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婆子在跟段章氏说话:“……二姐说想在家里摆一桌, 请太太和老爷都过去吃个饭。”段章氏正在连声的说好,躺在里屋床上的段老爷却打了个哆嗦, 他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差一点就要喊段章氏别答应了。
不过他说不出口, 所以只能听着段章氏问什么时候,又说到时一定去,然后把那婆子给送了回去。
他记得那婆子听声音是二姐身旁的张妈妈,最得力最亲近的婆子,吴家陪嫁来的。段老爷现在想起吴家就打哆嗦,不一会儿段章氏欢喜的回来了,见他从床上坐起来就说:“你起来了?儿子晚上请我们过去吃饭, 我想着就是抬腿从这屋走到那屋, 也不费什么事就答应了,你能去吧?”
段老爷在家躺了快有半个月了,段章氏开始怀疑他是装病,猜着想是因为她害了二姐这件事, 所以他就不敢见吴老爷。想到这个段章氏也有些愧疚, 后来见他躺得时候久了也疑心是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由着他天天连屋子都不出的躺着。
她坐到床边,仔细打量着段老爷的神色,见虽然还有些没精神,像是让雷吓坏了神,可脸色却是不错的,应该没大碍。她便劝道:“这虽然是二姐请的, 可我觉着应该是亲家的意思。他都来了快半个月了你还没摊上跟他坐在一张桌上吃顿饭呢,这也说不过去。”她盯着段老爷的眼睛看,可他不跟她对眼,她只好继续说:“我想着就是有天大的结,都是儿女亲家的,哪里能有什么大仇?他们那边既然先开了这个口,我们当然不好再给挡回去。”
段老爷还是没动静,她揪着衣裳角说:“……我知道这事都是我不对,到了那边我先去给二姐陪个不是,咱们再好好的吃顿饭把这个事给抹了还是一家人。”她偷眼瞧他,见他还是没反应,便加重语气说:“你就是不看别的,难不成儿子也不要了?”
儿子自然是要的。再说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事,所以段老爷仍是点头了,起来让段章氏侍候着穿衣梳头准备去段浩方的屋子吃晚饭。她见他答应去了,高兴极了,把家里的衣裳箱子都打开给他翻衣裳换,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铺了一床一桌子。
段老爷站着让她打扮,脑子里却仍是混成一团。吴老爷手里的债可是他的催命符,这几年他从来不敢去想,时候长了他也觉得那个事可能吴老爷也忘了,二姐给段浩方生了两个儿子,这么些年也不见她用这个事在家里作威作福,他就猜吴老爷没把这事告诉别人。他就想着只要小两口好好的过,这个债想吴老爷也不会再来跟他要,毕竟他的女儿可是嫁给他的儿子了。
二姐本身是个不爱找事的,虽然段章氏和魏玉贞时不时的给她个小鞋穿,可她也从来没找谁告过状。段老爷就觉得她是个软柿子,脾气好,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她要是个爱告状的,时不时的向吴家告上一状,那债条的事早就掀出来了,也不会拖到今日。
所以这次老太太将二姐关起来的事他虽然有些害怕,可是更多的是害怕儿子跟他们老两口离了心,正经倒不怎么怕二姐那边捅出什么事来。想想看段浩方从南方带回石榴和孩子的时候,他让二姐回了娘家算是给她个安慰,可也没听说吴家为这个有什么不高兴的,想当初老太太把杨明月给段浩方的时候,吴家可是没轻饶了他们的。所以段老爷就猜,当初二姐回吴家时应该是把这个事给瞒下来的,可能是怕丢人。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都愿意别人说她过得好,不然日后逢年过节的不是让亲戚看笑话吗?就是打碎了满口的牙也要自己咽下去。
这个跟石榴那个事还不一样,这个可是还扯上了她自己的人:荷花。所以段老爷觉得二姐不会跟吴家说,他也根本没想到吴老爷会来,还来得这么快。
于是就在那天一大早知道吴老爷堵在大门口的时候,段老爷的脚都是软的,他可真怕吴老爷当着老太爷的面把他的债条拿出来拍在桌子上,他在老太爷眼里已经是个没用的儿子了,债条的事要是让老太爷知道了他还能有个什么好?赶出家门都是轻的,怕就怕老太爷什么也不说就让他远远的走了,对外头只说让他去外地啊什么的,难道还能指望着家里的谁为他求情吗?以前还有个小儿子段浩方能站在他这边,可段章氏的事刚出,他连这个都不能确定了。
去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像段章氏说的,还是亲家呢,他就不信吴老爷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提债条!
