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抱着马一走,堆积在这里的人群也就散了。在外人看来,一个小孩子是不可能有这份眼力和功力的,会让个孩子辨认,是裕芳斋对名轩阁打脸行动的一种应对,穆玄说那些话应该都是大人教的。
可裕芳斋自己的人清楚啊,谁也没教过这孩子,他们自己都不敢上前辨认呢。掌柜和几个坐镇的大师都不认得穆玄,倒是外面招呼客人的伙计对穆玄有点印象,这不那星期天天在古玩街溜达,并且到处说自己略懂些古物的知识,想来找个当伙计的工作的孩子吗?
前几天穆玄进裕芳斋都是被人客客气气“请”出来的,今天却是被客客气气地请进来,此请非彼请,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泡了盏今年新摘的雨前龙井,用的是从远处保护区运来的山泉水,茶盏是平时用来招待贵客的一套几十万的杯子,就这么一杯茶的艺术价值和实际价值,抵得上包大娘卖一周包子的收入。可就是这么高档次的待遇,在穆玄看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前生他什么都没见过,泡茶还用瓷器?算了吧。我们魔宗的第一战神,穿的是天级上品灵器御澜锦衣,戴的是天级上品灵器墨渊羽冠,踩的是天级上品灵器驰风云履,就连那擦手的帕子,都是给凡俗间皇帝做衣用的天蚕雪丝。
他喝的茶那是凡人喝上一口就能百病不生的碧灵涎,用的茶盏,是千年石钟乳养出的极品灵玉制的。现在虽说是虎落平阳,过得是露宿街头吃百家饭的日子,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那份眼力,没有那个见识。
端起茶杯来悠悠品了一口,动作是与衣着完全不同的优雅,不看那件十块钱一打的半袖和五块钱买一送一的短裤,这人活脱脱就是书香门第娇养出来的贵公子,那气度可是寻常人能比得了的?
本来还怀疑这孩子是董明海的又一个陷阱,不过只这一个喝茶的动作,陈老就放下了心。鸿海会是什么东西?别看它名字起得挺好,名轩阁,念起来人模狗样的蛮像回事,店内出手的古物比裕芳斋还多。可实际上呢?黑的就是黑的,就是用84消毒液对浓硫酸,也漂不白它内里的焦黑。
名轩阁的古物,大都是来历不正的,放到市面上要被公安系统盯上,查到出去那个个都得进局子的玩意。从土里挖出来的老祖宗的文物,在他们那里一倒手,卖给外国人,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裕芳斋为什么与名轩阁不对付?这种文物贩子,说他们是赏古的那都是对古玩界的一种亵渎。
所以鸿海会能高薪聘请来鉴赏大师,能找来绝版的文物,但他们绝对养不出这么一个钟灵毓秀聪慧过人相貌……呃……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的孩子。
陈老看着那动作优雅气质高贵笑容迷人的孩子,张了张嘴,刚要出口的表扬的话被咽了回去。不是孩子,你能不能不用那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蜡黄的脸看我?爷爷我有种还活在旧社会的感觉……
穆玄当然是一眼便看出陈老的怀疑和不解,他镇定地将茶盏放回桌上道:“我知道我一个孩子能看明白那东西你们都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姓穆的说是我本家的老头,神神叨叨磨磨唧唧教的我东西居然是真的。”
“穆!”陈老眼睛一亮,□□十三亿人口,姓穆的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可若说懂行又姓穆的老人,l市只有那么一个,不过这人十多年前就失踪了,有说他有个私生子在国外,出国享福去了,也有说他人怕出名猪怕壮,怕被鸿海会惦记上,早早的就隐退了。别说l市,就是在□□,穆老的眼光也是一等一的毒辣,如果真是穆老出手,那这孩子说不定就是真的。
陈老的思绪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裕芳斋的掌柜也对穆老的事情有所耳闻,穆惜晨就是个传奇。他从出生开始就是古玩界的鬼才,鉴赏把玩的本事一流不说,仿古造假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高,多少几百年就传来的高仿名家名派都及不上他。
这样一个人,年纪轻轻就在l市上流社会大放异彩,一个20年代出生的人,生在富人家,养在蜜罐里,十几岁就通古博今,实在是千古奇才。可就这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奇才,37年后就扛起了枪,跟着当时的土八路现在的共/产/党搞持久战去了。八年后回来,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一双坚韧修长的手也满是老茧和伤疤,再也提不起那绘出花鸟鱼虫的笔,再也拿不动那刻出百味人生的刀。
但他依旧是个英雄,是个文能通古博今,武能让人敬仰的英雄。
从此穆惜晨就成了l市的标杆,在改革开放前那个动荡的年代,也是他借着革命老英雄的身份,保下不少文物古迹。而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让人向往的人,就在十五年前突然人间蒸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l市再也没了穆惜晨的身影。
而眼前这个孩子,会是穆惜晨的传人?徐掌柜收回趁机在岁月中的思绪,复杂的目光看向穆玄,这么……调皮的一个孩子,尼玛能不能把你泡在鱼缸里捞鱼的手给拿出来!
