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闵君懒得和他们在这里插科打诨。
明长宴搂了下怀中的汤婆子, 打了个哈欠。
李闵君看了他一眼:“你昨晚不是睡得很早么, 怎么现在又困了,这才什么时辰?”
明长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大雪过后, 空气骤然变冷。除此之外, 天也阴沉沉的, 这么一望,不像是上午, 倒像快晚上了。
“是么。我平日里都要睡一睡午觉的。”
李闵君道:“你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
明长宴丝毫不在意道:“这两年,大概上了年纪吧。不说了,赶紧领完铜令,之后还要去一趟山上找柳况。”
思及此, 他想到白鹭书院上山的那一条行路难,腿脚立刻发软。要说以前,走这么个行路难,他绝不会犹豫半分。只不过, 现下天气不好,他人便昏昏沉沉, 只想找个温暖的被窝睡一觉。若是怀瑜在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他走也不想走了, 索性直接赖去他身上。
总之, 对方不可能不管他。
明长宴拢了下大裘,深色的绒毛挤挤挨挨地擦过他的脸颊。
方才笑话他“娇滴滴”的“一念君子”又笑道:“你看,我就说你十分娇气了, 现在哪个武林少侠出门,穿得有你这样!我看连皇帝的妃子都没你打扮得娇贵。”
明长宴摸了摸下巴,道:“你怎么知道皇帝的妃子不是我这样打扮的。”
说话间,边上那一位呼声最高,最像“一念君子”的“一念君子”,睁开了眼睛。
明长宴看去,似乎要在他的脸上找出对方那里像自己的铁证。
但是左看右看,也没找出一丝相像的地方。
拐子王道:“这个‘一念君子’,脾气很不好惹,又凶又暴躁,还有个外号叫欧阳不败!”
明长宴稀奇道:“那他的名就是‘不败’吗?”
拐子王道:“非也。我们只知道他姓欧阳,并不知道他名什么。只是因为他到处求人赐他一败,所以我们都叫他欧阳求败!”
明长宴问道:“为什么不叫欧阳赐败呢?”
拐子王摸了摸下巴:“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不如你去问问他?”
李闵君道:“别闲聊了,往前走吧。前面说不定已经开始分发铜令了。”
明长宴微微笑道:“下次见面再聊吧。”
拐子王似乎更明长宴聊的很投机,并不想下次聊,连忙上前一步,追上明长宴道。
“诶?明兄,何必要下次聊,我看这一次聊也很好!”
他追上来,厚着脸皮与明长宴并肩而行。
“明兄可知道,这一次大宴封禅是在何处举行吗?”
“当然是太微庙前,一会儿就是到那里拿铜令。”明长宴转头看了看他,“你头一次来大宴封禅?”
“说来惭愧,是的。以前小时候想来过,但是迫于生计关系,没钱来京都,这回乡巴佬进城,长了见识了!”拐子王十分自谦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明兄,我听你的口气,你经常来嘛?难道四年前的大宴封禅,你也参加了?”
明长宴道:“我自然参加了。”
拐子王好奇道:“那你的名次是多少?”
明长宴实话实说:“天下第一。”
“哼!”
听到这声重重的“哼!”,明长宴才注意到,这位欧阳求败也走在他身边。
于是,明少侠立刻十分给面子地拱手道:“不败兄,久仰久仰。”
他手上拿着汤婆子,做起这个姿势来不伦不类,十分滑稽。
欧阳不败道:“天下第一,你也真敢说!”
“这又是你说错了。不是我敢说,是我陈述事实。”明长宴哈哈笑着,又微微靠近欧阳不败,悄悄地问,“欸,听大家说你有可能是真正的明长宴,是真的吗?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同别人说。”
欧阳不败鼻孔扩大,连出两口“恶气”,凶横着一张脸:“小子!你别太拽了,这个江湖上,比你厉害的人多的是!”
