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野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身上的工作服被撕得破破烂烂, 手臂上还有一道道青紫痕迹和狠狠掐出来的指甲印,脸上还有几道血痕,整个人狼狈极了。
祁野沉默地拖着伤腿,办公?室里只有陆有一在, 祁野走?到陆有一的办公?桌前, 将手里的盒子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陆有一正在睡觉,被这一下惊醒, 抬起头就看到祁野伤痕累累的样子, “卧槽,你这是怎么了?”
祁野瘦了很多,曾经那双嚣张耀眼的双眼已经变得冷厉沉默, 他摇了摇头,转身缓慢地往外走?。
他无法不缓慢, 祁野的右腿裤子已经被鲜血浸透黏在了腿上,只是裤子颜色比较深,看不见?血而?已。
陆有一站起身绕过办公?桌,“祁野,你咋受伤了啊。我送你去医院。”
祁野好像没有听见?,但陆有一越追,他走?得越快。一只腿的步速没有两?只腿快, 他踉跄了两?步,即使这样, 也毫不放慢速度地离开了办公?室。
陆有一知道了他这是拒绝自己的意?思。他手足无措地原地站了一会?,回过头拿起祁野放到他桌上的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个钥匙和一个仓库地址,正是祁家藏着毒尾蝎血水的地方。
这……?
陆有一连忙追出去, 祁野已经不见?了。
祁野没有去医院。
他一点点挪到了茶水间。茶水间最里侧有个两?平米的小空间,这里是吸烟区,墙上有个到胸膛的窗户。
祁野靠着墙,看着窗外人迹稀少的道路,默默抽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
这里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烟灰缸,但在这工作的人很少有烟瘾,烟灰缸就两?天处理一次。祁野能看到里面还有其他人抽完的烟头,他垂着眼在里面抖抖烟灰,不用猜,他就知道这是江落和闻人连抽完的烟。
狭小的空间里,吸烟最好开着窗透气?。祁野却没开,因为窗外台子上飞过来了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祁野怕它?们闻到二手烟。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二手烟的味道不好闻。
门外有人进来,闻人连惊讶地看着他,“祁野,你回来了?”
祁野浑身一紧,牢牢转身看着他,像是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丧家之犬。闻人连笑?了笑?,关上了门,“只有我自己。本来想倒杯咖啡的,没热水了,介意?我在这里打?发时间吗?”
祁野默默递给了他一根烟。
闻人连接过,走?到了祁野身边,“谢谢。”
“烟不是好烟,”祁野道,“你不嫌弃就好。”
闻人连当然不嫌弃,他借了火点燃,闲聊道:“那你怎么不买好一点的烟?咱们的工资很多。”
祁野笑?了,“工资还了一部分债,又捐出了一半。”
闻人连一愣,“你给自己留了多少?”
祁野没再说话。
闻人连皱起了眉,在心里叹了口气?。
科研局有自己的食堂,也有自己的公?寓。如?果吃住都?享受科研局里的福利,一个月不花钱也可以?。看祁野这样子,估计一个月就给自己留了几百块钱。
他们做这一行的,捐款是常事。给人占卜算命必须要钱,给一毛钱也是钱,反正得给。到手的钱得拿出去许多做善事,一方面是为了功德,另一方面是为了因果。然而?祁野这种完全把自己放在最低位置的行为,让闻人连看着都?有些难受。
他低声劝着,“祁野,日子是给人过的,你对自己好点不行吗?你看看你的衣服,你腿上的伤,受伤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医院,你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祁野就知道闻人连是专门为他的伤而?来的,根本不是为了单独的一杯咖啡。
他随意?点点头,“小伤,我抽完这根烟就去医院。”
他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神色不容置疑。闻人连知道他不想让自己多管,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任务怎么样?”
祁野迟疑了一瞬,“还好。”
闻人连却没有放过这短短几秒的延迟,“陆有一说你把祁家的毒尾蝎血水给他了,你是怎么弄来的?”
祁野不想解释,也不想像施恩一样得到感激,就简简单单的道:“嗯,给他了。”
闻人连苦笑?,“跟你聊天比跟其他人难多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这腿是怎么弄伤的,你从?哪里弄来的毒尾蝎血水,你剩下的那些亲戚没有拦着你?”
不好的烟不耐抽,几口就见?到了底,祁野把烟暗灭,“没有。”
“放屁吧,”闻人连直接道,“你不愿意?去医院,是因为你这一身伤就是他们弄出来的吧。”
祁野无话可说。
闻人连深呼吸一口气?,忍下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祁野,你还管他们干什么?他们虽然没被抓紧监狱,但你以?为他们能变好?”
