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琨宁皇帝他不再出声了,反倒是有些沉不住气,忍了几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在想一个问题,如今有了机会,更要问一问了。”她看了看皇帝面上神色如常,一副洗耳恭听的味道,这才继续道:“你召我入宫,究竟是所谓何事呢?”
皇帝笑了笑,大概是猜想到了她会这么问,所以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想见你呀。”
阮琨宁心头一跳,别过脸去,轻轻地咳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道:“我在此时日已久,宫中繁华巍峨,当然是个好去处,只可惜却不是我应该停留的地方,已经过了半个月,我家中想必甚是挂心,也是应该归家了。”
皇帝只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娇唇,轻轻的摇摇头:“不可以。”
阮琨宁眨眨眼,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问道:“为什么?”
皇帝笑了起来,左侧脸颊上的酒窝印子实在是太迷人,阮琨宁总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笑着说:“你不妨猜猜看?”
阮琨宁摇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问道:“我生来愚钝,你还是直接说答案吧。”
“你若是愚钝,哪里还有机灵人,”皇帝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笑吟吟的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舍不得你呀。”
阮琨宁一口水刚刚喝进去,立马产生了想要全数喷出来的冲动,到底是碍着崔氏的优良教育,她硬是忍着咽了下去了下去,这才掩着唇接连咳了好几声。
她面容生的极美,眉眼清贵绝姝,本极易招惹桃花,偏偏一阵低咳下来,如玉的面色上仿佛晕染上了一层红霞一般,浸染了桃花般的娇妍色泽,真正的明艳不可方物,皇帝眼底泛起一片异样的涟漪,握着杯盏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了一瞬,转瞬便微笑道:“怎么,是太过欢喜了吗?”
阮琨宁又咳了几声,只觉得过了今天,自己的肺大概要坏掉了,已弃疗。
这一次,皇帝却不像上一次一般好敷衍了,眼底暗含戏谑:“只这一会儿功夫咳了这么多次,可是着凉了?桑菊杏仁茶最是有用了,回去后记得叫宫人给你沏上一盏才是。”
阮琨宁于是又咳了一声,面上的红云愈发的氤氲开来了。
皇帝看着她,他的眼底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潭,抚掌笑问道:“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嗯?”阮琨宁眉梢微微动了一下,感觉话题终于回到正常的地方去了,反问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皇帝看着她的眼睛,一手托腮,风度翩翩的微笑道:“你不觉得我做的事情,太过唐突了吗?没有生气吗?”
阮琨宁没有去说“这是臣女的荣幸,得蒙圣恩,不胜感激”之类的虚话好话,因为真的没必要。
对于一个你看不透的人,比如面前的皇帝,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实话为妙,皇帝的胸襟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连最开始她的失礼都没有再提,那不会为了这么几句话去生气。
阮琨宁没有插科打诨着敷衍过去,而是认真的思虑了片刻,她的眼睛乌黑而灵动,终于缓缓地道:“可实质上,这些对我并没有损害,不是吗?”
她又不是真的傻,最开始可能会有一点摸不清状态,这半个月却是足够了,皇帝原是大可以一道旨意下去,直接召自己入宫的,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遮掩之后才叫自己进宫的,还是陪在熙和公主身边,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阮琨宁都感激他的善意。
阮琨宁之前也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稀里糊涂的给韦明玄当了小妈,可是只看皇帝把自己安排到熙和公主那里去,可以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那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当成是来宫里头旅游好了,最多是累一些是了。
他做的事情在阮琨宁看来或许是给自己造成了麻烦,可实质上,皇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上或者名声上的损害。
有人或许会觉得阮琨宁傻了,像是有一个人可以杀你却没有杀你一样,你有什么可以感激的?你的命本来是自己的,不是吗?那你去感激他,这不是傻吗?