明长宴道:“依我之见,不超过一个。”
欧阳不败愈发看他不顺眼,正想再说两句,呛他两口时,不远处,传来了争吵声。
明长宴微微一愣,说道:“似曾相识。”
李闵君问道:“为什么似曾相识?”
明长宴道:“每一回,我见到海先生的时候,她都在与人吵架。看来,她的脾气是真的很不好。”
海先生是尊称。
因她身份地位高,于是,人人尊称一声“先生”。
海先生的本名叫海津,此时,她与另一个女人,正在争执。
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的争执,而另一个女人,并没有理会她。
李闵君道:“前面有两个女人,你说的哪一个是海先生?”
明长宴道:“破口大骂的那一个。”
海津遭过明长宴两次羞辱,横竖都看白国的人不爽。这一回,骂的还是白国的人。只是此处有十三卫的人把手,如果在报名会闹事,直接取消参赛资格。众人不敢拿这个来开玩笑,尚有一丝理智的人,都不会蠢得跟人打起架来。
因此,海津只动口,不动手。
拐子王诧异道:“你看,那个白国的女人手上有条蛇!”
白国的服饰十分标致,其中最标致的,便是他们在裙子边上,开了个高叉,几乎到大腿根部才结束。女人穿着,尽显身材婀娜多姿。眼前这位蛇女,更是风情万种,风姿绰约,妖娆无比。若不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恐怕看男人一眼,就能把男人的魂魄勾走。
拐子王感慨道:“好身段!好俊俏!这两个美人,到底是如何闹起矛盾来了,实在可惜!”
明长宴道:“可惜什么?”
拐子王摸了摸下巴:“可惜她们打起来嘛,要我说美人就该和和睦睦,相亲相爱……”
冷不丁,一个巴掌,狠狠落在拐子王的右脸上。
“啪!”的一声。
明长宴退后两步。
拐子王捂着右脸,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的海津。
他双目通红,泪眼朦胧,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打我的右脸!”
话音刚落。
“啪!”的一声。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响亮,并且,打的是左脸。
海津道:“你这个人的要求真奇怪,现在,我把你的左脸也打了,你满意了吧!”
拐子王重重偏在一边,空出一只手,捂着左脸。他双手捧脸,又肿又红,提高声音道:“我是说你为什么打我!”
海津拍拍手:“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最恨别人在背后嘴碎我的事情。特别是,你还是一个男人。”
拐子王十分不服,大喊大叫,指着明长宴道:“明明他也跟我一起说了!你为什么不打他!”
海津道:“因为我不打帅哥。”
她看向明长宴,咬牙切齿,呵呵一笑:“好久不见啊,小崽子,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明长宴道:“报名会禁止私自斗殴,海先生不会要因为这个失去比赛资格吧。四年一次,劝你三思。”
李闵君莫名其妙道:“你怎么惹到这种女人了?”
明长宴开口:“我没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海津道:“你没惹?难道我手上的针眼,是我自己扎出来的吗?”
她拉开袖子,果不其然,手臂上,两枚细细的针眼,赫然还没有消退。
落月针的厉害之处就在这里,用针之后,伤口极难消失,并且还会出现诸多的后遗症,让人不胜其扰。
针,在武林中,并不是一个很稀少的武器。
用针的人十分多,方才站在那里一排的“一念君子”,几乎人人都是用针的。
但是用针能伤到海津,那就值得一提了!
李闵君看向明长宴,明长宴没有动作。
反而是方才对人爱理不理的冷漠蛇女,淡淡地往这一边瞥了一眼。
远处,道深和尚听到“针”一字,条件反射地朝此处走来。
“谁用针?谁会用针?”
李闵君压低声音:“小寒寺的道深和尚,麻烦的人来了。”
小寒寺过去这么多年,一直被明长宴压着,本就恨死了用针的人。加之后来被庄笑一把火烧光了新寺庙,结果庄笑也是用针的人,小寒寺岂能不更恨“针”?
