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被折断的树干上的灰白树叶挡住的路,忽然就看见了地上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红色。
红色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再过不了片刻也许就会同这里的一切一样褪去所有的颜色,跟灰白融为一体。
那是受伤之人在行走时滴落的血。
血迹蜿蜿蜒蜒,顺着被掩埋的路一直往前,甚至越来愈多,越来越浓烈。紧紧地盯着脚下的路线,一直到血迹消失的一片嶙峋尖锐的石堆之后。
凡是内力深厚之人的听觉都很好,尤其是像锦蝶宫主这样的高手中高手,甚至连睡梦中都能感觉到周身数丈之内的气息流动。若是有人,断不会瞒过这样的人的眼睛。
可是……随意忽然用力的攥紧了手掌,惊惶的盯着那连颜色都透着死气的顽石,一颗心仿佛从胸口一下子跌落至谷底,摔得粉碎。
他感受不到石头后面有任何的生命迹象。
想飞快的跃到那石头后面看看,可偏偏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根本就不听使唤。勉力压下心头惶俱的不安,迅速冲过去将挡住半边路道的石头一掌击碎!
一抹浅淡的灰色身影轻飘飘落入他的怀里。
那一瞬,仿佛连心都被抽空了。狭长美丽的凤眼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幕,喉咙生涩到说不出话!
也只是一刹那的呆立,下一刻,僵硬的身躯忽然震动,抱着怀里那人的肩膀疯狂摇晃!声嘶力竭的呼喊。
“梨逍尘!你给我醒一醒!醒醒!”
软软倒在他怀里的人,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安静的仿佛睡去。安静、美丽,也没有半分生气。
“梨江画——!!”愤怒绝望到极限的人,浑然不觉自己大声呼喊对方的时候,唤错了名字。
他瞪着那张优雅精致到不像话的脸,忽然一把就扯下那挂在上面早就沾满灰尘和灰白色血液的面纱,双臂搂住的力度连他自己都感到胸腔微微疼痛。
“梨江画你给我睁开眼睛!不是自诩武功天下无敌,不是说要玩遍天下所有妓院的么?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是想干什么?你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赶紧给我睁开眼睛!”
胸腔里还能感觉到痛,心却已经死了。
同样的绝望,这是第二次。
兴许是受不了被人果子糖一样的粘着不放,沉重的睫毛忽然就颤了颤!惨白的嘴唇缓慢开阖,吐出微弱的句子:“再不出去,我可能……真的会死……”
带着姜繁华惯有的恶劣态度,一贯戏谑风流的语气,轻轻的吐出这句话,然后便靠在身后男人的怀里,沉沉的闭上了眼。
姜繁华的命,其实还没那么脆弱。
被人抱着在碧水青茗阁的半空上飞掠的时候,感受着风刮过耳畔,和贴在脸侧的有力心跳,姜繁华的嘴角,扬起着一抹弯弯的笑意。
这纨绔子的怀抱,也不是那么糟糕。
……
花开四季,以春最艳。
叶悬于枝,最浓于夏。
这个时节的登封,除却繁华热闹的城镇,最撩人心动的莫非是四周层层环绕的山峦。峰奇岭峻,潭长嶂深,绿水碧穹,至若一副浑然天成的泼墨仙画。
少室山的钟声穿透层层雾霭和树林的阻碍,传入隔壁相依而立的太室山之巅的宫殿。浑厚*的钟声一下一下的,提醒昏睡中的人新的一日已经开始,该起床做事了。
宫女推开厚重的镂空雕花木门,轻手轻脚的端着盛满水的铜盆走向睡房的尽头。将铜盆轻轻搁在床边的盆架上,掀开纱幔珠帘,静悄悄的打量安静睡在床上的人。
那人只穿了单薄的丝衣,细腻雪白的肌肤在半透明的布料下泛着玉一般的光华。黑发如云散在枕上,还有半缕颇为俏皮的落在脸上,同那漆黑浓密的睫毛一起,衬得脸颊上的肌肤更加完美无瑕。
只可惜,对这人的好奇,宫女们也只能私下里悄悄的猜测,因为宫主吩咐过,不准偷偷拆下她的面纱,即便是每日例行的擦身,擦到脸的时候,须得将布条缚在眼上,禁止私自偷瞄。
前几日伺候这屋的人有些事儿须得离宫一段日子,今儿这一个宫女,是从旁的屋里调过来的。
打量了床上那人片刻,那幅即便是意识全无躺在床上的模样,仍旧散发出一股高雅恬静到令人怦然心动的气息。
宫女忍不住探出指尖去触碰她缚在脸上的面纱,这样的人,究竟是生了怎样一张脸呢?
