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进京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时候时节已入三月半,天气果然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样,开始一点点转暖。
这一个月来,既没有下冻雨,也没有下冰雹,明显的是灭顶天灾即将过去的前兆,在田里刨食的百姓最是能最敏感的察觉到,老天爷的脸色变化,一时间不免奔走相告,街头巷尾都是喜气。
然而,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朝堂上总要发生些什么令人疯狂愤懑的事情,这才是朝政,这才算是皇帝的人生。
烨候死了,死在从陇西边境回京城的路上,死状凄惨,据说是尸体被疯狗啃食的一点不剩,连骨头都被野狗叼走了,头颅更是被叛出西域的左翼狼王高挂在城墙上示众,五官俱都被割裂下来,其死状之悲惨简直让闻着落泪、见着伤心。
西域左翼狼王乃是现任西域王的同胞兄弟,本就因夺位之争与现任西域王心生嫌隙,又因户部侍郎廖沅意图谋害秦王之事暴露,大魏朝廷派护国将军去索要“精神损失费”,现任西域王“懦弱”的一退再退,竟满足了几乎秦王的全部要求。
灭顶天灾第二年,鞑挞二皇子举全国之力发动对大魏的战争时,西域王不趁机对大魏动手,反倒隔岸观火,让秦王趁机将鞑挞完全打服。
西域王早年还谨慎精明的性子,这几年越变越保守懦弱,早已失去了壮年时的血气锐利和不折手段,他已经被先后两代秦王打怕了,以至于现在即便有大好的时机从眼前划过,也还是踟蹰不定,直等到秦王将鞑挞驱逐百里之外,悔之晚矣。
据说,这位左翼狼王性狡诈凶狠,在和西域王讲述趁机攻魏的计划时,被西域王责骂驱赶出王庭,后因暗恨西域王与大魏秦王,便公然举起叛国旗帜,其宣扬的“以暴制暴”的口号很是得了西域王国一些渴望战争的少年和部族的支持,由此西域一分为二,西域左翼狼王也趁大魏现在刚打完鞑挞,兵衰将乏、粮草不济之时,卷土而来,要趁机在大魏国土上撕下一块儿肥肉。
而他之所以派人在国境线上袭击了曾对弘远帝有救命之恩的烨候,也是看重了烨候的身份和他“小儿科”的身手,由此,不过一个简单的刺杀,就果真将护卫烨候回京的百余名亲卫全都斩杀在马下。
消息传来京都的时候举朝皆惊,一来实在不敢相信,在前有西域后有鞑挞的铁血教训下,西域的左翼狼王竟还敢如此挑衅大魏;二来,他.妈的在秦王杀人都杀红眼的情况下,竟还在秦王境下作恶,这是活腻了吧吧吧?
朝臣因这一消息俱都哭笑不得起来,而反观近来性情尤为阴晴不定的弘远帝,重臣们竟惊见弘远帝先是脸色灰白犹如吃东西被噎着一样狰狞,再过片刻,竟是倏一下又喷出一口鲜血。
时隔不久,重臣再次在勤政殿外聚集,而太医诊过脉后从殿内走出,却是面如死色,额头满是冷汗,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踉跄的一跤跌倒在地。
朝臣们本还想开口询问弘远帝的情况,可一看太医这架势,众人也都心惊的对视一眼——怕是里边那位这次是真的不好了。
不过,那位主的身体也确实该不好了,任是壮的和黑熊有一拼的兵头子这么三天两头的吐血,也迟早熬的油尽灯枯,更何况是从四年前就身体不妥当的弘远帝?
