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速度再快, 也快不过明长宴的眼睛。他只稍微一瞥, 便看见怀瑜的锁骨处,隐隐有白色的纹路。
只可惜怀瑜没让他看第二眼, 穿好衣服, 他问道:“你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明长宴笑道:“不干什么就不能来了吗。我是来邀请你参加赏花宴的!”
怀瑜道:“没空。”
明长宴一听就不乐意, 从门口走到床边,阻止怀瑜上床:“你怎么没空, 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没事,不如陪我走一趟。”
怀瑜脸色一变:“你下床!”
明长宴心道: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刚这么想完,手一动,他便在床上碰翻了一罐子话梅糖。明长宴大吃一惊, 再一看旁边,床头还放了一个食盘,上面还放着各种零食。
他道:“小国相,你不诚。”
怀瑜哼了一声, 把这些零嘴端到桌上,自己则是躺了下来, 俨然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明长宴不让他睡,在床上软磨硬泡,非要他跟自己去一趟赏花宴。
“你既恢复了一半的武功, 出入皇宫已经不是难事, 为何要来纠缠我。”
明长宴不乐意道:“喜欢你才纠缠你,本人何时纠缠过别人。”
怀瑜顿了一下,开口:“你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明长宴挑了下眉:“你这人, 喜欢你也不行,难道要我说讨厌你吗?”
怀瑜不语。明长宴不再逗他,正色道:“好了,我找你也不全为了这件事情。我问你,怀瑜,你老实回答。”
怀瑜看着他。
明长宴问道:“你是不是有神仙草?”
“何出此言。”
“你若没有,我是如何恢复的这么快的。”
怀瑜道:“自然是我医术好。”
明长宴显然不信,摸了摸鼻子道:“普天之下,若非神仙草,何种灵丹妙药还能有此效果。”
怀瑜坐起身,岔开他的话题:“我会去赏花宴。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明长宴被他一噎,心里不怎么情愿走。听荷小楼实在无聊,平日连个鸟都不来找他。茯苓与芍药除了央着他做女工,别得什么都不会。若是打发时间也就罢了,偏明长宴心里挂念过多,好容易恢复了一点武功,当然是立刻来寻怀瑜,问个水落石出。
其实,这些事情来问怀瑜,他也不见得完全知道。只不过,明长宴在落魄的这段时间,依赖他依赖惯了,只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摆不平,只管找怀瑜。久而久之,养成了一个十分不好的习惯。比如现在,他才反应过来,麻烦是自己的,他不能把麻烦带给怀瑜。
怀瑜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语气说的太重,不自然的眨了下眼睛,开口道:“你要是不走……”
明长宴连忙跳起来:“走!马上走!”他道:“此番前来,还要与你告别。”
怀瑜剩下那半句‘那就随便你’卡在喉咙。
明长宴继续道:“落难之时仰仗你的帮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如今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一半,已经不必留在皇宫。”
怀瑜愣了片刻,才说:“你只恢复了一半的武功。”
明长宴嘻嘻一笑,十分自信:“足够。你要是想见我,大可以来赏花宴,若是不想,那便江湖再见,有朝一日,后会有期。”
末了,补充了一句:“对啦,你不来赏花宴的话,就在琅琊小河的柳树下放一把伞,我见了,自然也会来找你。”
说罢,他趁怀瑜愣神之际,食指与拇指一捏,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下一刻,他便拍拍袖子走人。
明长宴这一走,便再没来过。
他拿了两个馒头,从皇宫少阳门走出。穿过一片热闹的集市,明长宴拐了一个弯,走进一间三进两开的别院里。
院中,一名女子正在喂鸡。
明长宴靠在门口,笑道:“你怎么有这个兴趣了?”
她转头,面容逐渐清晰,正是华云裳。
“药效失灵啦?”
明长宴跨进院内,“是啊,皇帝发现我忽然成了个八尺男人,便把我赶出宫,我无路可去,便只能投靠于你。”
华云裳捉了一把鸡饲料,洒在栅栏中。
明长宴道:“我好饿啊!”
