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似泉水般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听妈妈说她小时候的下课铃声特别的直接,就是“铃铃铃――”真想知道妈妈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
“小辉,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
田密的大嗓门儿在我耳边响起,我点点头,将书包背在背上,和她一起出了校门。
刚走下教学楼,我便被一个男人拦住了。
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寸头,皮肤略白,五官稍显平凡。
“小子,有时间吗?跟我去个地方。”男人微笑的对我说道,他看着我的目光很慈爱。
“不行!小辉要按时回家,不然爱爱干妈会担心的。”田密小胖妞儿立马挺身而出,挡在了我面前。她总是这样,喜欢以我的保护者自居。我可是哥哥啊!真不知道田心阿姨是怎么教育她的。
“嘿,小丫头。这是他自己的事儿,可不关你的事情。”男人好笑的睨了一眼田密,田密才不管那么多呢,在她心里似乎早就把我划入了她的地界。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了?小辉以后可是要嫁给我的。我的人我当然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了。”田密的小脸儿被气得鼓鼓的,就像一只小青蛙。
“咳咳――咳咳――你以后要嫁给她?这个小胖妞儿?”男人的嘴角勾着笑,眼睛里满是揶揄。
“我没有说过。”我皱起眉头,瞪了田密一眼,“我是你哥哥,以后可不许乱说。”
“哥哥又怎么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再说就算是亲的也没关系。干妈和干爹不就是。反正我是一定要娶你的。”田密急切的反驳道,想去拉我的手。这些年,妈妈和舅舅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又有谁敢说他们半句不是,都惹不起。
“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吗?”我躲过田密伸过来的小肉手,看向男人,“我们快点走吧。天黑之前我还要回家呢。田密,你回家记得跟我妈妈说一声。”
男人不置可否的笑笑,弯腰将我拎上他的后背,然后对着田密说道,“小丫头,你就跟沈凝眸说是一个叫涂话的男人把她的宝贝儿子拐走了。”
我被男人带到了基地西边的墓园里。这里,我并非是第一次来。
“这里面躺着的是你的亲生父亲和母亲,还有你的爷爷、奶奶、大伯、二伯、堂哥和妹妹,左家除了你之外所有在末世爆发时活下来的人都葬在这里。你今年十三岁了吧。那他们就在这里躺了十二年了。”男人看着墓碑,神情有些落寞,他想从荷包里掏出一根烟抽抽,可能是顾及到我这个小孩子,又把刚拿出来的烟放了回去。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的样子。”男人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墓碑。
“从我七岁那年开始,我每年都会来这里。”看着男人一脸惊讶的表情,我对着墓碑恭恭敬敬的鞠了躬,“涂叔叔,你说的这些,我全部都知道。妈妈都已经告诉过我了。我知道自己以前叫左遗悔,不是沈家的亲子。我也知道我的父亲是左暄阳。”
“沈凝眸都告诉你了?我还怕你年纪小,不能接受,所以等到你十三岁了才准备告诉你。看来是我多事了。难怪暄阳会一直都忘不了她。”涂话有些自嘲的笑笑。
“妈妈很好。是父亲没有福气。”有时候他会无比的期望,如果他真的是妈妈的孩子就好了。
“沈凝眸很好,你亲生母亲就不好了?你可是她当年牺牲了性命才保下来的。”
“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我的亲生母亲。没有她,我和妈妈也不会成为母子。”我再次对着墓碑鞠躬,“涂叔叔,我要回家了。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过去了,那些困扰你的感情还是放下的好。除了庸人自扰外,还能带给你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无视涂话有些惊慌失措与不可置信的眼神,我淡笑着离开了墓园。一个月前,我刚觉醒了异能。很没用但又很有用的异能――读心。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讲我有着这样的异能,甚至连妈妈也不知道。
身后隐隐的笑声传来。“。。。。。。你儿子。。。。。。比你。。。。。。”
世界上总是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比如,我不懂妈妈那么好,为什么会看上沈凝渊这头大灰狼。我叫他舅舅,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叫他的,是他这样教我的。从我到沈家后,他就这样教我。他不喜欢我叫他爸爸。我也就此事问过他,他的回答是,我是妈妈带回来的,除了是妈妈的儿子外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我的舅舅。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承认的只有妈妈,没有我。舅舅就舅舅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在读懂涂话对我父亲的感情后,我有些同情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我父亲恐怕到死亡的那一刻也不会知道他的好兄弟对他抱着的一直是这样不伦的禁忌之情吧。
田密有时候会说我是双面人格。在多数人面前我都会表现得很早熟。其实这不怪我,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普遍都很早熟。毕竟十五岁就可以结婚了啊,不早熟也不行。可是在妈妈的面前,我就会退化成一个十分依赖母亲的小孩子。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妈妈――”走进家门,我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织着毛衣的美丽女子。已经快四十岁的她却宛若二十出头的邻家女孩儿,只有从她的眼神里,你才能发现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与智慧。
“回来了。等舅舅回来我们就开饭。渴不渴?先喝杯果汁?”妈妈放下手里的毛线,将我拉到她的身边坐下,摸了摸我的脸。
“妈妈――”我凑到妈妈跟前,在妈妈的脸上“啵啵”亲了两下,“妈妈,我好想你。”
“真是个傻孩子――”妈妈点了点我的额头,笑容里都是对我的宠溺,“不是每天都能见着妈妈吗?”
