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赏花大会由当地的富商操办,声势浩大,四月中旬,引众多外乡人纷沓而至,是此处的奇景之一。
冼月山下来,出了山门,便是一派热闹的市井,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沿着云栖竹廊一路向东,东集市出现在众人眼里。
李闵君拿出钱袋子,当啷一下,一人给了一锭银子,秦玉宝等人领了,一哄而散,消失在人群中。一只右手,理直气壮的放在他面前。明长宴笑道:“我的钱呢?”
李闵君从钱袋子里掏了一锭出来,重重砸在他的手心。明长宴睁开一只眼,连说:“不够不够,再给点儿。”
李闵君道:“怎么不够,你要吃什么!这么多,往年够你玩儿一轮了。”
明长宴指了指怀瑜:“还有怀瑜一份。来者是客,难道要他付钱吗。”
李闵君恨恨从钱袋子里再拿一锭:“滚滚滚,晚上到小潺涧老地方。”
明长宴拿了钱,从右手边架子上摘了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左看右看,十分得意。他站在摊子前,沉吟片刻,挑选了一副分外可爱的黑色琉璃镜。交钱拿货,明长宴拍了下怀瑜的肩膀,对方尚未反应,眼前便蒙上一层黑雾。
“稀奇不稀奇,西洋来的小玩意儿,临安靠海,又有海港,这东西最多。”
怀瑜推了下琉璃镜,冷酷道:“我为什么要戴这个。”
明长宴哈哈一笑:“自然是你长得俊,不带上这个,万一路上被哪家小姑娘给牵跑了怎么办。我要负责的。”
他背着手,又往前走了一炷香。期间,明长宴买了一串花灯提在手上,一路下去,花灯暗香浮动,萦绕在怀瑜的鼻尖。
片刻后,明长宴走得累了,寻了一处粥铺喝粥。两碗醇香浓郁的黑糯米端了上来,怀瑜喝了一口,甜的牙疼。明长宴喝掉半碗,见他只吃了一口,问道:“你不爱喝甜的么?”
怀瑜道:“我牙疼。”
明长宴笑嘻嘻招来小二,要了一碗不加糖的。这一碗也不浪费,他伸手捞到自己面前,就着勺子便舀了一口。
怀瑜愣了一下,说道:“我已经喝过了。”
明长宴不以为然:“喝过怕什么,你又没往里面下毒。我以前没少吃过剩饭,最恨就是浪费粮食。别看我,你看粥,喝不完带着走。”
话音一落,耳边骤然传来一阵巨响。桌子被来者一脚踢翻,紧接着一头戴斗笠黑纱的男人道:“给我来两斤牛肉!”
小二道:“你好端端的踢什么桌子,没看到我们这里是粥铺吗,粥铺哪儿来的牛肉!”
男人猛地咳嗽一阵:咳!咳咳!
他身边,还有一位小眼睛的侍从,一唱一和,骂道:“蠢东西!你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吗!”
小二抬头一看。怀瑜也跟着看去,只觉得这位嚣张跋扈的少爷,穿衣打扮十分眼熟。他挑眉道:“脸遮的这么严实,谁知道这蠢货是谁。”
明长宴拿起筷子,敲了敲碗,压低声音,凑到怀瑜面前,神秘道:“我知道他是谁。”
怀瑜斜瞥了他一眼。
明长宴同那侍从异口同声。
“一念君子,明长宴。”
“我家少爷是武林至尊!一念君子!明长宴!”
明长宴哈哈大笑,撑着下巴,双目泛着盈盈水光,看着怀瑜:“我没说错吧。”
小二一甩抹布上肩,翻了个白眼:“又来一个。”
侍从插着腰,正等着小二吓得跪地磕头,却不料等来一个白眼,他恨道:“喂!你不要命啦!知道我家少爷是一念君子,还敢这么目中无人!”
小二扶起桌子,指了指对门的元河坊:“昨儿在元河坊吃白食的一念君子有十五个,有八个被打断了腿。今儿还没人被打,你是要当第一个了?”