华云裳道:“你一来就喊饿,我上哪里给你去弄吃的。不如你站在院子门口,张着嘴,等晚间时,西北方向挂一阵风过来,你多喝两口就饱了。”
明长宴坐在桌上:“最毒女人心。算啦,把你的鸡弄两只我吃。”
华云裳道:“鸡是我的好朋友。”
明长宴道:“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华云裳哈哈一笑:“你是一个麻烦精。”
明长宴同她插科打诨两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伊月……葬在哪里?”
华云裳手一顿,脸色暗淡下来:“大月的公主,能葬在哪里,还不是带回了大月国。”
明长宴道:“两年前的东西,我记不太清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伊月早已身亡。”
华云裳垂下眼帘,道:“我要如何能告诉你。你刚从鬼门关回来,又要我送你回去吗。”
此时,小阿拆挎着菜篮进来。她见到明长宴,一愣,菜篮子猛地砸在地上,眼睛微微瞪大:“他、鬼、我……”
明长宴连忙说道:“不是鬼,小阿拆,我还没死呢!”
小阿拆猛地眨了下眼睛,把地上的菜篮子捡起来。明长宴弯腰,拾起滚在自己脚边的胡萝卜,也不管洗没洗,立刻就咬上一口。
小阿拆道:“我以为你两年前就死了!”
明长宴笑嘻嘻的,把萝卜咬得脆生生响。华云裳轻轻打了他一下:“别咬了。”
她转头看着小阿拆,吩咐道:“你也别站在院子里发愣了,去收拾一间屋子,今晚上还要收留这个小乞丐。”
小乞丐明长宴,没有身为乞丐的自觉,啃完了一根胡萝卜还觉得饿,索性一边同华云裳讲话,一边等开饭。
华云裳问:“我见你身体好了大半,武功也恢复了五成,看来你是已经拿到神仙草了?”
明长宴道:“我没有。”说罢,又将自己在皇宫中遇到的事情逐一讲开。
华云裳疑惑:“没有?我原也不确定,毕竟神仙草只是传说中的灵丹妙药。可你此番经历实在玄妙无比,不是拿到神仙草,如何解释你的身体。”
二人心知肚明,明长宴当年从烟波江上来,九死一生,命悬一线。就算修养两年,醒来也是半个残废。
如今他进皇宫之后,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恢复成现在这个模样,要是说没有神仙草,又实在难以解释。
明长宴道:“说来话长。我这回去皇宫,遇见了一个熟人,我怀疑神仙草在他的身上。不过,我问过他,他不肯承认。”
华云裳笑道:“他不肯承认,然后呢?”
明长宴道:“没有然后。”
华云裳:“这不像你的作风。”
明长宴:“何为我的作风?”
华云裳:“自然是吊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再不济也得把人给抓回来,我总有办法叫他开口。”
听到这里,明长宴感慨道:“哪儿敢啊,请回来还不得一日三柱高香供起来。我同你说,这人不是一般的难搞,不能把他跟其他人相提并论。”
华云裳反问:“为什么不能?”
这一问,把明长宴问住了。
小阿拆道:“华姑娘,可用饭了。”
华云裳站起来:“走吧,你也别想了。”
明长宴摸了摸发尾,上了桌,拿起筷子,一指中间的一碗鸡肉:“下午的时候,它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华云裳微微一笑 :“我的好朋友很多,话多的死得最快,你也想被我端上桌吗?”
明长宴连忙闭上嘴巴,夹起一块鸡肉,恶狠狠地咬了起来。
饭毕,又等月上柳梢头之时,华云裳推开卧室门,院子里,明长宴正一人与月亮对饮。
他头也没回,问道:“这么晚还不睡?”
华云裳道:“这是我应该问你的话,大晚上不睡觉,好有雅兴。”
明长宴倒了两碗茶,华云裳端过一碗,茶入口中,十分冰凉。
“天清近况如何?”
