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秦琼的死因,秦承嗣十四岁前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直都是以为生父是死于瘟疫,暴毙而亡的。
他虽生来聪慧,又因出生在父母早逝、唯有祖母尚存的秦王府,本身就不比一般少年“天真”,尤其是在经历过秦承业和秦承继的连番谋杀后,更是对“世事无常”以及“人心不足”几个字颇为了解。
却也从未想过,死在这诡谲莫测的人心下的,竟还有他的父王。
若非在第一次带兵时险些死在征西将军的算计下,进而对他生出怀疑,开始暗暗提防,又醍醐灌顶疑心起,京城中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帝王的行事处事,猜想到父亲的死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在以后的领兵打仗中更加谨慎千万倍,说不定他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打了胜仗回到京都时他方十四,那时祖母也不过五旬左右的年纪,却已命在旦夕,他日日侍候在祖母病榻前,而祖母临终的遗言,除了交代他“好好活下去”“娶妻生子,为秦王府开枝散叶”,说的最小心谨慎也最轻微的一句话,却是不忘在他耳畔低语嘱咐,“小心龙椅上那人”。
他心有所悟,这才有了祖母逝后奔走在大魏国境内为帝王办事的情景。
他在帝王的掌控下出“公差”,更多的却是借用只身在外的机会,秘密寻找起父王生前麾下现存的将士,寻找在那场瘟疫中侥幸活下来,而又没有被灭口的知情者。
这一找五年时间眨眼而过,而老天终究不负苦心人,先是由他中了桃花醉之毒,引出了祖母身边侍候的玉兰,乃是受了宫里徐安公公的指使给他下了致命毒.药。
玉兰一家虽都被灭口,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徐安,然终究让他们找到了间接的线索。
后来又有宫里的仪妃乃是父亲生前未婚妻的事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曝光,秦承业的出身昭然若揭,弘远帝有心夺取五十万秦家军的心思,更加明确清晰;而若要让整个计谋成行,生父秦琼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他必须要死,弘远帝暗害秦琼的动机便更重了一层。
再有孙无极手下温酒的汇报……
温酒忠心的不是孙无极,乃是宫里的岚贵妃,兴许是弘远帝活不长了,便开始咄咄逼迫岚贵妃,交出能够解除他身体内“瘴气”的解药,为此不惜对岚贵妃动武。
岚贵妃的脾性他是不了解的,然那女人既然会因为颛孙氏的“亏待”,合伙弘远帝灭了颛孙氏阖族三百九十八口人,又岂是能受的了委屈的?她又岂会被连番虐打,受尽屈辱而不作出任何反击?
温酒同岚贵妃一样是颛孙氏的叛徒,这事儿孙无极多年思索已经可以确信,却在温酒来“投奔”时,只佯作一点不知情的样子;而温酒找到“小主子”后,就给了他们两个弘远帝必死的理由,——他命征西将军屠杀了秦琼!他曾亲自率兵闯进桃溪谷,将颛孙氏一族杀的鸡犬不留。
温酒的言语可不可信暂且不说,然他手里有证据,包括弘远帝和征西将军的来往信函,甚至颛孙氏被灭族时,弘远帝不在京都,而是一路潜行往桃溪谷的证据,不仅有物证,甚至还有人证……
举此一项项证据罗列到眼前,若说弘远帝不是杀害秦琼的罪魁祸首,怕是连方知事的童儿都不信。
秦承嗣心中有了决断,也审问了早先被押解到京都的征西将军,一切真相大白,弘远帝作为他的杀父之仇,焉有不死的道理!
不说他和颛孙氏的灭族之仇该如何清算,只说他杀了他生父,害的他生母血崩而亡,他就必须要死。
秦承嗣不紧不慢将一切事情讲明,池玲珑早已从最初的好奇,转换成现在的惊骇。
她心有所悟,到底不敢妄言,却谁知,弘远帝犯下的杀孽远比她猜测的更严重。
他将不仁不义的事情做尽,亏得秦承嗣没有直接闯进宫一刀捅死他,反倒磨刀霍霍一步步将他逼向绝路,……弘远帝确实不得不死!
