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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人出事, 一般都会上报神域的,这个情况多久了?”容仪问道——虽然过了一千年,他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规则了, 但在学生面前,他决定表现专业一点。
刘云说:“查出来已经半月有余了, 陛下不想这件事闹得太快,希望快刀斩乱麻。”
“这倒是有奇怪, 我记得神域的时间和凡间差没有那么远, 这个时候了, 上界应该派人下来了对。”容仪琢磨着。
相里飞卢望了望容仪,嘴唇动了动, 容仪迅速察觉他想要说话的意图:“什么事?”
“没什么, 你们谈完后我再说。”相里飞卢说。
容仪再打听了一下情况,的也问不出来了, 他想了想:“那么我还是先跟你们回去一趟吧,事情解决了再回来, 这次就当先来婆娑国踩踩点, 好歹收获了一套房子, 也不算亏。”
刘云只差要给他长跪不起:“谢谢老师!老师又要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了!”
容仪说:“起来起来,大点事。”
刘云站起身来:“那么我们先回去准备,明日接老师您返程。老师您今晚好好休息——或者老师您现在就跟我们回客栈?”
容仪说:“不必,今夜我还是住自己家好, 你们先去吧。”
刘云往外走了几步, 视线挪到相里飞卢身上时, 忽而顿住。
刘云犹豫着问道:“那佛子是……”
相里飞卢低头饮茶 ,没有说话。
容仪翻了个白眼:“他睡院子里,不用管他。”
刘云想了半天, 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说:“是,师父。”
这一行人便走了。
容仪吃了一块糕,在座位上伸展了一下身体,叹息道:“搬进来没几天又要走,灶还没热过呢。”
他知道凡间但凡乔迁新居,总会择吉日升火选灶,开火做饭了,这个家也有了人气。
相里飞卢说:“你熬过药了,或许也算。”
容仪瞅他:“这你就不懂了,熬药用的小药罐子,并不算开火。开火,就是要做饭吃饭才算的。孤魂野鬼怕阳气,升火也算,要是买的是什么老宅,凶宅,这个步骤必不可少。”
相里飞卢笑:“你是凤凰,天克百鬼,有什么怕的。”
容仪嘀咕:“虽然这样,但有鬼法力高,我也烧不死,这就很难办。也怪我以前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术数。当普通凤凰,就是比较难办。”
相里飞卢怔了怔。
他想起容仪还是明行时,也曾被艳鬼所伤,这家伙不学无术不是假话,只是他有天运庇护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
“你的天运在你那个执行人徒弟手里。”相里飞卢低声说,“我当初只顾追杀那个魔头,暂时放过他一马。我会替你把天运取回来的。”
容仪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用了。”
“他如今已是神域执行长,皇族亦任他为皇帝,千年来,他执意提升神域地位,如今神域已经与天界平起平坐。”相里飞卢说,“我这千年来未回上界,所知道的消息只有这么。今日此事提醒了我,你的东西还在他那里,我会取回的。”
他提起兰刑的神色,已经不是提起一个曾经认识的人的神色,是如同提及一个普通的物件,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人和事。
“我不要。”容仪说,“我不想要天运,也不想再生时段,普通凤凰有普通凤凰的活法,就像我爹娘一样。”
他又摸了一块饼子,开始吃着,笑了笑:“佛子,有一件事你不会还没想到吧,我算上在天上的时候,已经活了一千三百年。我娘亲是八百岁去世的,我爹亲是九百岁去世的,在凤凰一族,我也算上高寿了。”
相里飞卢一愣,他暗红的眼底一片茫然,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也说了,凤凰心气高,性子烈,换做以前,你这样跟着我,我会厌烦,或者干脆永世不再见你。但我已经是一只老凤凰了,我想,可能也不剩下少时间,所以你不妨碍我,我还可以坐下来跟你说说话。至于其他的事情,我已经提醒过你,实在都没有必要。”容仪说,“不当明行的这一千年我体会过了,仍然觉比当明行时好。”
相里飞卢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出来花,他眼底的茫然更深了。
“其实呢,养鸟这件事就是这样,最后都会有小鸟寿终正寝这回事的。”容仪说,“这与涅槃不同,这就是神灵的自然羽化,有的凤凰不想涅槃的原,是他心死了,有的凤凰不想涅槃,是因为它觉这辈子活得足够久了,我是第二种。所以不必为我感到遗憾。”
相里飞卢说:“不。”
千年前那种细微的崩溃感再次蔓延上他的眼底,他仿佛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茫然失措的孩子:“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该有你的过法。”容仪想了想说,“我不在的这一千年,你也过下来了,你说在追查什么魔头,是吗?其实就这一点来说,我觉是很不错的,为我们总得找一点事做……”
“我在追查容秋,小凤凰。”
容仪想了想:“容秋?也是一只凤凰吗,这个名字听起来和我的很像。”
相里飞卢眼底的波动更大了,他皱起眉,低声问:“你……不记得他了?”