华云裳坐下:“为何你不自己回去看看。好,你不必说,我知道了。一切照旧,你不用太担心,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恢复你的武功。你不在的这两年,中原武林乱七八糟,大宴封禅就在年底,届时五湖四海奇能异士汇聚中原,你若不想看着苍生令落入他人之手,还是忧心一下你自己的身体。”
明长宴笑道:“天下的人都想得到这把刀,可我却不想。刀在我手中一日,小寒寺就没有一日放过我。武林之中,多少人服我,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这些年搬弄的谣言是非,于我还少么?”
华云裳:“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有没有做,而是别人认为你有没有能力做。苍生令乃天下之大煞,你我都知它并非好物,但这耽误众人想得到它的欲望了吗。你不拿着它,难道真给小寒寺抢去?你也知小寒寺的做派,苍生令落在他们手里,不说其他,首先天清那一群孩子只会凶多吉少。”
“说不定,天底下就有第二人能拔|出来呢!”
华云裳笑道:“他若是能拔|出来,你就会变成天下第二。”
明长宴道:“天下第二有什么不好,我现在做腻了第一,总要给别人一点机会嘛。”
华云裳没收他的茶壶:“天还没热,不要喝这么凉的茶。”她笑道:“你去了一趟皇宫,性格倒是变了不少,放在以前,想要从你嘴里听到第二也挺好这番言论,恐怕比登天还难。”
明长宴不理会这一句,而是岔开话题道:“你给我空一块院子出来,不用太大,我许久没有动筋骨,武功都生疏了。”
华云裳道:“这不是问题。”
第二日,院子的西南方就空出来让他练剑。
明长宴兀自活动了几天,一人闲不住,就开始往外跑。每出一趟门,回来必然带着一条鱼。
华云裳看他接连跑了好几天,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总往琅琊小河哪里跑做什么?就算再怎么爱吃鱼,也不用天天往屋子里带,吃不腻吗?”
明长宴东拉西扯,不肯正面回答,只说:“我看那儿的鱼好吃,就去买来给你们尝尝。”
华云裳问过一次之后,便不再问。
一连去了七八天,明长宴终于郁卒了。他离开皇宫之前,大老远的绕去九十九宫同怀瑜约定了见面的暗号,结果对方似乎没把他放在心上。倒是自己,成日牵肠挂肚得怕错过了这把伞,又担心别人拿走了伞,日日往琅琊小河跑,勤快得赶得上河边来卖鱼的。
今日一来,琅琊小河的船家都认识他了,明长宴刚停下,船家就说:“小相公,又来啦!这次要买鱼吗!”
明长宴一摸怀里,两个铜板,遂答:“不买不买,没钱啦!”
说罢,他心中哀怨道:这条鱼又不是那条鱼,气死我也!
明长宴站在渡头,眼神落在柳树下,那处空空如也,别说是一把伞,就是一根草都没有。
早春的细雨绵绵落下,他百无聊赖的站了片刻,起身回家。就在此时,一人开口,声音清冷,颇为孤傲。
“公子好雅兴。”
明长宴愣了一瞬,回头,一名白衣女子正淡淡带笑的看着他。
“离离姑娘?”
离离微微福身:“公子认识我么?”
明长宴道:“天下第一美人,谁人不识。”
离离道:“你要乘船么,若公子不乘船,可否给我让一条路。”
明长宴一看,原来是自己挡着别人上船,这才被人出言提醒。他微微一笑,往边上站去。离离弱柳扶风,身姿曼妙的钻进船舱,片刻后,又递出一把伞来。
“春雨薄凉,公子切莫淋了雨,以免伤风寒。”
明长宴道:“多谢关心,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不需要伞。”
离离道:“是不需要伞,还是不敢要伞?”
明长宴道:“何出此言?”
离离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他的身后:“那位小郎君,已经盯着你很久了。”
明长宴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他连忙回头望去,果然,雾蒙蒙的细雨中,怀瑜撑伞,不紧不慢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醋要一人吃一次才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