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阮琨宁对于皇后满心的苦涩滋味一无所知。
事实上,哪怕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半分同情的。
单单只是她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怎么可能为了莫名其妙的人去挥霍自己的感情,她才没有那么闲呢。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了。
她抱着那只盘子在屋顶吹冷风,呜呜呜的哭个没完,怎么都停不下来,不是她不想停,而是惯性之下,一时半会儿真的停不了。
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不算多,在她睡着的时候大多数也出去了,是以现下属于永桑宫里头的宫人其实是没几个的,可是架不住皇帝身边带的人多啊,阮琨宁大体看了看一院子人头,觉得更伤心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还不知道能把今日的事情说成什么样子呢。
都怪皇帝,没事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她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自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这么一来,哭的越来越厉害,一点也不奇怪了。
皇帝不知道她此刻羞怒交加的心情,更无法体会女孩子对于脸面以及形象的追求,看她哭的那么惨,一颗心早软化了,哪里还记得之前的怒气。
她生的太美,哭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寻常妇人撒泼时候的狼狈,水汪汪的眼睛缓缓的流出大滴的清泪,颤巍巍的挂在长长的眼睫上,直到阻拦不住了才顺着巴掌大的小脸流下来,说不出的可怜,直叫人恨不得把心都捧到她面前去,只为求她展颜一笑。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带着几分隐含的哀求:“好姑娘,快下来,都是我不好,不该凶你的,阿阮别伤心,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阮琨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好像身体里有一个水缸一样,之前皇帝说的话她有几句没听见,这会儿的可是听见了,也知道皇帝这是低头了,她却全然不领情,语气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气势汹汹。
可是她哭的有点久,声音语调难免的带着哭腔,听起来更叫人觉得委屈的不得了:“你凶都凶完了呜呜呜……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么多人看着呢呜呜呜……好丢脸……呜呜呜……”
皇帝原本满心的焦急,乍一听她此时的语气却禁不住笑了——明明神情这么可怜,腔调却这般可,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阮琨宁看见了他面上的笑容,只以为他是听了自己此刻带着哭腔的语气才发笑,心里面愈发的生气了,努力叫自己有一点气势,奈何她哭的久了,那声音一时半刻还拗不过来:“你笑什么笑……呜呜呜……我很严肃的在说话……你还笑……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呜呜呜……”
皇帝终于停住了自己的笑意,不知怎的,他心里头忽的生了几分暖意,似乎有一个温柔的角落被触碰了一般,他柔声道:“我哪里凶你了,便是凶你了,你又何曾吃过亏,还不是讨回去了。还没人敢这样同我说话呢,快下来吧,不是哭了几声,有什么好丢人的,我同你保证,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阮琨宁听到了皇帝的话,可是她心里面一点安慰都没有,反倒是又羞又恼占了上风,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喊:“你叫他们都出去,丢死人了!不许看了,也不许笑了!”
皇帝在心里面偷偷的又笑了几声,面上却还是一脸严肃的转身朝身后的一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且先退下,见院子里头只剩下了几个惯常伺候着的宫人,这才道:“可满意了没有?快下来,上头冷,别着凉了才是。”
阮琨宁也慢慢有点缓过来了,虽然还是抽抽搭搭的,但好歹是把眼泪停住了,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一脸的泪痕,却连帕子都懒得从怀里掏,直接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便飘身落下了。
她一点都没有想要感激在下面想要接住她的皇帝的意思,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随即便气势汹汹的大步过去,把那只之前装过豆腐还沾着辣椒调料的空盘子塞到他手里头去,还顺手那自己手上的辣椒往他身上抹了抹,宣泄一般大声道:“给你,给你,都给你!”
她在屋顶上呆的时间有些久,头发有些被吹乱了,面颊与眼角却因为方才那一场折腾略微泛着一点红。
换了另一个人,兴许姿态是极为狼狈了,可是在她容貌的加持之下,只觉另有一种娇蛮之美,便是狠狠瞪人的那一眼,也是令人心神一颤。
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在自己面前这般放肆了,偏偏他却并不觉得有任何冒犯。
皇帝也没想到小姑娘的脾气这样大,这样的难伺候,明明自己都把姿态放的这般低了,她却还是不肯搭理人,世间之大。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了解女孩子对于脸面,以及形象的追求。
他低下头叹一声,把那只弄脏了他衣袍的盘子丢到隆德总管手里去,大步走到一侧浑身都是“我看谁都不顺眼,不准看我也不准跟我说话我谁都不想理会”的阮琨宁身边,将一侧云舒手里面的大氅往她身上披,有些无奈的道:“小小年纪,哪里来这般大的气性,说生气生气,一点也不听劝,娇气。”
阮琨宁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皇帝比她高很多,大概是一米六几跟一米八几的区别,她要努力仰着头才能营造出不输人的气魄来,气势汹汹的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皇帝的手被她拍开了也不见生气,而是好脾气的笑了笑,道:“可是,我想同你说话。”
阮琨宁皱起眉,道:“可是我在生气!”
