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 秦伽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他不受控地用余光瞄着翼台下,只觉得那道像极秦晋的身影格外刺眼。
秦伽玉垂垂眼:“好像看到了当年从罗城走散的哥哥。”
“哦?”
若在平时,这样的他不会说, 女皇也不会问。
但乞愿节, 乞的就是国泰民安, 阖家团圆, 倘若男妃在乞愿节和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的确是一段佳。
见女皇愿意继续问下去, 秦伽玉遥遥冲着李相浮指。
女皇顺着看过去, 人群前排站着名带帷帽的男子, 这时秦晋周围人的视线也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秦伽玉走下翼台, 在两名士兵的保护下来到对方面前:“哥哥, 是你么?”
系统不干人事, 不排除有万的可能会把秦晋扔到这边。
秦晋掀开挡在前面的白纱:“不是我。”
“……”睁眼说什么瞎话呢?
这声音,这容貌……人有相似, 但各方面都一致哪怕连双胞胎也做不到。
来之前系统没有耗费能量伪造户籍, 只是告知秦晋个很偏远的小地方, 提醒他若是有人问起, 可以暂时当挡箭牌。
面对狐疑的目光,秦晋平静表示:“小民来自庆阳郡,贵人认错人。”
这个世界的编户和现代社会的联网不能比, 想要查小地方人的身份, 说也要数日。
面对本正经的瞎话, 秦伽玉已经想出一万种可以对付他的方式,然而又无法立刻付诸于行动。不甘心就此把人放走,他以退为进假装抹泪。
“伽妃,别哭。”台上传来女皇冷漠的声音。
秦伽玉:“……”
他努力重展笑颜, 强行解释道:“没想到能在乞愿节遇到这么像哥哥的人,这也是缘。”
关于这份说辞,女皇并未尽信,来二人长得并不像,兄弟之说有待商榷,再者秦伽玉入宫后没折腾。
无论是前朝后宫,女皇的原则贯是平衡。
秦伽玉看便是野心勃勃之人,甚至想要暗中笼络前朝官员,已经快要触碰到她的底线。
台下的秦伽玉浑然不知道自己的些小把戏早就被看穿,还在想着怎么折腾秦晋。
“系统送我来旅游。”秦晋像是在看个跳梁小丑,压低声音说:“随时能离开的那种。”
“……”
“我和不同,”秦晋日常说话不多,开口却有能把人气死的本事,“是注定要老死宫中了。”
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下,缓缓念出最后两个字:“伽妃。”
“……”
像是被人用板砖重重砸了下,这刻秦伽玉恨不得抽出身边士兵的刀,捅向秦晋。
理智让他克制住这个念头,秦晋既然敢出现在面前,多半有把握生死关头也能逃脱。
“来日方长。”
撂下这四个字,秦伽玉转过身,保持笑容朝女皇走去。
面对直白的威胁,秦晋心中毫无波澜,反而很是满意。能激秦伽玉回去的斗志就好,届时再让李相浮去举报,还能领到一笔悬赏金。
他却是不知,不久前李相浮打过类似的主意,还曾和系统讨论过悬赏金需不需要扣税的问题。
短暂的插曲过后,台上的祈愿仪式继续进行。众妃随女皇祈愿完,穿夸张服饰的舞者依次登台,开始表演祭舞。
台上敲锣打鼓,百姓的注意力被舞蹈所吸引,秦晋趁机离开人群。
他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远离身后那片喧嚣热闹。
不知不觉间走到河畔,先前上游有人放了河灯,这会儿正随水飘到远方。秦晋静静观赏了阵夜色,考虑要不要现在离开。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以为是秦伽玉派来的人手,他三两步藏身到一棵大树后。当脚步声逐渐清晰,秦晋挑下眉,似乎来人不多。
走近的女子身形高挑,月色下看不清容貌,但腰间配有把长剑。
“王,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在她身后负责保护的人提醒句。
边说着似乎感觉到什么,护卫耳朵尖动了动。
秦晋身体紧贴着树干,屏住呼吸,正巧前方那棵树上有两只麻雀扑扇着翅膀飞向远方,护卫将刚刚感觉到的异常暂时归咎于鸟雀。
异族王放下盏河灯,凝视着暗沉湍急的水面,许久后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当年让随我去看看塞外风光,却非要留在这拘谨的王都……”
女子没在河边逗留太久,转身随护卫离开。
在她身后,徒留盏河灯晃晃悠悠漂浮在水面,上面隐隐可见个‘李’字。
秦晋: “……”
能量是系统运行的根本。
李沙沙向抠门,不过看在李相浮的面子上还是多给秦晋匀指甲盖的大小,用来调整时间流速。
待到秦晋女尊国一日游结束,现实世界仅仅过去一个多小时。
墙上挂着的钟表逐渐在视野范围内变得清楚,秦晋终于找回现实世界的真感。
李沙沙端过来鸡汤:“我特意让张阿姨炖的,给补补身子。”
“……”
“我是好心,”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下,李沙沙讪讪放下碗,“担心在那边没吃好。”
停顿了下,他脸期待问:“有没有找到爸爸存在过的证明?”
