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讯, 将机塞回背包,胡灵予伸了个大大懒腰,顺带拉动关节, 预预热。而后脱掉鞋袜也塞进背包, 转身扑旁边绿化区里, 柔软草地上打个滚,胡同学就变成了红彤彤小狐狸。
暖橙色环戴在左前爪, 和毛色几乎融为一体,训练服随体型变化回缩,仍板板正正穿在赤狐身上, 将大部分蓬松狐毛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四条短腿和一个毛茸茸小脑袋露在外, 倔强坚守着狐科最后美貌。
其实从自身比例说, 狐科腿并不短,甚至算得上修长,奈何平日作对比不是鹿就是仙鹤, 根本是降维打击。
九月傍晚, 依然闷热。
好不容易有阵风吹过,草地上赤狐立刻抖动抖动尖耳朵,借风散热。
一只白鹭学长从草地上空掠过,身上沾着秋鹜湖水, 落下几滴水珠正好掉进小狐狸前草丛里。
兽化后视野变得很低,世界全然换一种模样。
胡灵予清楚看见水滴落在草叶,又一点点滑草尖坠着,晶莹剔透,露珠般。
深深嗅一口青草气,小狐狸身, 向着食堂方向尽情奔跑。
速度带风。
风又扬心情。
能随意兽化觉真好。
一个校园交通也有早晚高峰,这个间就属晚高峰,所有同学一窝蜂涌入食堂,主干道上拥挤不堪。
这就体现出小型科属优势了。虽然草丛里也兔子挤狐狸,黄鼠狼撞胖橘,不冰凉巨蟒贴身滑过,偶尔有土拨鼠突然冒头顶你皮肚,但总说,通行平稳,安全无虞,不必担心熊科、象科们巨掌,一不留神踩了你。
而且胡灵予穿着侦查学训练服。
或许外人看所有训练服都是黑色,但在第四大学生里,那一点轻微泛银材质不同十分明显。鉴侦查系和狐科这两个属性实在不搭,每一个擦身而过或者同行“草丛派”都多多少少侧目两,让胡同学那颗虚荣心无比满足。
食堂快了,草丛里穿行小型科属纷纷从灌木间隙钻出,回主干道上结束兽化——食堂禁止兽化进入。
胡灵予也准备离,可奔跑四个小爪刚停下,头顶忽然飞掠而一大片阴影。
抬头。
黑色美洲豹像一道闪电,越过灌木,窜进草地,凌厉得悄无声息。
周围几个小型科属吓一跳,往后跑往后跑,往外钻往外钻,四散而逃。他们中有年级,认识傅西昂,也有三年级,不认识,但听过——满校园也没几头纯黑色美洲豹,而傅西昂仅用一年间就让自己“豹设”在第四大里挂了名——恶豹袭,非战斗人员当然速撤。
胡灵予不撤,非但不撤,原地站定,仰头和美洲豹对视。
美洲豹有一瞬错愕。
他已经观察好了,周围一共三个土洞,无论胡灵予往哪个里逃窜,他都能一巴掌拍住狐狸尾巴。
但胡灵予没有。
他也做好了观赏狐狸炸毛瑟瑟发抖准备,可都对峙半分钟了,狐狸毛仍旧一片蓬松顺滑,随风飘扬,仿佛刚刚洗剪吹一条龙。
仰视脖子太酸,胡灵予干脆结束兽化。
美洲豹歪头看他两秒,也随之变回人。
同样穿着新发训练服,同样左腕套着暖橙色环,但傅西昂高大身影能把胡灵予完全罩住。
“你就没别情可干?”胡灵予将书包肩带调整,一脸嫌弃。
傅西昂居高临下打量他,睛渐渐眯,因伤痕而成断眉让本就富有侵略性眉,更强势凶悍:“看是真不怕我了。”
胡灵予服了:“你可别告诉我,这都几个月了,你才发现。”
不是才发现,但是傅西昂一直抵触接受。
因为这一变化间点,和胡灵予跟路祈搭上间线几乎重合,一是这个原因,傅西昂就牙痒痒。
“以为找了路祈那家伙当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关路祈什儿,”胡灵予莫名其妙,“我是长大了,成熟了,见过世了。这和你说,傅香香,我见过坏蛋随便拉出一个都秒杀你,信不信?”