可阮琨宁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与皇帝所处的时代不同,看事情的价值观也是不同的。
在这个世界,阮琨宁没有暴露过后世的一切实物,不会去搞出来**啊水泥啊玻璃啊肥皂之类的东西,也不会去抄袭那些名家的大作给自己刷名声,她唯一来自于后世的东西,大概是那份**刚强的思想了。
可皇帝跟她是不一样的,他成长于宫闱,受教于先帝,接受的是最冷酷犀利的帝王教育与最正统的封建男权洗礼,阮琨宁不相信先帝会刻意点亮他与人为善善解人意之类的废柴技能点。
真正的帝王之道都是外儒内法,口蜜腹剑的,帝王们嘴上或许满口的将百姓天下放在心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类的,可真正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家都是清清楚楚的,只不过不会有人真的不识趣去点出来罢了。
高高在上的皇权,是这个时代绝对无法叫人违背的东西之一。
这不是阮琨宁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法治社会,在这里,皇权凌驾于一切,没有给任何人说不的权利。而她要顾虑的东西也太多太多,永宁侯府的家人,崔氏一族的亲族,她不是什么圣母,可是也没有办法真的铁石心肠,更没办法像末世一般,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所以,如果皇帝真的下了旨,至少在大面儿上,她是没什么办法可以违背的,可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迂回的用了皇后的懿旨,以顾全她的名声,或许,在他看来只是一桩小事,可是在阮琨宁身上来看,却是维护了她与永宁侯府的名声,不至于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是皇帝假传了皇后的懿旨,所以皇后即使不高兴,也不会明晃晃的说出来给皇帝没脸,相反的,她还得帮着皇帝把这件事给抹平了。
皇帝未必是真君子,可也不是真小人,至少在阮琨宁面前是这样的。
所以,皇帝作为在封建男权的集大成者,能顾虑到这些,已经很叫阮琨宁满意了。
她感激他的善念,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结果对于她和永宁侯府并没有任何坏处,所以阮琨宁投桃报李,也一直在宫里规规矩矩的,没有惹任何麻烦。
在目前,她是没有办法正面对抗皇权的,可这并不代表她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一力降十会,并不是一句空话,她掌握的东西要超过这个世界太多,真的想做点什么也是很容易的。
皇帝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终于再度开口了,他的瞳孔黑沉,声音很低,似乎至少说给他自己听的一点感慨,风一吹似乎消散掉了,阮琨宁要发动全部的耳力才能听得见,他说:“……真可惜。”
阮琨宁有点不明所以,心里又有点难言的尴尬,刚刚想着开口,却被隆德的声音打断了:“陛下,刑部尚书与礼部尚书两位大人过来了。”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动,收起了眼底晦暗难言的神色,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千山连绵屏风:“你现下出去同他们撞上反而尴尬,且去后头待一会儿吧,”微微一停顿,又叮嘱道:“不要出声。”
阮琨宁正觉得有几分尴尬,巴不得有个人来打破自己目前的这种尴尬,见有人来了恨不得替皇帝招待,听了他的话便忙不迭的点点头,往屏风后头去了。
穿过屏风后头的那堵墙,里头似乎是个套间的样子,暖炕烧的热热的,旁边的小几上头整整齐齐的码了许多折子,以及各式各样的公文,阮琨宁只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乖乖的在暖炕上坐了下来,没有去乱拿乱看。
到底也只是隔了一道屏风以及拐角的一道墙罢了,是瞧不见外头人的,同理,屋里人也是见不到外头人的,只是声音却是很清楚。
两个声音差不多是同时响起的,一个浑厚些,一个老迈些:“臣刑部尚书华/礼部尚书闻瑄,恭请圣安。”
有杯盏碰在一起发出的脆响声,似乎是皇帝喝了口茶,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不同于方才的轻便随意:“朕躬安,二位卿家请起,落座吧。”
是那个浑厚的声音先开口的:“臣谨奉陛下令,在京兆尹府取用现有案例,随机抽取,叫落榜举子与得中诸人现场抽取,当场决断,不中者果然几乎无人应答出声,倒是状元公,头头是道见识不凡,委实是有能臣干吏之风,出身国公府却有如此真知灼见,很是难得了。”
那个年迈些的声音接道:“那些落榜的举子们,他们大概是被前朝风气带坏了,只知道写一写闺中的风流缠绵,满篇文章看起来真是锦绣一般花团锦簇,可真的细细推敲下来,半个实用之处也不成有,经此一事,很应该狠狠杀一杀民间、乃至于朝野的这股子糜烂缠绵不通俗事的放乱风气了,毕竟,现在真的肯脚踏实地去做实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二位卿家说的很是,朕正有此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也感叹道。
那个浑厚些的声音似乎是想着一鼓作气,铿锵有力的道:“陛下容秉,臣有一言不得不发,此次举子上所谓的万言书,未必没有人在幕后鼓动作怪,科举是国之基石,万万不容有失,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此次科举不公乃至于安国公府,甚至直指本次的考官乃至于陛下圣裁,此事牵涉太大,在民间影响甚大,在朝堂牵扯甚广,以臣之愚见,对于幕后之人,必然要严惩不贷,此事务必要彻查才是!”
皇帝还没有发话,便听见隆德在此出声请示:“陛下,苏丞相请见,此刻正候在殿外。”
那个浑厚的声音似乎哼了一声,那个老迈些的声音也若有若无的咳了一声。
有黑幕,阮琨宁几乎瞬间联想到了,恐怕这位苏丞相同此事有拖不了的干系,她在心底想了想,这位苏丞相是苏梨的祖父,顿时来了兴趣,默默地伸长了耳朵,听一听热闹。(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