因此,来者气势汹汹,四五个和尚一拥而上。
原本稀疏的气氛,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李闵君不由吐槽道:“明长宴,你真是一个行走的麻烦。这样都能被你挑起来一场小混乱。”
“先说好,这不是我挑起来的,是他们自己围拢过来的。”明长宴尚且还有心情反驳,“还好来的是道深,不是道真。上次是给蒙混过去了,这次要是他看到我俩站在一起,准要炸开锅了。”
道深和尚拨开人群,喊道:“哪位用的针!站出来让老衲瞧瞧!”
海津看见对方是和尚,并且,还是小寒寺的和尚。几个和尚一出现,就不免让她想起,自己刚来中原时,被几个自不量力的和尚调戏的事情。
气不打一处来,海津抬脚踹翻了边上的凳子。
不能打人,也不能输了气势。
动静一出,引的原本往上走的人流,纷纷停驻在此处。
众人都想看看出了什么事,于是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瞧。
海津哼哼一笑,狂妄道:“好啊,真是人来齐了。讨厌的中原男人,讨厌的中原和尚!”
道深和尚认识海津,虽没有打过照面,但是一直听闻外邦有一嚣张女子,在京都横行霸道,拦路小国相的马车,甚至差点儿与小国相起了争执。
于是,见到海津,他说话礼让三分:“阿弥陀佛,小寒寺问心无愧,做事光明磊落,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海施主?再者,贫僧等人不过是向来查看用针之人一二,并无冒犯海施主之意,为何一上来海施主就对贫僧恶语相向。”
海津嘲弄道:“死秃驴,还挺会装!怎么调戏女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是和尚!”
道深脸色一变:“这、这——”
他暗道:这怎么可能!他何时去调戏过女人了!
道深双手合十,说道:“我寺中,确实有胡作非为之辈,恐怕是哪一个不懂事的小和尚冒犯了海施主,还望海施主海涵。若是海施主不嫌弃,他日贫僧定当登门道歉。只是现在,海施主是否能告知贫僧,是何人伤你双臂?”
“你还敢问我的住址!?”海津听到此言,更加气得炸毛,直接忽视了后面半句,“我凭什么告诉你?”
道真被海津的气势吓退了两步,开口:“没有没有,贫僧不是这个意思,只怕是一念君子出来作乱。”
一念君子!
四字一出,人群中小小沸腾片刻。
听到一念君子,海津终于冷静下来,十分轻蔑道:“一念君子?哈哈,他不是早死了么?你现在是搬出他来吓唬我?哦,你要说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么,一群废物,也配当天下第一?”
欧阳求败听罢,不服道:“区区外邦女蛮子,胆敢口出狂言!”
海津转头,看见欧阳求败,只觉得他的脸十分方正,十分好笑,便不克制自己,大笑出声。
欧阳求败分明是认真与海津谈话,海津却不管不顾大笑起来,笑得他很没面子,并且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的脸很好笑。”海津实话实说,“看你扮的这一念君子,也太滑稽了,一念君子会长你这样?”
一向在“一念君子界”众星捧月的欧阳求败,何时受过如此屈辱?霎时间,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你!”
明长宴听到却暗暗感叹:说得好!
此时,一名小寒寺的和尚,在道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道深和尚的目光,顿时落在明长宴身上。
明长宴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道深神色猛地一变。
海津发觉他的脸色不对,连忙顺着道深和尚的目光看去。
她一愣,心中暗道:又是他!这个男人,从我遇见他的时候就古里古怪,后面愈发扑朔迷离,现如今,竟然还与小寒寺有什么关系吗?
李闵君说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挤在这里不去拿令牌,可别当着我们的路!”
道深和尚这才看到李闵君,这一刻,他神色一变:“天清的李闵君!”
可惜,这句话消失在人声鼎沸之中。
人群中,一人高呼:“柳三清来了!”