傅西昂:“……哈?”
美洲豹现在有点乱,但是乱呢,也不妨碍他觉得掐腰说胡话胡灵予挺顺。是他疯了是臭狐狸疯了?
“算了扯太远你这个脑子也听不懂,说点近吧,”胡灵予忽然一拍自己胸脯,拍完继续掐腰,“我,胡灵予,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狐,侦查系我都凭本考上了,以前那个见你就跑胡灵予,怀念话就抱个枕头回去睡一觉吧,说不定梦里能相逢。”
一口气说完,胡灵予舒坦了。
他现在解表弟程砚迪心情了——毒舌使人快乐。
如被毒舌者像傅西昂这样气得脸比兽化后黑,那就更快乐了。
美洲豹最终也没组织出什有力反击,只是凶恶地、极具威胁地念一遍臭狐狸名字:“胡、灵、予。”
“我在呢,”小狐狸笑靥如花,“傅香香同学。”
傅西昂绷不住,直接欺身上。
胡灵予敏捷闪一边。
经过重生、考前训练、侦查学考试外加大半个暑假继续提升,他早不是胡灵予了,现在是大仙儿·侦查者·行动队预备役·对抗击败跟班2、4号·可萌可甜·胡灵予。
前缀排名不分先后。
傅西昂扑了空,微微意外。
胡灵予对他反应很不满:“是不是非要对抗场上练一练,你才相信我升华了?”
有些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有些狐狸,没阳光自己拿个电筒也照得特嗨。
“不练了,”傅西昂周身气焰一瞬缓和,耸肩道,“总这堵你,也确没什意思。”
胡灵予惊讶:“你怎忽然窍了?”
“你都升级了,我也得升。”傅西昂说。
胡灵予翻白:“是升华。”
“无所谓,”傅西昂吊儿郎当地笑,“反正以后相处间多。”
一个班同学,可不天天相处吗。
正担心以后傅西昂不会从明枪改成暗箭,比如跟着他坐前排,故意干扰他学习,就听见美洲豹说:“读书会见。”
胡灵予猛然抬头:“你说什?”
傅西昂大方地重复一遍:“读书会见。”
“你怎知道我报……”话没说完,胡灵予一拍脑门,靠,他就说白天一个根本没怎说过话同学突然过问大家都报哪个社团,问一圈问他这里,他也就答了,敢情根本就是受傅西昂指使,奔着他问!
其实这儿胡灵予冤枉傅香香了。
豹老大只让四个跟班问,是四个跟班深知自己在胡灵予前没有任何“同学情”可言,才找了一个看无害过套话。
叹口气,胡灵予认命。
他进读书会是为路祈,总不能因为傅西昂报了,就打退堂鼓。
况且傅西昂现在对他也没什影响,相反,如美洲豹真把对他围追堵截改成天天在他前晃悠,碍他,那胡灵予觉得也挺好。
撩闲总比欺负人强。
美洲豹正等着看狐狸气急败坏又拿他没辙样,猝不及防,听见了自己大名。
胡灵予:“傅西昂。”
他看向胡灵予,对方也定定望着他睛。
在自然界里,直视猛兽意味着挑衅,意味着我不怕你。可胡灵予目光平和,真挚,甚至带着一点规劝。
“既然觉得堵我没意思,那同样,你欺负别人不也没什意思。”
傅西昂听得眉头打结:“什什意思?你什意思?”
“你以后就别欺负同学了,不管是我是别人。”胡灵予说。
傅西昂不屑地哼:“你管我?”