那几条小鱼是徐掌柜的命根子,一见这小屁孩手不停在水里捞,徐常辉心都要提出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孩子拎起来,努力压着努力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要干嘛!”
穆玄眼睛还盯着那鱼:“鱼挺好看的,想捞出来玩玩。”
“那、不、是、你、玩、的、东、西!”徐常辉想掐死这孩子。
“小气!”穆玄撇撇嘴,伸出手说,“不给鱼,那这块石头我就拿走了。”
那是一块在鱼缸底下的观赏石,半个巴掌大小,被水冲刷得表面很顺滑,黑色的石块上有细细的橘色条纹,很漂亮。这年头,一些奇石往往比玉还值钱,但不代表这块放在鱼缸底的石头值钱。徐常辉丢开穆玄,去看他那宝贝鱼,还好,除了受点惊,没别的伤害。
穆玄很自然地把石头揣进衣兜,吃了块糕点后,慢悠悠地说:“我很穷,已经找了很久工作但是都没人雇我,下学期生活费都没着落呢。以前那个穆老头说他教我这些东西很值钱,我就来这里试试找工作了,你们能给我份儿工作吗?”
徐常辉和陈老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先稳下穆玄,随后一人一句开始轮番轰炸,打听穆惜晨的下落。穆玄怎么知道穆惜晨是谁,不管问什么他都只说是个老得连脸都看不出来的老头,总拿着本书教他一堆不能吃又不能穿的东西,他都没好好学。学了这么长时间也就会认个真假,至于怎么认出来的,不好意思,老头不让我告诉别人。他们什么话都没问出来不说,倒是穆玄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人的事迹。
倒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收的徒弟,虽然让人怀疑,但也找不出什么证据。只是不知方才传音给他的人,是穆惜晨本人,还是知道他下落的人呢?
要说是穆惜晨本人,倒是有可能的。从陈老和徐常辉的推崇上来看,穆惜晨是个天才,又是常接触古物的人,不排除十几年前他在研究文物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修炼心法,隐姓埋名跑去修炼,有了现在能传音入密的本事。见到裕芳斋也就是当年穆家名下的产业被人刁难,借他的手帮个忙倒也情有可原。可若不是穆惜晨,这就有点问题了。
不过现在多想无益,当务之急还是要定下自己的工作。好在有了先前认古物的本事,陈老和徐常辉又拿出几样高仿和不怎么值钱的真货,发现这孩子基础知识没多少,但辨认年份的本事却是一流的。上至春秋战国,下至二十世纪,物品的成型时间,出土时间,以及仿制时间,他辨认起来,误差不会超过十年,这已经是相当可怕的本事了。
雇佣他倒也不是不可以,而且这孩子身上秘密也有点多,需要进一步观察。最后穆玄与徐常辉愉快地敲定假期每月底薪五百,开学后每月底薪三百,每鉴定对一样东西就有相应的提成,不用整天来上班,假期可以每天来学习帮忙,上课的时候只要晚上和假日来就行,上学期间工资也照发,简直就是白养一个干赚工资不干活的伙计。
不过对于裕芳斋来说,光今日穆玄认出那真假三彩马的功劳,就抵得上他几年的工资了。
但就这些穆玄还是不满意的,他也不可能满意。不管他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今天都算是彻底站在了鸿海会的对立面,得罪了他们。他现在父母都跑了,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当然是不怕他们的,可现在穆玄还住在包大娘家,如果鸿海会想拿他开刀杀鸡儆猴,都不用用上不好的手段,单是让包大叔大娘失业,就够他们受的。
虽然包大娘好意让他住在那里,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穆玄都不打算一直寄居在他们家。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就是赖住裕芳斋,哪怕少要点工钱,也要寻个住处。
“难道你们招员工,都不包住吗?”商定好工钱后,穆玄顺势提出要求。
徐常辉告诉他:“我们倒是给伙计在古玩街附近租了个房子,是个二层带阁楼的民国时期的危房。其余房间都住满了,现在就剩下那个堆满了杂物的阁楼,阁楼冬天没有取暖,还四处透风,不适合主人。而且你在四中上学,这里到四中没有直达的公交,转车太耗时间,骑车又要大半个小时,你确定要住?”
“当然住,”穆玄点点头,“最多辛苦一点,总比露宿街头强。”
徐常辉与陈老交换了个眼神,这个看起来十分贫苦的男孩,实在很难与穆惜晨搭上关系。他身上疑点太多,既然非要住在这里,就留着他,正好查探一下他的底细,说不定当年那样随着穆惜晨一起失踪的东西,在他这里能找到线索。
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穆玄双手插兜,紧紧捏着那块从鱼缸里撬走的黑石头。
陷阱也好,危机也罢,这是目前能够让他修炼的唯一机会,即便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