祁野的脸上露出固执的神情,他就像是一只备受摧残、瘦骨嶙峋的头狼,自己顶着寒风暴雪前进,哪怕明知道族群的人只是个拖累,可宁愿只吃一点东西,也要拉着人往前走?。
不是为了族群里的人,而?是为了约束族群不伤害其他人。
祁野好像变了,变得成熟沉默了。但又好像没变,在某个方面,他依然保留着在外人看起来是“傻”是“有病”的天真。
闻人连对这样的天真完全没有任何方法,天知道他最怕对付的就是匡正祁野这样的人了。
闻人连换了一个话题,“我看你就缺了个对象,有另一伴之后你就知道对自己好了。就算你不对自己好,你的另一伴也会?监督你。祁野,你谈个恋爱吧,别?每天活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大?爷一样。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给你介绍一个。”
祁野直接拒绝,“不用了,我不适合。”
闻人连又气?又笑?,“还没谈过,你怎么知道适不适合?”
祁野静默了一会?,抬眼看着窗外的两?只麻雀,麻雀互相倚靠着,给彼此梳着羽毛。
闻人连顺着看去,笑?了,“你看,连鸟都?是两?只一起。”
“……那我该找什么样的人?”祁野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地问,“圈外的人不知道圈内的事,他们和我没有共同?语言,生活中要永远向对方保留一部分秘密。圈内的人嫌弃我没有灵体,看不见?鬼弄不了玄门的东西,活得跟个普通人也差不多。如?果他们遇到危险,我甚至没法保护他们。”
祁野说得闻人连哑口无言,他自己反而?笑?了,“我一个人挺舒服的,就先这样吧。”
闻人连:“你还年轻……”
话还没说完,祁野突然站直,往窗外路上看去。甚至打?开了窗户,两?只麻雀被惊得展翅飞走?。
窗外的冷风嗖嗖顺着缝隙往里面吹,霎时间吹得人瑟瑟发抖。
今年的秋天风可真是大?。
闻人连顺着窗户往下一看,就瞧见?了熟悉地属于江落的二手车。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祁野,这么久过去了,难道祁野还是忘不了江落吗?
楼下,车辆停在了路边,过了一会?儿,江落从?车里面走?下来,他低头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正当要走?时,另外一只苍白的手伸出,那只戴着昂贵宝石袖扣显得养尊处优的手,轻轻捻起了江落背后掉落的一根黑色发丝。
祁野猛地关上了窗户,回过头,对闻人连道:“我先走?了。”
闻人连:“现在?”
“嗯,”祁野一瘸一拐地绕过他,打?开了门,“我去一楼找后勤队……不要告诉别?人我来了。”
祁野尽力用最快的速度走?出茶水间,从?另一侧楼梯往下方走?去。
他腿受了伤,按理应该走?更为方便的电梯,但祁野并不想遇到另一个人。
闻人连追了出来,扶着他往下走?,祁野想要拒绝,但却抵不过闻人连的坚持。
两?个人一下一下地踩着台阶下楼,闻人连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想把毒尾蝎血水给我们?你知道的吧,这东西卖了,你轻轻松松就能还完你家的欠债。”
祁野,“你们需要它?,就当是我的赔罪了。”
“你什么都?没做错,赔什么罪?”
祁野沉默地摇了摇头。
闻人连叹了口气?,“祁野,你是个好人。”
好人吗?
这两?个人听着就让祁野充满罪恶感和羞耻心,他惶恐于自己竟然能背负这两?个字,这侮辱的不是他,而?是“好人”两?个字。
他艰难的,干哑地出声解释:“不,我不是好人。”
声音像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一样,无助,细弱,充斥着浓浓的负罪感。
闻人连道:“什么?”
祁野摇了摇头,迈下最后一阶楼梯后,扯开了闻人连的手,独自一个人往外走?去。
他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他想用剩下的余生去取得一个个原谅。
这样或许会?很难。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祁野也只会?在悔恨负罪的烈火中焚身。
尽管在别?人眼中看着艰难,但祁野却心甘情愿。
就像是他为了拿到毒尾蝎的血水被弄得一身都?是伤,也只是因为他想要让滕毕尽早好起来,只是因为,他想要感谢滕毕救了江落。
但这种事情,江落和池尤都?不需要知道。
他只是想要偷偷的、暗中的,如?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去做自己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