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贞在段章氏出去后才松了口气,冷汗把背上的衣裳都浸透了。勉强定了定神才走出去,出去就看见二姐接过兰花手里的碗捧到段章氏跟前,小心翼翼的透着那么股子关心劲。
她这是故意让她难堪的!她不就是晚出来一会吗?侍候娘的事有她这个大嫂在,倒让二儿媳妇来干,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魏玉贞快步抢上去挤开二姐说:“菱宝快坐下吧,侍候娘有我呢。你只管吃喝就是。”
二姐不吭声,站着不动,又挽起袖子给段章氏挟了一筷子咸菜。你在婆婆那里受了气,倒来拿我撒气。这屋子里就婆婆和她,她不给婆婆端粥能行吗?
段章氏还能听不出来魏玉贞话里的意思?她冷哼一声大力扯着二姐坐下,说:“吃你的!你大嫂都说有她了,你还费什么劲?”
魏玉贞低头不敢再说,一直站着给段章氏挟菜拿馒头涂咸酱盛粥。
二姐有兰花侍候,低头吸溜着粥呼噜呼噜吃得香。魏玉贞悄悄瞪她,她转脸就可怜巴巴的对段章氏说:“娘,让大嫂坐下来吃吧。她都饿了。”
段章氏眼刀刺过去,还没开口,眼里的意思就是你饿了?还没侍候完我呢你就饿了?
魏玉贞连声说不饿,侍候娘一点都不饿,侍候完娘再吃是媳妇应该做的。
二姐傻里傻气的接话:“那都没吃的了。”
魏玉贞恨不能打她,僵笑道:“菱宝不用担心,灶下还有剩下的。”
二姐点头,说:“灶下还有就行。”低头不吭声了。
魏玉贞只觉得这句话好像不太对,回头看段章氏又是一脸阴森。
段章氏心想,灶下还有,怪不得这桌上只有咸菜馒头呢!原来好的东西你都留着自己吃了!
外面秋蝉叫得正欢,魏玉贞坐在屋子里抹眼泪,妾和婆子、丫头都被她赶到下边的屋子里去陪着儿子睡午觉。刚才陪着段章氏吃完午饭后她就躲回了屋,段浩平到中午还没回来,她又被段章氏教训了一顿,吃饭时一直让她站着侍候,旁边吴二姐挟菜挟肉吃得喷香,还有个丫头专门给她盛汤倒水。魏玉贞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又是生气,恨不能把段家两母子和吴二姐身上的肉咬下两块来!
她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哭不敢让外人听见,又在心里埋怨段浩平不回来让她一个人对付段章氏,又想他不回来肯定是在哪里喝迷了酒被外面的女人迷住了魂。又恨他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他,又想他身上的钱还是她给的,这下不是她掏钱让他去睡别的女人吗?越想越恨,要是段浩平这会在她跟前,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段浩平轻手轻脚溜进来,看到魏玉贞哭得双眼红肿。她看见他掀帘子进来,气得跳起来扑上去扯住他骂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娘来了!你不回来,她都快骂死我了!”
段浩平嫌她难看,没好气的推开她道:“你就不会小点声?要是让娘听见怎么办?”
魏玉贞见他发火不敢硬顶,委屈的跟在他身后回了里屋。
段浩平进了屋子就开始翻箱子,魏玉贞看他土匪进村的模样扯着他说:“你找什么告诉我,我来给你找。”说着把他推开,把被他翻乱的衣裳东西都重新整理好。
段浩平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翻着,回身倒在炕上说:“我是回来换衣裳的,再给我拿点钱。”
魏玉贞听了他的话,箱子也不管了,指着他骂道:“你还要出去?”说着泪就出来了,一偏身坐到炕上硬梆梆的说:“钱没有!”
段浩平也不理她,站起来掀了帘子叫:“香萍过来。”
魏玉贞一听他叫妾就有些坐不住了,揪着裙子暗暗生气。她辛苦侍候他老娘,受了多少委屈不提,还拿自己的钱贴补,还给钱让他出去玩乐,结果他一回来倒先叫妾。魏玉贞看着进来的妾眼睛就开始往外冒火,恨不能把这小蹄子绑了扔到大街上去!
