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边来以后,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仰起头过日子了。她有丫头,有自己的屋子。亲娘是大老婆,爹是大地主。这日子不就是躺在钱上过吗?
吴冯氏对她从来有求必应,她提个什么要求,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丫头婆子们跑得溜快。这都挺好的。虽然不常见爹,可她也从来没多想过。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一直吴二姐的叫着,她以为这里的女孩子都是出嫁后再有大名,不是也有女人一辈子都没名字吗?嫁了人也只是冠了夫姓而已吗?她可真是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被亲爹拿来威胁亲娘!
吴二姐把泪吞回去,咬着牙哆嗦着说:“娘,先别慌。这事还是不该咱着急!”
她想了想说:“娘,这庶子现在多大了?”
吴冯氏说:“六岁多了,他跟你差不多一般大。”
吴二姐说:“那爹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他入宗谱?”她更想问的是,就一定要让他进宗谱?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吴老爷为什么这么着急?如果不是他逼得紧,吴冯氏不会这么快就要祭出棉花来。
吴冯氏说:“这孩子该开蒙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不进宗谱,哪个好先生肯教?”
原来是这样啊。吴二姐笑了,想识字读书啊,她轻飘飘的说:“这不就简单了吗?我才六岁,娘你就撑到我出嫁再让那小子进宗谱!十年后,他就是个天才,也废了!”
十几岁再开蒙,他这辈子都完了!
吴二姐阴狠的说着。
哪怕拼着十年没名字她也认了!她就是不要让别人踩着她向上爬!
吴冯氏像看着天真的孩子似看着吴二姐,欣慰的笑着说:“怎么可能呢?真惹恼了你爹,咱娘几个可讨不了好。”
吴二姐翻了个白眼说:“咱态度就这样摆着,爹要不是捏准了娘你疼我,怎么会这样做?他可以漫天要价,咱可以坐地还钱!要让他知道,大不了鱼死网破!娘你记得,弟弟的前程可比我的终身重要的多!没有弟弟,咱娘几个才是真的没盼头了!”
难道要指着那个吴老爷不成?这个爹只怕心里只有儿子!而且不管是谁生的,只要是儿子就是比女人值钱!不管是吴冯氏还是她。
吴冯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儿子女儿都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较起来,她更心疼女儿,因为女儿更可怜,所以宁愿牺牲儿子的利益也要先保证女儿能过好。
吴二姐见吴冯氏左右为难的模样,握着她的手说:“娘,咱这样……”
谁也不知道吴二姐跟吴冯氏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棉花当天晚上就让吴二姐领回屋了。
棉花在听婆子跟她说,太太让她跟二姑娘走时,愣了好半天的神。婆子见她这个样子就劝她说:“还想什么啊?跟二姑娘走不比留在这里强吗?你想想,段二爷如今可是十五六岁的好年纪!咱们老爷……”婆子压低声凑近棉花说,“……咱老爷土都埋半截了!”
棉花自己当然也清楚。
吴老爷屋子里光妾有五个,沾惹的丫头就更多了,听说外面还有别的相好。吴冯氏娘家硬,她自己生了嫡子,稳稳的坐在正室太太的位子上,院子里还有两个受宠的姨娘,一个姨娘生了个比吴家大爷还大两岁的儿子,吴老爷身旁除了吴冯氏,得意的就是她。另一个姨娘据说从小养在戏班里,那天仙似的模样把吴老爷勾得快没了魂。
棉花摸着自己的脸,她除了这张脸也没别的了。她知道太太为什么看重她,可是在太太手下她也只有这么点用处,日后太太不用她了,她又没能挣下个身份,那日后她能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被卖了。
但如果跟二姑娘走,段二爷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女人见得少,她的模样大约能让他新鲜一会儿。就是日后在段二爷那里失了宠,二姑娘也还要用得着她。二姑娘年纪小,进段家门还要好几年,她要是能替二姑娘先生下个儿子,日后系到二姑娘名下,二姑娘瞧着孩子的面也会给她条活路的。
棉花想透后,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心甘情愿的跟在吴二姐身后回了屋子,打这以后直到她去段家,一直伏低做小,她要让二姑娘明白她的忠心,不能让二姑娘以为她日后会不听使唤。
吴二姐很满意,觉得棉花懂事。吴冯氏也很满意,趁机教吴二姐道:“这丫头,有聪明的有笨的,有太聪明的也有太笨的,咱要用,就用那种聪明一半后,通实务不多想的。”
吴二姐点头,棉花要能一辈子都这么乖巧听话,她倒不介意养她一辈子。
吴冯氏这边开始对段章氏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透着意思,愿意松口了,只是这总要有些补偿吧?不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不过是个面子情,也是让吴家面子上过得去,不能让人说吴家好欺负,不然正室还没进门,小妾倒先进门了,这吴家的脸往哪里摆?