容仪疑惑地望着他。
果断后,竟然连记忆都一起断了。
这样的结果,不可谓不讽刺。
容仪没有察觉他神色的异常,只是说:“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佛子,你比起以前变了许多,虽然我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但我还是觉有可惜。”
“可惜什么?”相里飞卢问道。
“我总觉,你的眼睛应该是绿色的。”容仪琢磨了一下,聊了这么久的天,他有困了,打了一个呵欠,“我记错了也说不定,但我想,你在姜国的时候,眼睛应该不是这个颜色……”
容仪把点心吃光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日要早起出发,今日睡个好觉。我现在有困,就先去睡了,佛子。”
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里间走去,将相里飞卢一人留在正厅中。
相里飞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的我。”
“但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神域。
阔大的宫殿里空无一人,所有侍女、侍卫都候在门外。
“明行大人在吗?”天宫门外,一个执行人走进来,小声询问,“有急事禀报。”
“在,你等一下通传。”侍女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踏入主殿。
脚尖落地,触感是软的。
整个大殿的地板上都被碎掉的纸张铺满了,几乎无处下脚,放眼望过去,所有的桌椅铺陈都已经清空,大殿内只留了窗边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一个气质阴沉,容颜俊美的男人。
他只穿了一件漆黑的袍子,衣襟松散,乌黑的长发也一起披散下来,眼底只有一片漠然冷光。
他正在将桌上的几页纸的碎片拼合在一起,他低头没有说话,进门的侍女也不敢动。
这么年来,兰刑的这个打发时间的习惯没有改变——将整个藏书阁的书用剑全部斩碎,随后再一片一片地拼接起来。等到拼好之后,他又会全部打乱。
一千年时光,他已经这样打乱、拼好无数次。
神域没什么事情,兰刑自从上任以来,手腕、能力已经到了六界认可,六界运转如常,神域声大噪。
但兰刑却好像对这件事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天运在身,所有东西对他言都是唾手可得,他却反而把所有时间花在了拼碎片这件事上。
只有每年年关,他会让人给月老、白泽的宫殿送上贺礼,但每次都被退回。不少人也听说了他们之间的龃龉:兰刑之所以能成为明行,是因为用了一手段,将上一任明行的天运引出并封印,用它填补了自己那颗缺损的半心。
上一任明行在位时所流传的有关明行“天煞孤星”的诅咒,在兰刑这里完全失效,为他甚至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像是也没有要找人亲近的想法,他只是日复一日地把书打乱,随后尝试拼好,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什么事。”过了很久之后,兰刑抬起眼,他眼底森然,看的侍女心里一跳。
“下界上报,太阳界天昭国有执行人失控,可能需要派人下去看看。”侍女低声说。
“知道了。”兰刑说,“你出去吧。”
侍女忙不迭地下去了。
兰刑伸手按住心脏的部分。
这颗心今天有不太对的地方,天运在灼灼跳动,有烫。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剩下半颗心衰亡的征兆,总之他不在乎。
从前他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做了,如今却觉,或许死亡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连容仪都死了不是吗?
死一定是个非常好的去处。
但他如今天运在身,无法剥离,甚至连死都做不到。
一千年过去,他终于知道明行的诅咒为何物,不是天煞孤星,不是别的,是寂寞,漫长得看不到头的寂寞。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亲热、情感与爱抚,他这辈子只想得到那一个人的注视。
但那个人什么都没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