谢行吟本以为陆焚就是随口一说, 却没有想到他口中的“过几天”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两人重新回到主城以后,谢行吟在房间里睡了一下午,陆焚有事先离开了。
接近傍晚天黑的时候,谢行吟醒来正准备下楼吃晚饭, 这时忽然就听见了敲门声。他原本以为是老梁来找他了, 没想到一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小陆。
这孩子还是像之前一样淡定,见到谢行吟打了声招呼, 深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了一点腼腆的笑意。谢行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了, 有些惊喜,聊了两句就带着他下楼吃饭。
今天赶得凑巧,除陆焚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场,这时饭桌旁已经围了整整一圈人。谢行吟拉着小陆从楼上走下来,夜行一看到他们,忽然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谢行吟一头雾水,完全没看见小陆的眼神有多吓人, 只知道晚餐的饭桌上,小陆不知道是怕生还是怎么样, 几乎不怎么说话,就连谢行吟追问他这些天在干什么都只给了几个笼统敷衍的回答。等谢行吟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上楼了。
拉斐尔一看他们往楼上跑,也屁颠屁颠地抖着翅膀,爬上台阶,跟着他们上了楼。小陆倒是不怕龙, 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这天晚上,谢行吟是和小陆躺在一张床上睡的。
小陆把门给反锁了,进了门以后话就多了不少。谢行吟坐在窗边, 低头看着小陆逗弄拉斐尔,不止怎么得就想起了陆焚。
“小陆,你和你哥哥的关系怎么样?”
话一出口,谢行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惦记起陆焚了。小陆倒是也挺实诚的,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谢行吟很快就把陆焚大致的喜好摸了个透。
但其实他还有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有点说不出口。望着窗口犹豫了半天,谢行吟想着除了小陆也不能问别人了,于是咬咬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你哥有女朋友吗?”
这时候小陆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了,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说:“没有。”
谢行吟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就听见他补充说:“不过听他说,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听了这话,谢行吟能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了片刻。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和陆焚总共才认识了没多久,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陆焚,那么说的就肯定不可能是他了。
谢行吟不太好描述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把话题转向别处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行吟一直没看见陆焚。他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似乎压根就没有回来过。
谢行吟对老梁说起了那天出城的事,搞得老梁羡慕不已,一拍大腿:“哎,那禁林外面肯定有什么东西。我前些天还听说了呢,白昼公会又正在准备下一次远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月就出发。”
谢行吟听了微微蹙起眉。这件事似乎相当危险的样子,也不知道娜塔利他们会不会去。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小陆也离开了,谢行吟无所事事地一觉从中午睡到了傍晚,下楼以后发现大厅里只有一个老梁,正面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手足无措。
谢行吟走过去一看,夏笙不知道怎么了,坐在沙发上哭。
“怎么了?”
小姑娘已经哭得说不清楚话了,含糊不清地说哥哥不见了。她那哥哥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这么玩还不回来。谢行吟不擅长哄小朋友,拿餐巾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有点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温柔地哄她:“别哭好不好,你哥哥平时经常去哪里?我带你去找找……”
哄了半天,夏笙这才擦了擦眼泪,跟着他们出门。
谢行吟和老梁牵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跟着她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停了下来。巷口深处传来杂乱的歌声,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有点晃眼——是间酒吧。
谢行吟想了想,让老梁带着夏笙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酒吧。绕了一大圈,谢行吟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夜行。
听一旁的酒保说,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在这儿睡了一天了。谢行吟本来想把他付出去,但是这家伙比他还高,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怎么把人抬走。
谢行吟想了想,尝试着扛起夜行的一条胳膊,咬牙想把他拽到自己的背上。但是喝多了的夜行全身软趴趴的,很难扶稳,谢行吟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撞到了隔壁的桌子,不小心把隔壁桌的杯子碰倒了。
感觉到酒水洒了出来,谢行吟连忙扭过头,正要道歉的时候和隔壁桌的人对上了眼。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点眼熟。
隔壁桌坐着一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外国老头,神情有些疲惫,看到谢行吟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很快,谢行吟就从这张满是胡须的面颊中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当年他家附近教堂的德国神父,在他小的时候,他信奉基督教的母亲每周日都会带他去那个教堂里做礼拜,因此他们一家和神父也很熟络。
时隔多年,神父和他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脸上不仅多出了络腮胡,模样似乎也苍老了许多。其实外貌的变化倒是次要的,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得出来,只是谢行吟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穿得这么随便,坐在一个破旧吧里喝酒。