段章氏明白以后,知道这才算谈到正题上,虽然心中不大乐意,可是这面子情她也愿意讲,于是一箱一箱往吴家后宅里抬东西,直到抬过去四大箱以后,吴冯氏才不情不愿的说这面子情差不多够了。
段章氏一盘算,就是日后吴二姐嫁过来抬嫁妆,最少其中十分之一是她送过去的,顿时觉得胸闷气短。可是吴家不松口,她儿子就无法纳妾,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忍了。
反正吴二姐嫁过来还不是任她摆布?这么一想,段章氏倒觉得气顺了些。
一个月后段浩方再次登门,比起以前三个月见一回,他这次可是勤快多了。
段浩方这回进门,就是棉花领他进院的。这样颜色鲜艳的丫头段浩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中计较一番,落落大方的进门行礼问安,又被吴冯氏遣去见吴二姐,又是这棉花领路。
吴二姐这回可是穿戴打扮一新,一个身材头脸都没长开的小人一板一眼坐在那里迎接段浩方,段二爷立刻憋了一肚子的笑,正正经经的还礼,两人一左一右如对大宾。
出来捧茶的仍然是棉花。
段二爷心中有谱了,慢悠悠喝茶,慢悠悠闲聊,目不斜视。
临走了,吴二姐说了句:“棉花领二哥出去吧。”
头回被吴二姐叫二哥,段二爷呛了半口茶,抬眼就看到吴二姐甜丝丝的笑着,指着在她身旁耀眼夺目的丫头说:“棉花可是我心爱的丫头,二哥多留心。”
段二爷僵了下,他可没料到吴二姐什么都不提不说就直接把丫头扔给他了,难道他要对着这么小的姑娘来一句:你把你的丫头给我带回去干什么啊?
吴二姐不是旁人,那是他日后的正妻,是他这辈子唯一需要正经尊重的女人,就算她才六岁,他也不能轻慢她。
再者说段章氏的那些心思可从来没瞒过他,他当然知道他纳妾需要吴家同意,也就是说,吴二姐也应该早就知道了,更何况正妻操心他的房中事本来就是本分。
他只能表现出淡定与从容,好像跟吴二姐有着非凡的默契一样轻轻点头,然后带着丫头离开。
他刚背过身,后面的吴二姐微带哭音的弱兮兮唤道:“……二哥。”
他一回头,吴二姐紧咬下唇,为难又痛苦的看着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半年来他娘在想什么他大概也知道,虽然觉得的确对不起他的小新娘,不过这种事的确不能让他一个大男人等她长大啊,他有家业要守,有双亲要孝敬。不过他会记下她的这份委屈,日后会更好的对她。
他心中盘算的清楚,可真瞧见吴二姐还没他肩膀高就要为这种事操劳伤心,那心中柔软的一块就被触动了。
他望着二姐仔细打量了一眼,年纪虽小也是他的老婆,她心里委屈他也记下了。
以前知道有婚约是一回事,可看到订了亲的是个小娃娃,他也曾经觉得好笑。他知道这娶妻娶德,吴家在那边摆着,他也愿意有一个这样小的新娘。只是却更把吴家放在心里。今天这一看,二姐在他的心里变得鲜明了。
再瞧一瞧身旁吴二姐选的棉花,不得不说吴二姐眼光不错,这模样段章氏选的那几个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了一半。
段二爷得意又心酸,觉得自己一下子真正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成家的感觉先找到了一半了。
棉花领着他又回去见吴冯氏辞行,吴冯氏当然瞧见了他身后的棉花,脸色顿时灰败起来,对他说:“……回去吧,回头我再把婆子和丫头给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