侍从脸色一变,骂道:“他妈的!我们家少爷才是真的一念君子!别的都是假扮的!”
小二道:“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烦死了!再不走,我就关门放狗了!”
‘一念君子’愤愤不平,与他侍从骂骂咧咧,宣扬要找天清派的师兄弟前来报仇之后,夹着尾巴跑了。
明长宴看够了那头的戏,又回来看着怀瑜面前一口未动的粥。
怀瑜此人穿衣打扮精致漂亮,穷尽奢华之意,明长宴便猜测他恐怕是哪家大少爷偷偷溜出来玩,吃不惯这地摊上的东西。
怀瑜道:“他们为什么要冒充你?”
明长宴笑道:“因为本少侠俊啊!走,别纠结这个了,到临安冒充我的人还少么,你看周边百姓都习以为常,你奇怪什么。再说,本人都在你边上,你用的着和假的计较。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他提起花灯,大步朝街上走去。怀瑜匆匆搅了两下粥,依旧没吃,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
明长宴介绍道:“这条小河叫小潺涧,从这里沿着观音巷一路走,就能走到探水河。探水河名叫河,其实是一片大湖,当年中原皇帝下江南,就在探水河上的仙林桥提了字。对了,一会儿咱们去吃楼外楼的红糖糯米藕,你肯定没吃过,小孩子都爱吃这些。”
怀瑜轻轻哼道:“我不是小孩子。”
明长宴不恼:“好好好,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怀瑜一指路边,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明长宴望去,见两名少女正拿着花灯,踩着凳子将花灯往树上挂。
“这是我们这儿的传统,叫点花灯。花灯点好之后,要挂的越高越好。挂的高代表福寿延绵,不过少女挂花灯,还有一个意思。”
怀瑜歪着头看他,他的脸小,挂不住琉璃镜,明长宴顺势帮他推了一推:“挂的越高嫁的夫婿就越好。”
明长宴见他看的目不转睛,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晚上还有一场更大的!”
刚说完,他的目光便被右手边的一处摊位吸引。此处人头济济,明长宴最爱凑热闹,于是拨开众人,垫着脚往里头看。一看,面前有一处巨大的空地,围栏搭建的十分高,上头密密麻麻挂了无数个花球。摊位上,粗布麻衣的男人问道:“还有没有人要上来挑战!”
明长宴连忙问道:“挑战?挑战什么?”
围观的一位公子开口:“射箭比赛。”
明长宴眼睛一亮,那公子一指边上的高楼:“你看见这座高楼没有。”
明长宴道:“我又没瞎,当然看得见。这不是早就建成的吗?”
公子道:“对。此楼之高,中秋时还有奇景,若是站在这楼最高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到月亮。多年前,这楼被赵家的家主给买去了,这人好玩乐,灯花宴之前叫人挂了个花球在楼上,谁能全都射中,谁就能得到这楼!”
明长宴粗粗一看,射箭的台子距离高楼约百米远,射中围栏中的花球不难,难得是射中楼内的花球。此楼一共七七四十九扇窗,每一扇窗都挂了一枚花球,参赛者需挽弓射箭四十九次,次次命中,连续不断才算达到要求。
公子继续道:“想要射中楼内的花球就已经很难,若要四十九箭全中,简直难上加难,堪比登天!”
另一人道:“就是!这出题的也太刁钻了,除非是明长宴在此处!否则天下谁能做到!”
明长宴听罢,谦虚道:“兄台谬赞。”
那人莫名其妙:“我夸明长宴你接什么话!”
明长宴被他一噎,笑道:“好好好,这比赛怎么参加?”
公子道:“五百个铜板一次!”
明长宴道:“这么贵?那我要八次!对了,你不是说楼内也有花球吗,怎么不见挂出来?”
公子道:“用不着挂出来,能射中几个围栏里的就不错了,楼里的花球根本没人射。”
明长宴付了钱,摊主为他找了一把好弓,挑了八支好箭,送他上了射箭台。
明长宴走上台前,突然转身,趴在围栏处,笑嘻嘻的看着台下的怀瑜:“嗳,小怀瑜,你往那儿看,有喜欢的么!”