香萍听见段浩平喊立刻从下边的屋子里跑过来,掀帘子进屋后就看到魏玉贞阴毒的瞪着她,连忙低下头缩手缩脚的站在屋门口。
段浩平懒的理发火的魏玉贞,吩咐香萍说:“去拿衣裳来给我换,再开你们奶奶的箱子拿一吊钱出来,昨天晚上玩牌到半夜,结果钱没带够,倒让别人替我垫了大半。”
香萍去开箱子拿衣裳给段浩平换,魏玉贞冷笑:“爷要是没钱用,只管到外面挣去。我这里没有。”
段浩平听她这样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又不是不知道,这段家的差事都被二房拿在手里,他去哪里挣钱?不就是花了她的嫁妆钱吗?她嫁给他,连人都是他的,何况是她的钱?
段浩平记恨魏玉贞揭他的短,可又不愿意当着妾的面跟她争吵丢面子,再说他还等着她拿钱出来。他挤出一脸笑,扮出个温柔模样回到魏玉贞跟前,搭着她的肩软声哄她。
魏玉贞拿着架子偏身不理他。他就一车一车的好话朝她耳朵里灌。
段浩平揽着魏玉贞的肩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娘来只会说让咱们搬回去住。可段家的钱都在二伯手里攥着,要是跟着娘回去了,这么多年在老宅不就什么都没捞着吗?你我辛苦这么几年,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玉贞委屈的靠在他怀里说:“可你不回来,娘只折腾我一个人。”
段浩平嫌她烦,又不得不放低身段哄她,胡扯道:“我已经搭上了二伯屋子里的一个管事,他答应帮我在二伯面前说好话。反正我是他的亲侄子,与其用外人,不如提拔亲戚更好,也更可信。”
魏玉贞直起身,惊喜道:“这回真能成吗?可别又像上回似的,多少钱扔进去连个响都没听到。”
段浩平早就想不起来他在魏玉贞跟前扯过多少次谎,听她提起只含糊点头道:“这回是真的!昨天我就是陪他去喝的酒,这回绝对是真的!”
魏玉贞听了高兴起来,连段章氏的为难刚才的伤心都忘了,赶紧站起来去给段浩平拿钱。
段浩平见她去拿钱松了口气,他跟朋友说好今天晚上他请客到月来楼去,请那里最红的姑娘唱曲子,要是没要到钱失了约这脸就丢大了。见钱就要到手,他轻轻松松哼着小曲站起来,香萍刚才躲得远,这会过来替他解衣裳换。
昨夜在当红的姐儿那里折腾一晚的段浩平看见嫩生生可怜巴巴的小妾又生出了怜香惜玉的心,趁着魏玉贞这会不在,他的手就不老实的摸着香萍的下巴说:“瞧这副小模样,又受她的气了?过来爷心疼你。”
香萍飞了他一眼,只管低头给他系腰带,小手却不老实的伸到他的裤子里抓着他那根东西摸了一把。
段浩平眼睛里顿时向外冒邪火,盯着香萍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魏玉贞抱着钱出来,香萍收了段浩平换下的衣裳就出去了。
段浩平见了钱对魏玉贞更温柔了,搂着她心肝肉小宝贝的哄了阵,拿了钱出去了。他这边出了魏玉贞的屋子,那边抬脚跑到院子后面去,果然看到香萍正拿了他的衣裳准备洗,他过去扯了香萍就躲到院子角落的暗处去,撩起她的裙子扒了裤子抬起她的腿就顶进去,牛喘样骂道:“小骚蹄子勾引你家爷!看不给你好看!”