妈妈很关心我,但她却不会把我管的死死的,总是留给我充足的自我空间。她不问涂话带走我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我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她。
“妈妈――田密说她长大后要娶我。”我有些不满的对着妈妈抱怨道。
“不喜欢她?”妈妈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发。
“不是不喜欢。我现在把她当妹妹。可就算是我们以后要结婚不也应该是我娶她吗?”我摇摇头,田密那小胖妞的性格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
“这个我可管不着。如果你和田密以后在一起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再商量谁嫁谁娶的问题吧。我都赞同的。不过,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只娶一个妻子。真的喜爱着对方的话,是绝不会愿意同别人分享爱人的。人要学会知足与珍惜。”
“嗯。我知道了。妈妈。”我乖巧的点点头,将头靠在妈妈的怀里,妈妈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妈妈说的每一个要求,我都会全力以赴的达到。
十六岁那年,我跟田密在一起了。虽然我清楚的知道我对她并没有爱情。可同时我也明白了我这一生是绝对不会爱上其他女人的。我所有的感情,早已全部都放在了我的妈妈身上。
不是单纯的爱情。妈妈包含了我对女性的一切向往。我爱我的妈妈,但并非单纯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亲情。爱情也许激烈,也许狂野,也许短暂,也许恒久,但终归是不确定的。而我对妈妈的爱,很沉,很深。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一直呆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慢慢的老去,亲手将她安葬,然后再带着与她的回忆静静的睡去。
妈妈很幸福。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孝顺贴心、温柔顾家的儿子。那么我就全力成为这样的儿子。
田密是个傻女孩儿。她的性格和她母亲的有些相似,都是敢说敢做的类型。可是田密比她的母亲固执,脑子里一根儿筋。我对她说过,不是我不能爱她,而是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去爱她,甚至其他的女人。她说,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即使你不爱我,但也会对我好,甚至比爱我的男人对我更好,我所求不多,只要你肯嫁给我,以后,爱你,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你只要享受就好。
我说,好。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些。
结婚那天很热闹。大家都说这是末世以来最为隆重的婚礼。
我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礼服挽着妈妈的手走到我的新娘面前。这是田密要求的。我微笑着配合。
“妈妈,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小辉的,绝对不会让小辉伤心。”田密牵过我的手,一本正经的对着妈妈说道。
我看见妈妈的眼里笑意浓浓,“好好――你要是照顾不好辉儿,妈妈可饶不了你。”
交换了戒指过后,我和田密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在妈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满足与欣慰。
婚后第三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万分可爱的小公主。我叫她恋恋。
妈妈很喜欢恋恋。她给恋恋织了很多的衣服。恋恋自从懂事开始就不再叫妈妈“奶奶”,她总是喜欢叫妈妈“爱爱姐”。小姑娘嘴甜,每次都把妈妈哄得哈哈大笑。
“爸爸。你喜欢爱爱姐。”有一天,我十岁大的女儿跟我这样说。
“喔?难道恋恋不喜欢你的爱爱姐吗?”我放下手里的笔,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的女儿。她很早熟,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我时常想,这也许是她智商太高的原因。