秦王府中,池玲珑任由秦承嗣搂抱着,听着他吐露心中的杀意痛恨,听的心都疼了,此刻也当真是觉得,为何要在后半旬才让弘远帝毙命,怎不让他现在就死?!!
致远斋中,相拥而坐的夫妻两人之间温情脉脉,天子脚下的诸多勋贵府邸此时却都人来人往,尤其是早先二、五、七三位皇子在京都的府邸,此时更是车流如织,人流往来如潮。
也兴许是弘远帝果真大限将至,现在已经是不得不站队的时候了,便有那早就站好队的朝臣,以及孤注一掷终于决定下注的朝臣们,现在都齐齐往三位皇子门前涌,期盼能在最后关头使一把力,能将皇后太子打的再无反击之力,能将身为对手的其余几位皇子都踩在脚下,好谋取一把从龙之功。
三位皇子府邸灯火彻夜未熄,其中门寮、清客,以及朝臣都汇聚在书房门秘密商谈着要务,竟是比弘远帝议事的勤政殿还要热闹百倍。
朝臣们摩拳擦掌,三位皇子也都暗暗在心里琢磨各自的胜算有多大。
他们都觉得,有了之前御史的朝堂状告,皇后和太子已经不成气候,只需他们在背后稍微推一把,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君王的储君,便会被彻底取消继承王位的资格,皇后也再不能成为他们的掣肘,反倒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废人。
若是没了皇后和太子,其余几位兄弟,就很好解决了。
只是,也不知到底是他们之中那个弟兄,发现了“假太子”的事情,能够连尘封二十余年的往事都扒了出来,这人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最后的敌人,不得不防。
皇子们心有所悟,将这几年来的筹谋都遍思一番,发现没有疏漏那个环节后,也松了口气,随后,也又躺在床上歇息,一边还暗自琢磨着,阴了太子和皇后的究竟是谁。
这人信息网强大到让他们心有余悸,一定要尽快将这个人找出来。
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是到了三更天才睡着的,而时间到了五更时,皇子和朝臣们也多又汇聚到宫里开始上朝。
本是再平静不过的一次早朝,因为皇后和太子的事情悬而未决,朝臣们都没了上奏的兴趣,却谁知,就在徐安公公即将要喊出“退朝”两字时,竟有御史大夫庚大人站了出来,“臣有本请奏。”
御史大夫庚朝贤,那简直就是御史里的传奇,凡他上奏,俱都言之有物,而被他参奏的或官员或皇子,俱都得被扒下一层皮来他才会罢休。
这人睚眦必报,因为早先未发达时受尽了勋贵们的讥嘲,便对他的所谓“同僚”都爱答不理,偶尔看谁不顺眼了,便能花上几年功夫专盯那一个人,就为在他身上找出些“污点”,好参奏一本,狠狠下下他的脸面。
这人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因为脾性古怪又穷酸,在朝廷里没有一个朝臣与他交好,但诡异的是,因为他这种“耿直”的性情,弘远帝反倒很容忍他,竟在众多御史中提拔他做了御史大夫,且亲赖有加,简直让朝臣们呕死了。
今日庚朝贤面上平静无波,然知道他性情的朝臣们,看到他这副愈发不动如山的表情,心里却不知怎的,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好似大祸临头,又好似命不久矣。
而今日庚朝贤确实大出了一把风头,不说他顶着弘远帝黑沉的脸色,将欲起步回宫的弘远帝留了下来,只说他先后参奏的三本奏折,简直让天都变了。
庚朝贤参奏其一:参二皇子年前平乱,以良民头颅充做叛军人数,谎报剿匪及灭敌的数量,谋取军功,是为残害百姓,欺上瞒下,罪不可恕。
其二:参奏五皇子贪污修筑蜀地堤坝的银款五百八十三万两,致使去年洪灾时,蜀地二十万百姓葬身鱼腹,其罪滔天,论罪当诛。
其三:参奏七皇子贪昧国之重器——蓉城青岩山占地约百十亩的金矿,八年来陆续从青岩山搬走黄金约百万万两之巨,俱都投入军器制造及招兵买马,以谋造反逼宫!