怕是这次真的拖不了多久了。
朝臣们心有余悸,在听了徐安公公的指令后,都躬身行礼退出宫殿。
也就是当朝臣们走到宫门口时,三王俱都赶至距离京都二十里外的消息,已经传得满京城众人皆知。
三王是临近午时时先后进的城门,彼时离京才三年的三王竟是大变了模样。
他们依旧气质矜贵、满身贵气,白皙的皮肤却被晒黑了一些,人看着也都结实稳重许多,他们不苟言笑,疾着拍马往宫门赶,便又有许多看到他们面容的闺阁女子,从茶楼上将绣帕或荷包往他们身上丢,当真好一副风流盛况。
三王进宫后,弘远帝刚好清醒过来,三王恸哭着给弘远帝请安,行着大礼趴伏在地,俱都口口声声自称“不孝”,情真意切的模样竟是惹得弘远帝眼角也染上了泪花。
“去慈宁宫看看你们母后吧。”弘远帝似是很疲惫的挥挥手说。
“是,儿臣们这就去探望母后,稍后再过来觐见父皇。”
“下去吧。”
“是。”
宫中传来要给皇后过千秋节的消息,这消来的突然,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皇后千秋节就在四月后半旬,然皇后今年四旬有余,却还不满五旬,今年不是她的整寿,再来皇后卧病在床、形销骨立,眼看着是不行了,都这种境况了,弘远帝怎么还有闲心为她做寿?
再说,虽然现在灾情略有缓解,各地分发下去的种子皆已被百姓种在了田地里,然天灾到底还没有完全过去,再不能收下今年六月份儿的粟麦之前,谁知道老天会不会再关键时刻给大家开个玩笑,再将百姓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这种情况下,百姓们都要饿死了,宫里还要给皇后祝寿,届时要浪费的食材,怕是都够活千余名逃荒百姓的命了。
池玲珑闻听这消息的时候,也觉得简直荒唐至极,她不知道弘远帝发布此诏令到底所谓为何,可是,她却知道,皇后肯定是活不到一个月后的,因为秦承嗣告诉她,最多熬到四月中旬,大局会定,弘远帝和皇后都会死。
不过,在弘远帝和皇后死之前,宫里的丽妃却毫无征兆的先死在了这两位前头。
丽妃是十二皇子的生母,乃是良家子出身,家世清白而貌美,曾先后为弘远帝生下一子一女,女儿在大皇子逼宫案中被绞杀,现在唯余一子,便是弘远帝现在存活的五个皇子中,年龄最小的十二皇子。
丽妃的死来的无缘无故,倒是让众多愈发惊醒的朝臣勋贵们更加惶恐了。
可以说,自从三王进京后,这棋局已经开始不死不休起来,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丽妃“投湖自尽”,呵呵,幕后黑手是谁?
池玲珑听秦承嗣说,是弘远帝下的黑手,简直要被吓破胆子了,不知道这位皇帝是不是受刺激受的太大了,以至于把自己看好的继承人的儿子的母亲都要谋害死。
他想做什么?他疯了么?是不是被秦承业的枉死气昏了头脑,这才做出傻事来了?
池玲珑问秦承嗣要个解释,秦承嗣便不紧不慢的说,“他想给十二留个没有母族掣肘的江山。”
池玲珑:“……”呵,呵呵,十二皇子还不是太子呢,弘远帝已经开始心急的为儿子铲除以后可能会有的祸害了,会不会计划的有点太早了?
再来,丽妃的娘家真的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穷老百姓,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活不下去了,把闺女往宫里送;几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人,还指望他们能翻出什么大浪花来?
即便丽妃再怎么抬举娘家,那也要那一家子抬得起来才行啊,提都提不起来的人物,这就开始防着谋害啊,帝王的心思果然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池玲珑心中腹诽不已,觉得现在的弘远帝真是走火入魔了,当真让人从心底里恐惧。
不过,不管怎么恐惧,宫里丽妃过逝,弘远帝又特意给了十二皇子和丽妃母子脸面,外命妇们也还是要去哭灵的。
池玲珑之前听秦承嗣说过不久后她会进宫哭灵,只是,不是说好的是皇后娘娘么,怎么临时换成丽妃了?这样突然换角真的好么?