怀瑜双手抱臂,往明长宴所指方向一看。那处堆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诸如:玉佩,首饰等。但凡射中花球的,便可任意选其中一个带走。他说道:“小孩子才喜欢。”
明长宴撑着下巴,笑道:“别这么冷淡嘛,喜欢什么,我给你射!”
怀瑜转过头,不理会他。
明长宴只好作罢,上台挽弓,共射八箭,箭箭都在百米之外。拾花球的小厮钻进围栏中,不消片刻,便喊道:“全中了!全中了!”
台下一片哗然。
摊主拱手道:“公子好箭术!”
明长宴一边卸了弓,一边道:“好说好说,对啦,怀瑜,叫你选自己喜欢的,你选了吗?”
摊主道:“公子不试试楼内的花球吗,若是中了,这高楼就是你的了!”
明长宴见这楼造的匠心独具,十分漂亮,心痒难耐,却也无可奈何。他擅用针,对箭术没有钻研,此一时兴起,随意射了几个花球,讨个彩头玩儿,好弄些小礼物,回去送给师弟们。
他道:“我赶时间,不射了。”
冷不丁,一只手猛地拍在桌上。手一拿开,一颗纯金的小珠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摊主猛地一抖,抬头一看,怀瑜道:“备箭。”
明长宴哑然,回过神来,连忙去拿桌上的小金珠:“你要射几次,用碎银子就好了,那这么多钱干什么!”
怀瑜理直气壮:“我没有碎银子,只有这个。”
明长宴酸的牙疼,心道:果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门连点儿零钱都不带。
“不成不成,你也太败家了!收起来!”
明长宴作势要把小金珠往他怀里塞,怀瑜不耐烦的握着他的手,将小金珠顺势塞进明长宴怀里,自己则又拿出了一颗,砸在桌上。
摊主这回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小金珠,笑吟吟道:“小官人出手好大方,今日我这里的箭你随便拿,随便射,不限次数!”
怀瑜道:“我不要围栏里面的,把楼里的花球挂起来。”
摊主一愣,随即笑道:“小官人要射楼里的花球,这还从来没人射中过,有些难度。”
怀瑜道:“让你挂就挂。”
不消片刻,高楼内,四十九扇窗,每一扇都挂上了一枚花球。
明长宴笑道:“你真的行吗,别到时候没射中,找我来哭了。”
怀瑜不理,站上射箭台。台下听闻这位少年要射楼内花球,纷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要一睹为快。叫好者有,见怀瑜年轻,唱衰者也有。倒是明长宴,上台前还怕他射不中,等他上台后,叫好声最大的便是此人。
“怀瑜!看准了射!别着急!”
边上一人见他靠着围栏,整个人都要翻过去,便小心提醒一句:“兄台,你当心点儿。那是你弟弟吗?”
明长宴目不转睛的看着怀瑜,随意敷衍道:“嗯?哦,嗯,嗯嗯。”
那人拍拍明长宴的肩膀,指了指对面的射箭台。
原来,还有一男子在另一处射箭台上:往围栏中射花球。他的那位娇滴滴的夫人穿着小纱裙,站在围栏之上,险些半个身子翻进去,挥着小手绢喊道:“相公!你看准了射!千万别急躁了!”
明长宴:……
此时,怀瑜已拔箭拉弓,明长宴连忙屏气凝神,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箭。霎时间,弓弦一松,那箭势如破竹,穿云破月,正中楼内第一枚花球。台下众人来不及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怀瑜片刻不带喘息,又连放三箭,箭箭穿心,百发百中!
如此三箭齐发,半个时辰不到,只剩下一箭。怀瑜再挽弓时,有些吃力。此时万籁俱寂,众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的少年。他松手,最后一箭射出。四十九箭全数清空!高楼上,已不见任何一枚花球。
拾球小厮目瞪口呆,又惊又诧,半晌才回过神,大喊道:“全、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