“爸爸,你知道我说的那种喜欢是指爱人之间的喜欢。”小姑娘撅起嘴,似乎对我有些不满。
“恋恋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也有些好奇,这个小家伙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从两年前开始就能够听到别人的心里话、感应到别人的想法了。爸爸,我观察了你两年了。我很肯定。”小姑娘一脸的得意之色,似乎在等着我的夸奖。
“好女儿。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我摸了摸小姑娘苹果般的脸蛋儿,严肃的告诫着她。
“我知道,爸爸。好像我还小不懂事儿似的。我绝对不会乱说的。对了,爸爸,妈妈知道吗?”小姑娘一开始皱起了眉头,对于我对她的不信任似乎很不满,而后又兴冲冲的询问我。
“我没问过你妈妈。不过我猜想,你妈妈应该是知道的。”我的妻子其实很聪明。有个成语形容的好,大智若愚。
“喔――妈妈真可怜!爸爸是坏蛋!”小姑娘对着我瘪瘪嘴,握起小拳头在我的胸口上锤了锤,“我要去跟爱爱姐学做蛋挞了。只给妈妈吃,爸爸没有份儿。”
我看着小姑娘离开我的房间,摇头失笑,女儿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年龄越大,死亡的脚步便越近。
第一个去世的是我的爷爷,沈墨涵。
老爷子走得很安静,头天晚上还拉着妈妈和舅舅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谁想到,第二天早上,老爷子便没有了呼吸。手里,是他已去世多年的发妻姜雁君的照片。
老爷子走后,我感觉到妈妈的情绪低落了很长的时间,身体也不如以前那么硬朗了。七十岁的老太太,终于也有些脚步不稳了。
有一天,妈妈拉着我的手,问我恋恋什么时候结婚。当时的我感觉到了妈妈心里的一丝波动。似乎,等恋恋结婚后,她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我说我不知道。
妈妈让我回去问问女儿。
女儿已经二十四岁了,早过了结婚的年龄了,可女儿太贪玩儿,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一个是她愿意嫁的。我也提议过让她娶别人,可小丫头不同意,说什么她只想做个懒懒闲闲的小女人一点儿也不想做兢兢业业的女强人。
可是现在,小丫头不得不嫁人了。
我说过,妈妈的一切愿望我都会为她达成。
我为小丫头亲自挑了结婚的对象。殷连军的孙子。那小子喜欢我家丫头好久了。比丫头大两岁,一直单身,至今没有一个女人,一颗心都在小丫头身上挂着呢。可小丫头嫌弃他的长相,觉得他的皮肤太白,没有男子气概,所以一直都对他很冷淡。其实我私底下专门调查过那小子。人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
小丫头当然不会同意嫁给殷家那小子。我和田密给她做了许久的工作,直到我们最后答应她如果三年后真的无法喜欢上殷家那小子,不管分居也好还是离婚也好,到时候都随她折腾,小丫头这才勉强同意。
女儿结婚后同殷家小子相处的不错,婚后第四年,女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小子。
妈妈很高兴。我好久都没有看到妈妈笑得那样的开心了。
我知道,妈妈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不是说她的身体不行了。而是她觉得她的一生已经很幸福美满了,她可以闭目长阖了。妈妈的心,死了。
这段时间我都尽量陪在妈妈的身边。
然后一天下午三点的时候,我推开妈妈的房门,准备叫醒午睡的她。才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呼吸。将她揽在怀里的沈凝渊,同样停止了心跳。
我小心翼翼的将妈妈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姿势抱她。轻轻的在妈妈的唇上印下一个吻。这也是我第一次吻别人。
我很平静的举办了妈妈和舅舅的葬礼。葬礼上,我看见邹东远失声痛哭,不可抑制。他很可悲。我知道他喜欢妈妈。可是他被妈妈催眠了,遗忘了自己对妈妈的感情。所以我从不敢对妈妈表现出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我不想遗忘。忘了,我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葬礼结束后,我要求一个人静静。妻子和女儿、女婿都很体谅我。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着呆。
妈妈,等我――
我闭上眼睛,微笑着沉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