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陈默特意给乌汉奶奶留了一大碗羊杂汤，加上一小碗杂酱面，一小盘青菜，让乌汉给他奶奶送了回去。

可是不等他们这边把东西收拾好，他又转了回来，帮忙收拾桌子，扫地。要不是胡大妈执意不肯，他差点要钻进厨房帮忙洗碗了。

等胡大妈把卫生做完，他才一手提着垃圾，一手扶着他妈回去。“把你妈送回去了就过来啊，我送你回学校。”

乌汉转身点了点头，这才又继续往外走。

陈一舟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叹道：“这个乌汉真是不错，胡大妈以后会享他的福的。”

陈默故意嘚瑟地说道：“我也不错啊，也不见您夸夸我……”

陈一舟忍不住笑道：“不夸你你都要翘杆子，再夸你就要飞上天了。”爷孙俩相视一望，都呵呵笑了起来。

爷孙俩相处，不一定非要尊礼循规，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到了随心所欲的年纪，很多时候，更像是个老小孩，爷孙俩偶尔斗斗嘴，更显亲密。

天色暗了下来，院子里凉气也起来了，不过老爷子不愿意进屋，陈默就将他的躺椅摆在了正房的门口，搀着他坐了下去，帮他打开了电视机。他也不看电视，只是用耳朵听着声音，特别是新闻联播，那是每天都必不可少的功课。

“爷爷，胡大妈家里还有一个老人要照顾，不能全职照顾您。以我的意思，从医院那边想想办法，找一个退休的医生过来，平时也可以陪您聊聊天，下下棋什么的。有两个人轮流照顾您，我也放心一点啊。”

“我自个的身体自己知道，还不到那一步，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二叔他们赶走了。”

“但是胡大妈一个人两头照顾不过来，要是她不在的时候，您有个什么需要的，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胡同里这么多人，每天白天我们这院子都跟菜市场似的，什么时候缺过人了？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没必要。”

陈默还想再劝，只见康学东夫妇带着一一走了进来。虽然隔个两三天都能够见刘夏一次，但是每次见到她，总能感觉到她迅速地憔悴下去。

陈默很清楚，自己这个干妈对生活真的是生无可恋了。从柔嘉患病去世，她的身体就不太好，后来勉强要了一一，原以为会是个指望，但是一一的身体甚至还不如柔嘉。

从检查出来，这是她的身体不好带来的遗传基因，造成了两个孩子的病，她就一下子垮了下来。愧疚，自责，时时刻刻都在噬咬着她的内心，要不是为了一一，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对于这一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现在只希望一一不要走上柔嘉的后路，这才能给她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

院子里的石板地，刚刚下完雨，还有一点积水。一一故意跑到水边，用脚跺着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爷爷好，大默哥哥好。”

陈默站起身来，给他们搬来一把椅子，让康学东坐下。“一一，今天让妈妈带你玩一会儿，哥哥出去一会儿，等会儿回来再教你弹琴。”

“你要去哪儿？”

“我要送另外一个哥哥去学校，你在家要乖乖的哦。”他又转头跟康学东说道：“康叔，您今天别走的太早，我一会儿回来，有个事儿想跟你谈谈。”

康学东笑了起来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要求跟我谈工作上的事儿啊，不错，有进步了。”

“也算工作上的事儿吧，一会儿我们再详谈。”

他看了看时间，决定不等乌汉过来了，主动过去找他。刚把车倒出车库，只见乌汉跟胡大妈两个人就走了过来。

胡大妈笑着说道：“麻烦你了啊，小默。”

“什么话啊，乌汉都跟我弟弟一样，我这当哥哥的送一次弟弟当什么？！主要是我们这块儿啊，没有直接到他们学校的车，要是有直达车，我才不会费这个功夫呢！上车。”

虽然当着胡大妈的面，乌汉从来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但是脱离了胡大妈的视线，乌汉的表情就呈现出一种阴翳，脸上的笑也少了许多。

乌汉是蒙古族，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是面孔粗狂，看起来比较成熟。在胡大妈的面前，他伪装出那股纯真，现在一下子就好像变大了好几岁。