秦晋端起抿了口,淡淡道:“就像是空气。”
李沙沙惊讶:“无影无踪?”
秦晋:“无孔不入。”
“……”
画廊最近要搞个大型3d展览,李戏春那边人手不够用,只能拜托李相浮帮忙。工程量很大,直忙活到傍晚他才回来。
进门便感觉到不对,今天的别墅多丝清冷。
客厅内只有李沙沙人,见到李相浮,他主动开口说:“张阿姨有点感冒,先回去了。”
李相浮扫了圈,也没看到李老爷子。
“爷爷之前在‘迫害’家中的两名单身人士,好像要去参加个什么晚会。”
闻言李相浮有些同情李怀尘和李安卿,连几天都要被迫出现在各种饭局上。
“秦晋呢?”他问。
李沙沙表情有些复杂。
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李相浮凤目一眯,就这么居高临下望着他。
李沙沙咳嗽两声,避重就轻说:“他在楼上悟道。”
系统不肯多说,李相浮决定亲自上楼看看。二层没有落地窗显得更加昏暗,卧房门开着,里面的人没有开灯。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过去,刚到门口就看见秦晋坐在一个蒲团上,动不动盯着墙面。
李相浮见状不由调侃句:“这是在外面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才会面壁思过?”
秦晋没有回头,保持原有的姿势。
李相浮现对方微抬着下巴,便找到他仰头的角度顺着看去,正好是墙上的副字。虽说屋内昏暗看不大清,但对于自己的亲笔题字,李相浮可谓印象不浅——
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李相浮纳闷问。
秦晋平静盯着字画,缓缓道:“我这天,经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相浮试探:“比如?”
秦晋没回答,而是站起身问起他在女尊过生活的那段岁月。
以往双方甚谈论相关话题,对于秦晋的反常提问李相浮有些诧异,但还是挑着些事情说了。
剿匪制酒,免费讲经……
个个故事被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到激动处,李相浮义正言辞:“男儿当自强。”
“……”
空气遂即陷入沉默。
过片刻,秦晋吐出关键词:“观鱼池,故居参观收费项目……”
他每多说一个词,李相浮的面色就变化,万般情绪汇聚成三个字:“李沙沙。”
这熊孩子做什么,李相浮此刻已然心中有数。
单纯讲故事,系统说的秦晋最多信一半,能如此笃定的提到这些词汇只有种可能:“沙沙给提供旅游项目。”
秦晋毫不犹豫卖队友,点了点头。
李相浮闭眼叹了口气,仅剩一个念头:哪怕差一天一秒钟,都不是完整的九年义务教育。
秦晋从卧房小冰柜里取来一瓶水,递给他的同时说:“别生气,没有什么是一个辅导班解决不的。”
如果有,那就两个。
“不错。”应声的同时李相浮斜靠在床上,勾了勾唇问:“领略完当地的风土人情,感想如何?”
秦晋抿了下唇,表情有些古怪。
“参观府邸时,我嫌热挽起袖子,被人追着骂不知廉耻。”
李相浮刚拧开瓶盖,庆幸自己还没有开始喝水。
秦晋继续说道:“后来我想去巷子里转转,被路人叫住,说我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原本还在忍着,想到那个画面,李相浮忍不住破功笑出声,最后拍拍手:“早同说了,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过会儿,他敛住笑容问:“有没有见到秦伽玉?”
“伽妃?”秦晋颔首:“见到了。”
起初李相浮还未反应过来,等明白伽妃指的可能是个什么时,神情复杂:“这么快就晋升妃位,是我小瞧了他。”
秦晋摇头:“他混得般,在典礼上只能站第三排,处于劣势。”
李相浮轻皱了下眉头:“未来之事变化莫测,未尝不能咸鱼翻身。”
秦晋:“估计没可能了。”
“嗯?”
“据我观察,站在那一排的妃子要时刻保持笑容,长此以往容易长皱纹。”
后宫之争最忌讳的便是年老色衰。
“……”
秦晋:“不过无论是哪一排的男妃,普遍有个特性。”
未说完,但两人心知肚明,最终是李相浮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像我,对么?”