庚朝贤年过六十,本是一个体形瘦小,胡子花白的小老头,他因早年困苦,旧病沉疴,平时说话声音稍大一些便会咳的撕心裂肺。
然而,今日也不知怎的,那小老头说话的声音明明也不是很高,可他这一言一词听在众人耳中,却好似有闷雷在耳际轰鸣。
有些胆小的朝臣此刻都已经站不住脚了,他们惊骇欲绝的颤抖着手指,多想再此刻去掐自己一把,好能让自己更清楚的分辨出,刚才听在耳中那话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二皇子以平民百姓人头充做敌军数量,谋取军功?
五皇子贪污银款,致使二十万蜀地百姓葬身鱼腹!
七皇子……一向光风霁月,对朝堂之事最是无欲的七皇子,竟在八年前就私自昧下了蓉城青岩山占地百余亩的金、金矿!!!
是金矿,是连国之重器的银矿和铁矿都比之不及的金矿。
天天天!青岩山竟然有金矿,且那金矿占地之巨,竟由百十亩大?!!
回神过来的朝臣们过了初时的惊惧,此时却都忍不住心生振奋、狂喜,而后再反应过来七皇子竟是把金矿独吞了……朝臣们俱都有志一同的狂怒到鼻子都气的冒烟了。
二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同时跪地请罪,只是,本还因为罪行被揭露出来的二皇子和五皇子,满心的忧虑焦灼和愤怒惊骇,在听到七皇子的罪行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金矿,八年时间撅去了百万万两的黄金……
二皇子和五皇子目龇欲裂,心中的狂怒简直要破体而出;他们身为七皇子的竞争者,自然不敢置信七皇子手下竟真的有这么大一笔财力,但是,这却是真的。
因而,一想到或许不久后,自己说不定就因为这批黄金而成为失败的一方,更加暗恨七皇子阴险狡诈、吃相难看。
二皇子和五皇子气的胸口起伏不平,上首的弘远帝闻听庚朝贤的奏折,脸色越发难看,竟是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下方一脸平淡无辜之色的七皇子,喉间一股腥甜往上泛。
弘远帝自然是相信庚朝贤的奏折的,不为其他,只为这人不管性情怎样恶劣,有一样却是为君者所好:便是忠心,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故弄玄虚,也不弄虚作假,但凡他上奏的事情,俱都是有实打实的证据作后盾。
所以说,他这三个成年的儿子,俱都丧心病狂,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不折手段的谋取他身下这张龙椅了?!
还有金矿,青岩山的金矿……七皇子竟然私自挖掘了八年时间?!
青岩山,早十年前就因为传出“闹鬼”的传闻,连早先居住在哪里的百姓都搬迁了,却原来,这所谓的“闹鬼”,竟是七皇子为了私自攫取其中的金矿,使的障眼法!!!
弘远帝气怒交加,嘴角就又有血渍渗出,朝堂下三位皇子俱都跪地喊冤,然弘远帝此时早就被气昏了头脑,又有早就有心收拾这三人为十二皇子开路……
“拉下去,打下天牢。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是,属下遵命。”佩剑撞击铠甲的声音,在寂静的掉跟针都能听见的朝堂上霍霍作响,也只是片刻功夫,任凭三位皇子如何挣扎喊冤,他们到底被蜂拥而上的御林军们挟制押往从来只进无出的天牢。
弘远帝颤抖的身子如同落叶般在风中簌簌颤抖,徐安公公看皇帝情形不大好,赶紧喊了“退朝”,协同其余宫娥、太监搀扶着弘远帝离开了大殿。
秦承嗣看着消失在拐角的徐安和弘远帝,再看看耀眼的日光照耀下,被御林军押解往天牢的三位皇子,眸中墨色更深。
江阁老上前,恭敬施了一礼,“秦王,老朽可否陪秦王走一程?”
“……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