在这里遇见看见谢行吟,神父也很诧异,不过显然他也是认得谢行吟的。神父不知道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冲他高声说了句什么。他的语速太快,中文讲的也不够标准,谢行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能看得出来神父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正好谢行吟也拖不动夜行,就把那家伙就地放了下来,要了杯醒酒茶灌下去,打算等他自己醒来。神父给他要了一杯酒,示意他坐下聊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神父说,“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谢行吟微微有些诧异:“您最近见过我父亲?”按理来说,谢昇失踪是在十年前,神父起码也有十年没见过他了,怎么还能记得他长什么样。
没想到神父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当然。”
从神父的口中,谢行吟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神父进入主城大约是四年前,那个时候谢昇还在。他们有一位共同的老朋友,就是当年参与通天塔工程的一位外籍物理学家。
通天塔计划原本是个需要严格保密的一级机密,但是事已至此他们都朝不保夕了,保不保密也没什么要紧的了。这位老朋友也觉得没有必要把真相带进坟墓里去,也许其他人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原委,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用他的原话来说,审判日的出现和通天塔计划很可能是有关系的,这其中的联系概率没有十成也有□□成。
很多人都以为通天塔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毕竟现实中的中心广场真的只是一座广场,从来没有人见过世面通天塔。但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的是,“通天塔”是真实存在的,正是当时那一批人亲手修建的,就位于中心广场的地下。
“你的父亲谢昇是个不得了的人,他就是当年通天塔项目的总工程师。”老神父叹了口气说,“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吗。”
当时地球资源告竭,灾难来临,人类命悬一旦。
谢昇他们孤注一掷提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也就是通天塔计划。
简单来说,通天塔项目其实就是人工建造的爱因斯坦-罗森桥,也称虫洞。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一个三维空间,单个的平行宇宙就是四维空间的一个切片,而无数平行宇宙交叠就形成了四维空间。虫洞就是连接这些平行宇宙的枢纽。
“一开始,我们确实从里面取得了无穷无尽的资源,能源解决成功了,所有人都激动不已。”老神父幽幽地说,“但是,人的欲望是没法填满的。我们拿走了太多的能源,破坏了平行宇宙间的能量秩序,惊动了\'它们\'。”
“很快,审判日就来了。”
“它们是什么?”谢行吟眯起眼睛。
老神父耸了耸肩:“四维生物。”
高维生物能碾压低维世界,所以对于人类而言,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维生物就是真正的上帝。
人类建造通天塔,窥探他们的领域,这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它们想杀死我们吗?”谢行吟忍不住蹙眉,“可是它们要弄死我们还不是轻而易举,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神父没有正面接茬,反倒似是而非地说:“上帝并没有杀光建造通天塔试图窥探神域的人类,而是把他们分散在了世界各地,削弱了他们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会杀光我们,是想大幅度削弱我们。”
“是的。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跨维度和它们正面对抗,只能力图保命了。好在它们大概并不是要杀光我们。”老神父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其实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你看,主城里的人数越来越多了,进来新人的速度成倍增加。但是珩城的总人口是有限的,如果按这种几何增长的速度,很快所有人都会进入到这里,现在各方都很焦虑……”
听了他的话,谢行吟也忍不住开始担心。等所有人都进来以后呢?会发生什么?
“人们总把这一切开始的那一天称作审判日,可是我觉得,真正的审判日还没有到。”神父的神情并不好看。“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想一切都要结束了。”
老神父向谢行吟讲述了他对审判日的理解。而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唯一需要验证的就是禁林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城市,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在被审判。这也是白昼公会在试图验证的。
“人类造的孽,太多了。”老神父叹息道。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带领着他们公会的几十个人想验证这件事,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谢行吟骤然瞪大了眼睛。
谢行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父亲谢昇才是白昼公会真正的创始人。那陆焚……陆焚是谁?他感觉脑袋很晕。
这时候,身旁的夜行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但是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傻愣愣地看着谢行吟。
想起老梁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谢行吟只好扛起夜行,和神父道了别。
看着夜行喝得烂醉如泥的模样,谢行吟实在忍不住数落他。他妹妹还那么小,怎么把她一个人丢着自己出来喝酒?
可是没想到夜行却摇摇头说,他妹妹其实年纪不小了,没准比谢行吟还大一点。谢行吟听完一愣,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傻了,随即就听到夜行说:“她就是进来得比较早,所以可以保持最初的模样……”
“她这儿有点问题。”夜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心智不成熟,所以就让她一直这样算了,看着还协调点。”
从他的表情里,谢行吟隐约能感觉出来,这家伙可能不是胡言乱语,而是酒后吐真言。
但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表面上的年龄都不可信了……谢行吟其实没有太在意那小姑娘究竟多大了,但是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但是不太确定。
这时候谢行吟隐约有了一些怀疑。仔细想起来,小陆真是太反常的成熟,可是被外表蒙蔽的他没有怎么怀疑过。
虽然满怀着疑虑,然而谢行吟也没时间去证实了。第二天,他不得不再一次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