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聚好散。
她不知道身后的温度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直到风从敞开的窗棂里刮进来,透过轻薄的丝衣,才恍然觉得全身的肌肤都已经冷透了。
只记得那人离开之前看她的眼眸很哀伤,哀伤到几乎要把她望进骨子离去。耳边一遍又一遍飘荡的,是他离开前的那句话——
“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么,我会永远都不在你眼前出现。如果能回到以前,我不会再陪着你胡闹荒唐,从一开始,就会牢牢地握住你,绝不松开。江儿……祝你幸福……”
江儿……祝你幸福……
江儿,祝你幸福。
……江儿。
江画怔怔的望着帘外的空气,忽然开始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一口抑郁在胸口的血,猝然不急的呕了出来。
喷在明黄的丝衣上,像极了一朵开至绝艳的红花。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跟他纠缠了四十年的恩恩怨怨,都结束了。
未央,你回到万花宫,好好经营你的宫殿。等我交代好了九重塔的事,就远远的离开,再也不会出现了。
玥儿已经长大,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
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我留恋的任何东西了。
江画靠着床头,微微侧头将脸贴在柔软的帘幔上,缓缓闭上了眼。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很久很久的以前,小小的她在长安的皇宫里,一个华衣的小少年堵在她身前,扬起灿烂夺目的笑容,“美人你好,我是未央,四皇子未王世子,请问美人芳名?”
她回他一个同样*的笑容:“美人不敢当,姑奶奶是雪王幺女江画,未央兄你才是沉鱼容貌落雁之姿,闭月羞花倾城绝色,当得上祸水二字!”
他说,“本世子今年已满十岁,郡主不过七岁,该唤一声兄长。”
她认真摇头,“世子还是称呼本郡主一声相公吧!”
他忍笑,“为何?”
江画,“因本郡主好色,看到美人就定是要娶回家的。”
那时候,她便觉得,其实不要两情相悦,就和他那么简简单单呆在一起,就会很快乐、很快乐了。
好在,这些回忆,足够她找一个静悄悄的地方,好好的度过余生了。
屋外的梨花瓣吹进屋来,滴溜溜的在地面上旋转,然后被人轻轻吹了口气,就又飞了出去,再也没机会飞进来。
长乐门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长乐门主的身份公诸于世,他的尸首被分成多块,分别送往事变中受到殃及的门派,由他们焚烧泄愤。
至于剩下的大批门徒,九重塔本着仁义的原则,采取怀柔政策,若是执迷不悟的,则废去全身武功逐出武林,而愿意归顺的,则从此编入九重塔之列,当然还有两头都不愿意的,在确定了他们不会危害江湖之后,他们的去向则由他们自己决定。
之后,九重塔的大护法在塔林中召开了武林大会,将长乐门的四个首领绳之以法,以儆天下。
九重塔的权利阶层又换了人,虽然那个神一般的梨逍尘还被尊为至尊,但如今,她却是成了真真正正的“神话”了,因为,再也没有见过她。
万花宫自那时便于九重塔交好,两边经常会发生男弟子和女弟子两情相悦,然后郎才女貌成就一段佳话的事。
于是有人就像,如果万花宫的宫主和九重塔的至尊能发生些什么,那岂不更是妙?不过这也只是一段胡扯的段子罢了,毕竟,万花宫现在主事的人是二宫主,而至尊,也早就寻不着踪迹了。
那二宫主花嫆和大护法泠玥呢,能不能成为一对?
二宫主总会转过身去,用淡淡的语气道:“我已决定终身不嫁。”
大护法的脾气似乎很奇怪,有时候冰冷的吓人,有时候却又温柔的出奇。心情好的时候,他站在大殿的黄金窗棂旁边,眺望着远处一座不大起眼的塔楼,轻声回答:“我此生已有挚爱之人,她就在那里等我回去。”
“哪里?”
“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一片皓蓝的苍穹,什么都没有。有稚嫩的乳雁落在他的手上,他看着那些小东西的眼神温和至极,仿佛透过它正在温柔的注视着什么人。
……
初冬的长安,路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寒冷的天气冻的人都缩在家里,街道上隔甚远的距离才能看到零星的几个人影,一句话不说的呵着掌心匆匆而过。
不过除了两种地方。
赌场和青楼。
前几日新登基的皇帝大赦天下,连带着这些禁忌行业也跟着沾了光,白日里看不出来什么,一到日头落山的时候,便是地道的客似云来。
这几天长安最大的青楼凌音局甚是忙碌,倒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活动,而是有个鼎鼎有钱的财主,背地里捐了一大笔金银,说是为了缅怀一下多年前一个逝去的花魁。
老鸨很是奇怪的问:“不知哪个花魁名讳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的礼。”
“她当年是个艳名满天下的人,满江红、碧溏春是她最擅长的舞蹈。”隔着帘幔,那里头的人轻飘飘的道。
老鸨想了想,忽然惊叫起来:“步洛洛?!”
“哦?妈妈你认识她?”
老鸨讪笑两声,道:“怎么可能,步洛洛成名那会儿,我还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奶娃娃呢。不过这样一个早就死了十多年的人,公子怎会认识?看公子的年纪,似乎并不大。”
“没什么,不过是听闻她生前坎坷,负心人遇了不少,最后却不得不在红尘里香消玉殒,有些感慨罢了。”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道:“不过也好,至少她的后半生是平平安安度过的。连最后的病,都没遭什么罪。只盼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入这风尘之地了。”
“公子好心肠。”语气很谄媚,还有点不屑。要真是个洁身自好品性仁义的男人,还会来这烟花风流之地么?还肯花这么一大笔钱,只为一个老早就死了的妓女。
里面的人低低笑了两声,没再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