沉默瞬,不等秦晋回答他叹了口气:“定感觉到很惊讶。”
秦晋:“不惊讶。”
王都百姓的日常可以总结为‘人人都爱李相浮。’
李相浮语塞下,无奈笑。
秦晋定定望着他,忽然道:“还是你笑的最好看。”
所谓的模仿者,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题的内容没有先前那么沉重,两人逐渐聊到了女皇身上。
李相浮笑着说:“并非我有多大魅,不过是死人可以放心地当做寄情对象。”
“……再者,女皇表现的越是痴情,便越有理由拒绝前朝臣子往后宫塞人的情况。”
秦晋稍作回忆,认同这个看法:“她确不像是因情误事之人。”
女皇对待每一位妃子的态度,本质上都透露着股疏离。
女尊日游结束后的第二天,是周日。
清晨,家人谁都没有赖床,其乐融融地共进早餐。
吃到一半,李相浮的手机突然响,那边人不知说什么,他放下筷子语气轻柔道:“有人,直接来就行……好,辛苦您了。”
“谁啊?”李老爷子问了句。
“沙沙的班主任,说是今天要来家访。”
“家访?”李老爷子愣了下,特意交代说:“人家上门一趟也不容易,记得好好招待下。”
李相浮点头。
没人注意到李沙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早餐结束后他开始在庭院里来回晃悠。现实在难以平心静气,索性躺进水晶棺材里做冥想。
不知何时庭院门突然被推开,来人视线在院子里扫,很快径直走到被花海包围的棺材旁。
李安卿:“老师来了,爸正到处找你。”
李沙沙僵硬地偏过脑袋,只说三个字:“我完。”
……
客厅。
班主任也是第次见到这样大的宅子,有些拘谨地坐在沙上。
张阿姨送来茶点,问她还有没有其他需要。
班主任连忙摆摆手。
李相浮微笑道:“本来是休息日,辛苦您还跑趟。”
“应该的,”班主任,“我想了想,应该来见下沙沙的家长。”
李相浮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听着不像是传统家访,更像是那熊孩子在学校犯了什么错。
“沙沙这个孩子是真的很聪明,就是……”
李相浮眼皮一跳,致命的转折词来了。
班主任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前段时间市里举办次作文比赛,李沙沙同学脱颖而出,作品要代表市里去参加全省的比赛。”
李相浮怔怔:“这不是好事?”
“是好事,刚开始校领导知道都特别激动,直到我们看到他的作品,现有点脱离际。”
李相浮皱眉:“恕我直言,真正完全写的作文其实不多。”
学生在动笔时,掺杂些编造的内容也很常见。
“他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
“……”
李沙沙的情况学校中无人不知,特别是上次的绑架事件,大家都知道他从小没怎么见过母亲。
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班主任展示了那篇作文,同时说道:“我是担心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样说程度有些重,但班主任出于责任心,终究提醒句。
李相浮刚看几行字,眼皮就是一颤:“李沙沙——”
他甚用这么大的声音叫人,庭院里的李沙沙身体颤,鸵鸟样地走进来。
李相浮闭了闭眼:“给我解释下,妈妈是怎么在大雨滂沱的夜里背着去医院,熬着夜给织毛衣……”
李沙沙头越来越低。
他就是敷衍着随便写篇作文,谁能想到这种程度也能获奖,只能说同龄的没一个能打的。
“作文主题是亲情,”李沙沙小心翼翼瞥了他眼,“我如果写真情况,没人信的。”
总不能写我的爸爸一舞倾人城,笑误人国。
李相浮按按眉心,他突然就理解了班主任的欲言又止。胡编乱造的事情生在成年人身上也就算,个几年级的孩子扯着如此瞎话,确实让人担心。
班主任看着不忍心,赶忙帮李沙沙说了几句话,表示他在学校乐于助人成绩一流,自己是因为重视才特意过来一趟。
李沙沙认真道:“老师,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
确定他没有被打击到,班主任说起最关键的事:“被选上的作品修改后要拿去省里评选,有些情况大家也都清楚,我害怕孩子受到影响。”
旦得个好名次,作品上报展览,解李沙沙家庭的人少不要去诟病其中的内容。
那边李安卿从庭院回来正要上楼,就看见三个人愁眉苦脸的对着张纸。
李相浮听到动静,冲他招招手:“二哥,来看看这篇作文还有没有办法拯救。”
李安卿走近时,班主任不禁感叹了下这家人的基因,用得天独厚来形容都不为过。
字不落地看完,李安卿找了支笔,另外拿了张纸续写结尾:
今天学校开家长会,晚上爸爸牵着我出门,我说:“妈妈让我们等等她。”
爸爸:“别胡说。”
“我没胡说,不信你问妈妈。”
爸爸的表情变,狠狠打我下:“再叫你胡说……”
“没胡说!”我委屈地指着他后面:“就是妈妈啊。”
听了我的,爸爸僵硬地扭过头——
“啊!”
屋内的灯突然灭了,声惨叫划破黑暗的寂静。
……
李安卿放下笔:“这样就无需修改前面的内容。”
李相浮和班主任的表情都很精彩。
班主任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不是矛盾了?前面不是还写到他妈妈在生病时背他去医院。”
“这个妈妈也可以是幻想出来的。”
“那最后的声惨叫……”
“可以理解为男主人转身的瞬间,孩子吓他下。”
“……”确定不是捅刀?
唯一能欣赏来这篇作文的只有李沙沙,当事人一脸崇拜地抬起头:“不如日后我来当导演,来当编剧?”
他们合作,必将所向披靡。
李安卿淡定从容地摆摆手:“不约,孩子我们不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