香萍咬着唇挂在他身上任他弄,不到一盏茶段浩平就交待了。扔下仍靠着墙角呼呼喘气的她,整整衣帽走了。
香萍定了定神,拢好衣裳理好头发,回到桶边继续洗衣裳。
她原本是魏玉贞的陪嫁。当时魏家一共陪嫁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只可惜嫁进来后才发现地方太小住不下,魏玉贞就卖掉了另一个丫头只留下她。后来魏玉贞进门几年没孩子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哄着她答应给段浩平当通房,只说日后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许她当妾,日后两人关起门来就是好姐妹有福同享。她当时想着反正身契在魏玉贞手上攥着,她要不答应她也没法找别的人嫁,再说日后升了妾当了半个主子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半真半假的她就答应了下来,当天晚上就让魏玉贞推上了段浩平的床。
她自小侍候人,自然比魏玉贞知道怎么顺着男人,一来二去段浩平倒对她有了几分真心。后来魏玉贞生下儿子,把让她当妾的事忘到脑后,她趁着她怀孕没办法侍候段浩平,哄着他抬成了妾。这下她就成了魏玉贞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以前说的有福同享也成了空话。
香萍拿着木捶捶打衣裳,她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只要能生下孩子,哪怕是个女儿,日后也不必看魏玉贞的脸色了。
香萍小声嘀咕道:“你除了会给他钱,还会什么?不过是个傻子!”一捶下去,冰冷的井水溅到她的脸上又滑下去,她抬袖大力擦掉水珠,擦得脸上一片红,高高举起木捶狠狠砸下去。
魏玉贞坐在屋子里,跟前站的婆子小心翼翼的说:“…爷在后面呆了快有两刻才走,那会只有香萍在那边洗爷的衣裳。”婆子边说边抬眼偷看,见魏玉贞脸黑的像夜里的鬼,唬了一跳,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魏玉贞气得眼前发花,半天才找回声音说:“…得了,你走吧。我记住了。”
婆子还想再表一表忠心,可见魏玉贞这样又实在害怕,连连蹲了几个福才走了。
等婆子出去屋子里没了人,魏玉贞捂着嘴扑到被子上闷声哭起来。
她不敢哭太久,免得让人看出来,只敢嚎了两声还把声音都闷在被子里盖住。爬起来仍是浑身哆嗦,走到盆架前就着冷水泼了泼脸,洗掉泪痕后坐到梳妆台前重新均上胭脂。然后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等外面天色渐晚,屋子里也渐渐发暗,香萍掀帘子进来说:“奶奶,点上灯吧?”魏玉贞平静的点头说:“点吧,饭拿回来了吗?”
香萍说:“都拿回来了。”
魏玉贞站起来向外走说:“那咱过去娘那边吧,今天晚上爷还是不在家,这也要跟娘好好说说才行。”
香萍见魏玉贞没有因为段浩平不在而再发火,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她也能轻松一点,见魏玉贞这会看起脾气还好,连忙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说:“奶奶说的是,奴婢侍候您。”
魏玉贞点点头,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往段章氏的大屋去。
二太太带着婆子丫头轻手轻脚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门前的婆子丫头没有一人拦她,一个看着衣裳光鲜的婆子赶上来抢先一步替她掀起门帘说:“二太太来了,老太太刚醒。”
二太太点点头,一直走到里屋,一进去就忍不住想皱眉。这屋子里长年不开窗,又烧着高价从附近的道观里求来的好香,从外面一进去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屋子里拢着两个火盆,以前老太太刚生下三儿子的时候还要每天打井水洗收来的布,月子里没养好就把身体弄坏了,以前年轻时还看不出来,现在年纪大了就显格外怕冷怕吹风。就算是三伏天她也是穿着夹衣,屋子里也一定要拢上火盆,窗户紧紧关上,门前挂着厚棉帘子。
二太太拿起帕子捂捂嘴,帕子上熏过能醒神的香。缓过气来后才急步走到老太太的榻前,伏身细细打量,刚才婆子已经告诉她老太太醒了,她却装作不知道似的小声叫过旁边侍候的婆子问道:“娘怎么样了?还难受吗?这火盆够不够?”一边说一边把腰上的钥匙拿出来塞到婆子手里说,“去我的屋子里把我的火盆拿过来。”
老太太闭着眼睛听了会儿,睁开眼叹气道:“不用了,我没事。”
二太太立刻上前一脸担心着急的样子:“吵醒娘了吗?”一边说一边擦眼角,“娘你可不能有事!你要有事我就跟了你去!”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我知道这个家只有你心疼我。”
二太太坐在老太太的跟前假模假式的装哭,一会儿抬脸发愁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浩方他娘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记得那天中午娘才喝了满满一碗鸡汤,还说比之前几天都好得多了。怎么她一来娘你又病了呢!”停了一会儿小声暗骂道,“她可真是不吉利!她一来,这几天,天都是阴的!”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慢慢也有些心里不舒服了。她近几年身体渐渐不好,本就怕哪天眼一闭就睡过去了,平常有点头痛脑热都能吓死她,求神拜佛寻医问道折腾得厉害。这会儿想起三房想起段章氏,就记得她哄骗自己儿子搬出去住,想起她每回都跟自己作对,想起每回见了她都要生气发火。越想越觉得二太太的话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