发放令牌者,正是白鹭书院的院长,江湖缥缈录执笔者,柳三清。
众人挤挤挨挨,将小寒寺的几个和尚全部冲散。
道深和尚一心想找寻李闵君的方向,他心中骇然道:既然李闵君在此处,那难道……
道深和尚不由想起上一次在烟火大会中,道真认出一人就是明长宴,但对方不惜假扮女人也不肯承认。当时,所有人竟然也信了这个鬼话!看来,江湖传言不加,明长宴也许还活着,并且现在已经来参加大宴封禅了,而刚才站在李闵君身边那个男人……
道深和尚心急如焚,再次拨开人群,却已经不见那身披黑裘的男人。
原是在人群骚动的一瞬间,明长宴便带上斗笠,黑纱遮面,隐身于一众“一念君子”之间。道深和尚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
明长宴双手团着汤婆子,索性不跟着李闵君,任由自己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人,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会场:太微庙。
进会场大门前,先走一条大道,大道上去,便是巍峨宫殿。
走在宫殿偏门时,鼻尖突然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暗香,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怀瑜也在这里!
正是因为要准备大宴封禅事宜,怀瑜才忙得抽不开身,现下来了会场,岂不是有可能见到他一面?
想到这,明长宴打起了精神四处张望,想在茫茫人群中翻找出怀瑜的身影。就在他聚精会神寻找时,冷不丁,明长宴的手臂被捉住,忽地将他往边上的门里拽了进去。
宫殿偏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无人注意到人流中消失了一人。
明长宴还未反应过来,一股暗香便涌进身体深处,他被拽进房间内,与人群彻底分开。
门外人声鼎沸,门内,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他左肩被扯得微微发抖,来者靠在门边,抱着他,将他困至怀中。
是怀瑜。
明长宴倒吸一口凉气,几天没见,让他的心脏跟着跳动了两下,缓缓平复,笑道:“怀瑜,你不在上面,跑到下面来做什么?”
怀瑜闷声不吭,将头搁在他的脖颈处,双手扣住他的腰,把明长宴往怀里带了带。
好巧不巧,怀瑜压着的肩膀,正是他受伤的肩膀。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在空气中。
怀瑜突然站直身体,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明长宴心里一惊,已然知道对方若知晓他受伤,并且还欺瞒不上报的后果。怀瑜多半是要闹一阵子脾气,就算不闹,也不会给他太好的脸色看。
他心虚道:“啊?什么怎么了?”
怀瑜盯着他,伸手放在明长宴的左肩上。
轻轻一按,里面的血一定能渗透衣物。
千钧一发之际,明长宴急中生智。
怀瑜这一按,没有几乎按下去,明长宴撤落斗笠,黑纱从他面上划过,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身体微微前倾,踮了踮脚,在怀瑜的唇上先亲了一口,紧接着,含糊的舔了一下,撬开了对方的嘴唇。
他抓在怀瑜衣襟的十指紧张的泛白,怀瑜只愣了一下,便顺从的张开嘴。明长宴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虎牙。
怀瑜扣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收紧,明长宴被迫往前紧贴着他,抓着衣襟的手也无处安放,只能松开衣襟,顺从本能的搂住怀瑜的脖子。他先开始撩起的亲热,最后先招架不住的也是他。明长宴刚刚适应自己温情脉脉的亲近,对方便一刻也不给他喘息,回应得十分坦诚,令他双腿发软。若是不靠怀瑜抱着,一定已经瘫在了地上。
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高谈论阔的经过。
有一人不由谈起当年盖世威风,少年意气,执掌苍生令,名扬天下的“一念君子”。众人附和,推举他为惊世之才,普天之下,再无人武功能出其左右,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门内,这位天下第一,被亲得无处可逃,浑身无力,眼尾微微泛起动情的红色,长而直的睫毛轻轻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