“气了这般久,怎么还没有气完,”皇帝对她有些无可奈何,要是此刻面对的是别人,只要他动一动眉头知道应该怎么做,偏偏此刻自己面对的是阮琨宁,偏偏她无论做什么自己都觉得稀罕。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在面对她的时候,自己的脾气怎么会那般好,简直是没有火气的泥人一般。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却道:“小姑娘还会温柔些好,太凶了会把别人吓走的。”
阮琨宁斜着他,道:“我吃你家大米了,要你管这些!”
皇帝笑微微的低下头看她,道:“你吃我家大米吃的还少吗?现在倒是硬气了。”
阮琨宁被他噎了一句,顿时是一滞,可是一想皇帝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自己是在他家里面混吃混喝了好些日子,还是不用给钱的那种。
若是换了别人,被主人家这样一说,尤其是此刻还站在别人家地头行,必然会觉得有些气虚且站不住脚,可是阮琨宁这个时候最不想的是被人压下去,她发脾气的时候喜欢不讲理,还格外喜欢胡搅蛮缠。
她不想叫自己仰着脸看皇帝,好像在气势上先天的矮了一头一样。
道路的一侧种了一棵梅花,许是为了成景,往那旁边放了两块姿态怪怪的山石,阮琨宁站到那上面去,插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道:“吃都吃完了你能怎样,我不会给钱的!你看我做什么,看我我也不给钱!凭自己本事吃的饭,凭什么要给钱!”
“几时问你要钱了,傻姑娘,你留在这里,我只有高兴,怎么会计较那点小事,”皇帝微微摇摇头,目光极温柔的看着她,道:“可还生气呢?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才高兴?”
阮琨宁哼一声,她的头发还乱着,脸上妆容也微微花了,可是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骄傲的孔雀,用眼角斜斜的傲视所有人,最后瞪了皇帝一眼,转身往内殿去了。
她走到门口那儿,进去之后才转过身来看着云舒云夏几个宫人,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几个宫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小心的避开了皇帝,快步走了进去。
皇帝叹一口气,慢慢走进去,道:“我真不是有意的,阿阮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阮琨宁哼了一声,然后连推带拉的把皇帝扒拉到了门外面去,随即“嘭”的一声,毫不留情的把门给关上了。
皇帝险些被那扇门夹到鼻子,有些无奈的道:“好阿阮,到底怎么样才能不生气?你说说看,只要我能做到都能答应你。”
阮琨宁一点都不接受他的糖衣炮弹,坚决的抵制住了,对着几个宫人道:“不准给他开门,都听见了没有?!”
她这话主要是说给皇帝听的,毕竟只隔着一层门板,对于声音并没有任何的阻碍作用。
来的总管小心的瞧了瞧皇帝神色,却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恼意,反倒是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以后,我再不吃阿阮的豆腐了,好不好?”
阮琨宁本来已经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了这一句却还是止不住有点羞恼,道:“关豆腐什么事!”
皇帝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几分,好在隔着一层门板,阮琨宁看不见,不然只怕还得有的闹腾,他道:“怎么没关系?要不是我想吃阿阮的豆腐,阿阮死活不给吃,也不好闹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豆腐惹出来的事情。”
他继续道:“阿阮要是喜欢吃,以后我每日都叫御膳房往这里送,好不好?”
阮琨宁听的头都要大了,她发誓,从此之后,她、到、死、都、不、吃、豆、腐、了!
她猛地拉开门,探出头去,气哼哼的道:“吃什么豆腐!能整日挂在嘴边的豆腐一听不是什么正经豆腐,我以后再也不吃了!你要是喜欢,便只管自己吃去吧!我才不管你!”
皇帝见她终于肯探出头来了,面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他神色微妙,道:“好像明白了什么。”
阮琨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有点防备的道:“明白了什么?”
皇帝笑的有些坏,他道:“你不是同我生气吗?还理会我做什么。”
阮琨宁眼睛眨了眨,心里头有点隐约的担忧——他不会真的是知道了什么吧?
不,不会的,这里根本没有吃豆腐的说法,他从哪里知道这些呢。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再也按不下去了——她忽的想起来了当初阮琨碧是怎么像洋葱一样,被皇帝一层一层的剥了皮。
她抿起嘴唇,气鼓鼓的道:“你少乱想,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皇帝却仔细的打量她神色,别有所指的笑道:“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现在看你神色,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把握。”
说完,皇帝又定定的看她片刻,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终于转身,打算离去了。
阮琨宁被他几句话说的几乎要炸毛,可是再一想,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才不信皇帝这般轻易能猜到吃豆腐的意思呢。
她哼了一声,给自己打气一般,道:“兵不厌诈,我才不信你。”
皇帝还没有走远,自然是听到了她的话,转过身来向她一笑,想了想,忽的重新走到了门前,停在了一个距离阮琨宁极近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阮琨宁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强打着精神道:“你少虚张声势,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皇帝却忽的凑近了她,近到他们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近到他一低头能吻上她的唇,他柔声道:“傻姑娘,明明是你在虚张声势,”他的唇移到了阮琨宁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眼看着阮琨宁一哆嗦,他这才笑道:“阿阮的豆腐,真好吃。”(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