“你在干什么?”
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宫女受了蛊惑一般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待看清身后的来人,一双腿根本不听使唤的跪下,低垂着头根本不敢说话。
“宫主的吩咐莫非你没听见?”严肃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宫女不敢抬头,只能看得见面前拖曳在华丽地毯上的一截墨蓝色衣带。
“回二宫主……奴婢、听见……听见了。”
不再多做废话,头顶那人淡定而冷漠的吩咐:“自己去领罚,下去吧。”
“是、是……!”
被唤作二宫主的女子背对门口阳光而立,墨蓝色的衣裳将周遭的气氛衬托的更加严肃,透出一股分明可以被称作生人勿近的气压。
背着光,看不清她得表情,只能从她身上华贵的衣裳和装饰推测出她不凡的地位。万花宫和少室山的一些爱打趣的和尚都说,她是整个登封最有气质的女子,高贵、优雅,且武功不凡,哪怕寻遍整个登封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出其左右的人了。
可是……她淡淡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床上安然睡着的人身上。有时候,风韵和气场,真的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她知道,自己的一切优点,怕是十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个连容貌都露不出来的人。
虽然是万花宫的二宫主,可在旁人眼里看来无比尊贵的身份却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根本就不值一提。若非当年宫主怜她无依无靠,再加上她本就天生聪慧,练功也勤劳,否则也断然不会将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交给她。
位高权重,可她宁愿跟在宫主身边,做个贴身的护卫,随身服侍。她曾道:“宫主为我取名花嫆,既是宫中唯一一个与宫主同姓之人,那便是宫主的亲人,亲人之间,无论走到哪儿,不都应该是相互陪伴的么?”
其实那一番大胆的话,她至今也想不透究竟是什么使然才能让一向严谨恭敬的自己说出来的。不过好在那时候宫主的脾气已经变得温和,对她如此肆无忌惮的话,也只是淡淡的一笑而过。
蓦然发现自己又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背光的女子暗暗责备自己的无聊,忙将脑中无关想法一扫而空。
由于宫女都被遣散了,花嫆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亲自给床上昏睡的人擦拭身体。
身为二宫主、万花宫中武功仅在一人之下的人,或许在旁人看来光鲜亮丽的身份,可在她眼里,许是还比不上能让那人真心一笑的代价。花嫆自小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万花宫中,对情爱之事自然是迟钝的紧,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喜爱自己的宫主的。否则不可能如此宁愿做他身旁的一个护卫,甚至于宫女。
那是一种深深地、深深地、遍布全身血脉筋络的迷恋。
可是,现在她却奉命伺候一个被自己喜爱之人爱上的人,她的情敌。
尽管命令自己不许乱想,但思维却根本就无法控制。直到手中握着床榻上人冰凉的指尖,这才恍然发现已经擦拭完了。
小心翼翼的给她穿好原本的丝衣,捏好被角,这才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刚关上门,一转身便看见花园尽头沿着小径遥遥走来的俊美男人。
一贯低调的万花宫除却宫主本人,其余皆是女子。因此来人是谁,不言而知。
男人淡红的衣裳比在外头的时候更华丽了些,袖口襟口腰带衣摆上繁杂的蝴蝶刺绣泛着阳光的亮度,若非熟悉他的人保不准还会以为是翩然起舞的真蝴蝶落在上面。男人没戴面具,柔和同刚毅在这张脸上奇妙的糅合在一起,毫不冲突。
花嫆敛了敛衣带,低头行礼:“见过宫主。”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极是见不惯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分不明状况的人还以为作为她唯一上司的自己欺压她呢。天可怜见的,自从认识了这丫头以来,他可是一句重话也没对她说过啊。平日出门就算让她当侍卫跟在身边,那也从未委屈了她。
本想给她强行改改她这脾气,这才派她来做这伺候人的事,想着除了在自己面前,以她的性子定然是坚决不同意的,却想不到……唉……
“这话,宫主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要我改成什么样子呢?总要有个样,我才能好好学习,做个和称您心意的人。”
根本没法子交流!
随意扶额的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花嫆身后的屋子,转了个话题:“还是那副模样么?一点没转醒的动静?”
“恩,和昨天一样。”
原本踏出去的脚听到这句话又收了回来,询问道:“慕容艳什么时候回来?”
“神医出去游历,不知归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