陈默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看你似乎压力很大的样子，学习上面跟不上？”

乌汉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学习上没有问题，但是我总是看不清前途在哪里！小默哥，您说我选择金融系是不是选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乌汉叹了口气说道：“我那时候只听说学了金融，出来好找工作，不管是银行，还是跨国公司，都需要这方面的人，可是现在才弄清楚，我就读的金融系，主要是搞传统金融学理论的，并且，想要在这方面有发展，仅仅本科是不够的，最少要读个研究生出来，才拿的出手。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转到其他的学科，这样本科毕业也能找个好工作。”

陈默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方面我不能给你什么意见，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要是以发展潜力来看，金融系的潜力要大于其他学科，因为金融学是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总纲，你要是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同样可以适用到其他行业。但是如果转到其他的专业学科，也就限制了自己以后的发展。”

“你如果想转系，也可以，但是一定要考虑好，自己有什么特长，适合什么行业，这样才能有的放矢。就好比我，当初在上大学的时候，我爷爷，我姑姑他们就给了我很多建议，让我选择了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你看我，现在在中油上班也可以，即使不到中油上班，一些贸易公司，包括外交部都能直接去工作。我能够有这么多选择，这就是我的人生道路没有被限制住。”

“您的意思是我如果转系，就很容易被限制住吗？”

“不一定，我只是这样提醒你。水木大学是综合大学，但是还是以理科方面为主，如果贸然把自己限制在了那个方面，这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也会有重大的影响，所以你一定要慎重。”

乌汉点了点头，眼睛望向了窗外。陈默又说道：“其实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认为自己长大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帮你妈妈减轻负担，甚至创造出自己的人生价值。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呢？！”

不等乌汉说话，陈默说道：“其实这几年，你们家里的生活已经慢慢好转起来了，虽然还不富裕，但是基本生活都有保障了吧？！你不会再缺衣少食，有了这次上大学的奖励，也不用再为学费着急。你妈妈虽然辛苦，但是有你这个希望，她对明天充满着信心。假如你因为这种迫切的心情，让自己变得急功近利，这才是对你妈妈最大的伤害，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这一刻，陈默突然想到了郎玉甫，假如他要不是急功近利，慢慢积蓄力量，以后他肯定能够发展成为让人仰望的存在。

乌汉将头转向窗外，不想让陈默看见他红红的眼眶和即将流下的泪水。“可是我不想她再受苦，她苦了一辈子，一天福都没有享过。”

陈默毫不客气地说道：“你错了！什么是享福？什么又是受苦？！你以为让她现在住个小院，再来几个佣人伺候着就是享福吗？！你以为她现在每天忙个不停就是受苦吗？！我可以告诉你，受苦和享福不是这样界定的，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你真要让她现在什么都不干了，天天几个人伺候着，心里没有盼头了，她更会受不了。你看我们胡同里，那么多人上班的时候还好好的，一退休，整天无所事事了，身体都垮了下来。那个天天在胡同口义务值班的王伯伯你应该也知道他的事吧？他为什么不在美国享福，偏偏跑回来每天义务在胡同里巡逻？”

乌汉喏喏地说道：“他说他不习惯美国的生活……”

“就是啊，你以为你妈一下子就习惯换一种生活？还是要循序渐进，让她一步步改善，不管什么时候，心里都要有个盼头。”

提到这个王伯，他的故事在胡同里几乎无人不晓，也是众人喜欢提的有趣话题。他年轻的时候，扛过大包，蹬过三轮，后来进了鬃毛厂工作。他虽然一辈子都在底层，但是几个孩子都很成器，特别是大儿子，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第一批公费留学生，后来又在美国费城安家。

在那边稳定了以后，就想着把老父亲接过去享福，可是王伯却受不了在那边的生活，就像他说的，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完全变成了一个聋子哑巴。他只有儿子儿媳妇回来了，才能说上几句话。住不到一个月，他就待不下去了，要死要活地跑了回来。

现在，他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每天都在胡同里定时巡逻，胡同两头也是驻扎着他们的大部队，每天胡同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所以，陈默他们家虽然保存着不少值钱的物事儿，也从来没有担心过，就是有小偷，也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