好不好不是池玲珑说的算得,丽妃停灵十天,而后下葬,此刻京都的天气虽没有往昔四月份儿时的温暖,气温却已逐步回升过来,看来,灭顶的天灾确实过去了。
只是,天灾过去了,民祸到底未了,先不说西域左翼狼王寇边,作为大魏属国的南疆竟也不安分起来;除此边境动乱,大魏诸多州府分裂割据,叛军也都开始自立为王。
外有内患,朝局动荡,局势再不能比这更坏了。
偏此刻,宫里酝酿已久的暗涌,终于如同洪水击垮堤坝一样彻底爆发了。
大朝会时有御史参奏皇后,痛斥其“欺君罔上、谋害宫女、混淆皇室子嗣,用宫女之子充做亲生子,有谋权篡位之心”!!!
这样一本惊天动地的奏折可是把所有朝臣们的震得轰然失色了,个别承受力不足的文官,更是一屁股跌坐在了朝堂上,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听到了什么,皇后欺君罔上,用宫女之子充做亲生子,混淆皇室血脉?
皇,皇后……太子……
众人俱都有志一同的将视线移到如遭雷劈的太子身上,便将太子目龇欲裂,竟打破了“逢御史参奏先下跪请罪”的祖宗规矩,愤然指责御史“一派胡言!”
这御史行事手笔到让人捉摸不透,他竟不和太子当堂对峙,只将怀中一叠证据拿出,又说人证现在已在宫外候着的说法,接下来竟是为“参奏国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之罪,不用弘远帝处置,就一头撞死在太和殿大柱上。
满殿的血花炸开,太子惊的面色煞白,弘远帝当堂宣布退朝。
至于之后的事情,皇后和太子被暂时圈禁,有关“皇后混淆皇室血脉、意图谋朝篡位”之事暂时搁置,没有审问,却也因为证据不足,剥夺了太子听政的权利,和皇后掌管风印的资格,朝中一片风声鹤唳,京中气氛沉重的似是又回到了廖沅和十皇子叛国逼宫那年。
池玲珑在秦王府听说了御史状告皇后之事后,也惊的一下洒了手中茶盏中的水,她几乎是尖利着嗓子说,“太子不是皇后亲生,怎么可能?”
七月也眉头紧蹙的说,“是呢,奴婢也见过太子几面,太子和皇上容貌像了六分,随了皇后三分,明眼人一看就知太子是皇后和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生母不是皇后?”
又不解的说,“再来,皇室中每有贵妇有了妊娠反应,太医院御医必定要每月诊上一次平安脉,一来保证皇室子嗣安泰康健,二来,也是为防有心思不轨者妄图混淆皇室血脉,闹出丑闻或是灭国祸事。”
“皇后妊娠期间还在随皇帝巡游,当时皇后有孕皇帝可是亲眼见证的,又有当年侍候皇帝的刘御医亲自守的皇后成功诞下太子,才启程回京,这之间皇后一直被御林军层层守护在别院内,并不曾外出;生子时又有宫嬷和奶娘在场,这中间环环相扣,哪里可能有疏漏?”
七月郁闷不解,池玲珑想起“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却不由低叹,虽说她心里也觉得太子是皇后亲生,但若太子真不是皇后的儿子,而真如御医所奏,乃是皇后身边宫女所出之子,好似也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堂堂大华夏五千年历史上,几乎将宫廷所有丑态演变,便如兄夺弟妻,儿娶庶母,兄妹乱伦,权臣**后宫等等事情都不稀罕,那再来一个皇后为皇位算计来一个“太子”,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毕竟,皇后不能生,虽说收养后宫中的皇子养在自己跟前、记在自己名下,也可以说是嫡子,可这“收养”来的嫡子,和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不一样。
如此来说,皇后还是很有“换子”的动机的。
可是,就是不知道皇后之前是怎么“有孕”的?莫不是串通的太医?
只是,过世的刘太医是皇帝的心腹,怎么也不可能为了皇后欺瞒皇上?
再说,真有孕还是假有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且皇后有孕是大事儿,她身边侍候的人多,若真是假有孕,不可能十个月都不露馅;再来,十个月时间皇后的肚子若是不鼓起来也不可能,可若是她的孕事是作假的,她那十个月大的肚子又是怎么鼓起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