吃饭的事是吴老爷跟二姐提的,他说:“我来了都有十几天了,还没跟你公公婆婆吃个饭,这次的事虽然是他们不地道,可你还要在这个家过日子,这个坎要抹了去,不然我就是回去了也不安心。”
二姐听了半天没说话,心里倒是叹了口气。她怎么不知道啊?别说段章氏是到老太太那边把她给捅了,就是她捅到老太爷那里,只要段家没休了她,日后他们还是要在一个院子里过。她还是要端着孝顺儿媳的模样去侍候她,出了这样的事,她更要孝顺给所有人看,不然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不过她心里已经有数了,就对吴老爷说:“爹,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这回的事也是我不好,留个那么大的尾巴在外头,那就是等着人抓呢。以后不会了,吃饭归吃饭,就当你来了跟亲戚吃顿饭,别想着要替我低头说软话陪笑脸,要真成那样了,我还不如一头碰死!”
吴老爷哈哈笑了,说:“你看你,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这个脾气!低头怎么了?该低头时就要低头,不低头过不去的时候赶紧低头,低了头,过了这个坎,日子要往后看。我说句不该说的,现在你那公公婆婆看着还能给你找事,你再过十年看看?等到他们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的时候,看这个家谁作主!”他叹了口气说,“丫头,这个就看谁能熬得长,看谁能笑到最后!现在的事你等以后再看,那都不能算事!这话我给你搁在这里,你现在觉得你在段家不好过了,出了这个事后妯娌之间,还有段家那个老太爷,那几个老爷,还有你那公公婆婆都会给你小鞋穿,咱们把话说开了,这个是一定会的,毕竟段家死了个孩子,挨得上边的有个你身边的荷花,不管青红皂白,你为这个让你们家的老太太给关了几天,段家人会冷落你一段时间那不奇怪。”
二姐听着点点头,她知道这个,所以正打算借着善胎的由头把家里管事的这个权给交回去,段章氏或魏玉贞来管谁都行,她反正是要撩一阵挑子的。这个事她已经跟段浩方通过气了,他也同意了。现在三房段老爷让老太爷赶回家了,外头干活往家拿钱的就只有段浩方了,这代表什么?这代表家里的钱要少了。
这次出的这个事,别说段老爷回家了,就是段浩方也要交出一部分手里的差事,这个大老爷已经跟段浩方提过了,当然明面上的理由是二姐要养胎,让他回家来陪二姐,手上的事也交一部分给段浩守。
荷花的事是个丑事,段浩方有两个孩子养在外头,其中一个还是个傻子,而那个傻子还把另一个好的孩子给害死了,这也是件丑事。既然是丑事,说不得段浩方也要避一避,要是让外头跟段家做生意的人知道了可怎么好?这不是往段家脸上抹黑吗?
所以家里二姐要躲一段时间,大太太和二太太那边也透出意思来最近不会来打扰二姐‘养胎’,这一养怎么着也要等到孩子生下来吧?而外头段浩方也要闲一阵子,回家陪老婆去吧。夫妻两个都让人给撵了。
这个事其实也不算是坏事,事实上还应该算是好事。
段浩方交了段家的差事,自然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他自己的铺子上,这才他们这个小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因为毕竟明面上的他要往家拿的钱少了,那更多的钱就可以往他们这个小家拿了。
二姐交了管家的事也没关系。以前一是她要大方,二是段浩方往家拿的钱多,就算段家给他的少,他也有自己的钱,而这些钱放到二姐这里却是一样用的。她又存着不让段章氏和魏玉贞找麻烦的心思,宁肯多花些钱来消灾也不愿意在家常用度上克扣而招来什么为难或闲话。所以之前三房的吃喝穿用都是好东西,也绝不会让哪个想吃的吃不上,想用的家里没有或要用旧的。总之是人人都满意的。
可等她交了以后呢?段浩方给的钱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段老爷和段浩平又没有进项,不管是段章氏还是魏玉贞谁管家都一样,要么,他们跟她一样掏私房,要么,大家都节省些吧。
他们掏私房掏不久,没有进项,金山银山也要吃空的,何况二姐一点也不相信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掏私房供着一家大小吃喝。
他们早晚要把管家的权交回来!这次,她要他们求着她管家!
吴老爷教她:“你要等,不能心急。这日子是要慢慢过的,心急吃不了热汤面。”
二姐笑眯眯的说:“我不急,爹。”
以后有人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