“除非你不毕业,”胡灵予说完,又摇头,“不,你要是继续欺负别人,这个学期就会被退学。”
不知道是不是将预言规劝误解成了“诅咒”,直胡灵予离,美洲豹都愣愣站在夕阳下。
这边小狐狸在食堂心满意足吃完晚饭,那边梅花鹿才吃一半。
和李倦单独出吃饭比泡吧舒服多了,没有第三者,李倦也不装了,怎自在怎,不喝酒不尬聊,坐下就点菜,上菜就吃,中间交待几句重要项,末了由李倦结账。
这导致路祈对和李倦单独相处意愿直线上升。如未藏在李倦背后那些家伙,要把李倦换掉,让别人跟他对线,路祈觉得自己都会忍不住为李倦争取留任。
一个好接头者,会让“新人”如沐春风。
“这个读书会,你肯定喜欢。”李倦大快朵颐,吃饭是正,交路祈完全是见缝插针。
他已经吃完两分冷肉前菜,一份鱼肉副菜,现在正在跟主菜厚切牛排奋战。
吃现在,李倦叉子底下未出现一片绿叶,路祈就没见过这爱吃肉兔科。
路祈:“让你说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是实话。
“不要有负担,就当正常社团玩儿。”李倦做一个鼓励笑,但越灿烂笑在他病态苍白脸上越诡异。
路祈放下刀叉,仔细端详白兔。
“干吗?”李倦挑眉,笑意一淡,泛着红血丝就散发若隐若现危险。
“你不适合和蔼可亲,”路祈继续说实话,“你不笑或者冷笑,比较有气质。”
“哈!”李倦乐了,咽下牛排,随意拿过高脚杯灌了一肚子白水,并不在意高档西餐厅环境,我行我素状态仿佛他们就在学校食堂,“你小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你怎没学医呢。”
路祈说:“我脑子不好,学不。”
“滚吧,”李倦嗤笑,“你他妈这回期末全年级第一。”
“运气好,”路祈说,“大仙儿保佑。”
胡灵予以为经过“傍晚一役”,他能睡个安稳觉。
万没料,美洲豹居然追进梦里。
暴雨滂沱,水汽氤氲了教务楼走廊。
一群学生挤在转角墙壁后,探头探脑往向走廊尽头。
那里是校长室,半小之前,年级最不受欢迎同学——傅西昂,被侦查班辅导员周展遨领,进门身后跟着两个走路带风陌生脸孔。
据说是兽控局人。
“这回他死定了,退学都是轻,说不定得进去。”
“兽控局都人了,他跑得了?”
“也不一定,他爸能量多大啊。”
“哎哎,别挤别挤……”胡灵予扎在人堆里左拱右拱,终拱墙边。
旁边同学都无语了:“就你挤得最欢。”
“什情况?”无视吐槽,胡灵予一门心思打听。
“啥都不知道你挤什,”旁边同学说,“傅西昂又兽化伤人了。”
胡灵予:“又?”
“之前就伤了一个,这次下更重。”
“通知他爸了,估计马上就。”
“要我说,上回就该把他抓,能少一个同学受害,这种有暴力倾向多可怕啊。”
“他爸在本地吗,高端人士不得处飞啊。”
“就是飞着也得紧急降落,晚儿子就看不见了。”
“哎,我怎好像听出幸灾乐祸?”
“你不也龇个大牙。”
“嘿嘿嘿……”
一道劲风席倦走廊,皮鞋在大石地碰出冰冷声响。
墙角后同学们甚至没看清人正,定睛望,只剩一抹穿着黑色大衣宽阔背影。
胡灵予打了个喷嚏,赶紧把脸颊远离冰凉墙壁。
天真是说冷就冷,他走神地。
“咣当——”
傅西昂父亲进去没多久,傅西昂就从里出了,被踹出。
高大男生重重撞走廊墙壁上,捂着肚子,后背佝偻得像虾米。
傅西昂父亲从办公室里出,伸对着自己儿子脑袋狠狠一扇,扇得傅西昂身子一偏,头咚地撞墙,闷响在空旷走廊甚至有回音。
扇完,又是一脚。
坚硬皮鞋踹在傅西昂膝盖,踹得傅西昂直接跪下了。
墙角后几乎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即便乐见傅西昂遭殃,也为这暴虐画胆寒。
屋内人终反应过,两个兽控局迅速冲出,一个拦傅西昂父亲,一个护傅西昂。
走廊窗户忽然被狂风吹一扇。
雨水呼呼往里灌。
胡灵予吓一激灵,醒了。
空调凉风习习宿舍,舒适,干燥。
大黄睡得歪歪斜斜,一条腿搭在床沿,不舒服地哼唧一声,必在做什美梦。
这是一个晴朗夜。
胡灵予翻身,换个姿势重新闭上。
好像能听见雨声,闻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