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瓒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看着张把一样样饭食摆好,“解语说,这几样是您爱吃的菜”“这是解语才学会的甜点,蛋挞,汝绍很爱吃,解语说您也爱吃甜食,特意给您做的”“伯父您快趁热吃吧”,摆好饭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服侍,很有晚辈的样子。
这孩子什么都好,心地善良,模样周正,谦恭有礼,安瓒吃完饭后眼看着张亲手把食盒收拾好,又泡了一杯热茶端上来,心里对张满意极了,含笑指指身边的椅子,“无忌,坐,陪伯伯说说话。”
张恭恭敬敬应道:“是,伯父。”把椅子搬到下首,端端正正坐好。心里咚咚直跳,怎么安伯父像是要和自己长谈的样子?会说些什么呢。
安瓒温和问道:“无忌遇到我家解语时,是什么个情形?跟伯伯说说。”张脸红了红,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把自己和解语从最初遇见直到今天的事源源本本讲了一遍,唯恐安瓒看不上自己曾经做过盗匪,末了满心不安的表白,“如今大了,往后再不胡闹了。”
安瓒微笑道:“这有什么,无忌若不去江湖闯荡,如何能遇到解语,如何能帮到解语。”张喜出望外,“伯父您不嫌弃我啊?解语说,您不会喜欢我。”
安瓒望望面前一脸惊喜的单纯男子,微微失神。他一向待解语如同亲生,自解语十三四岁起便和谭瑛夫妻二人细细的挑选女婿。家里婆婆凶的一定不能要,小伙子耳根子软的不能要,没出息的不能要,样子不端正、性子不好的也不能要,挑来挑去,眼光都放在同僚之子杜文远身上。
杜文远的父亲是壬辰科二甲进士,都察院御史,出身书香世家,家世清白;杜文远生的眉清目秀,常来家中寻自己讨教文章,是个老成持重的孩子。杜夫人也托人来透过话,为杜文远提亲,那时在自己夫妻二人眼中,稳重斯文会读书的杜文远真比蔡家那轻薄小子强多了。
还没等到自己谋划好退掉蔡家的亲事,朝中便有了变数,眼看祸事将至,杜御史和夫人再不上门,连杜文远也绝迹不到安府。无奈之下,只好把解语远嫁西京。自己白白活了几十年,看人竟是看走眼了,还没有解语这小姑娘家有眼光。
张见安瓒半晌不说话,惴惴不安问道:“伯父,您怎么了。”安瓒收回思绪,微笑说道:“无忌有颗赤子之心,这比什么都强,伯伯很喜欢。”
张被夸得飘飘然,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安瓒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碗,惬意的喝口热茶,悠悠说道:“女儿家未来的夫婿,最要紧是人品好!什么出身,家世,才能,相貌,统统没有这一项重要。”
张楞了楞,人品好?自己算不算人品好?陪着安瓒说了半日闲话出来,到底也没琢磨清楚自己算不算人品好。出了大理狱,坐在马背上想了想,没直接回当阳道,驰马到了五军都督府。
岳培军务繁忙,官厅外有十几名武将在等候传见。张大喇喇闯了进去,岳培似笑非笑抬头看了看他,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会跑到五军都督府来求救。
旁边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军官,见了张笑道:“这不是哥儿么?属下还记得在辽东时,都督在前厅理事,哥儿那时才三四岁,一溜烟儿似的跑过来,钻到都督怀里玩耍。如今大了,还是这脾气。”
岳培微笑道:“可不是,小时候跟个猴儿似的,一会儿不闲着。大了也还是淘气。”军官很会说话,客气的表示反对,“哪会,哥儿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会‘雏凤清于老凤声’。”
雏凤清于老凤声?那敢情好。有人夸自己孩子,做父母的没有不高兴的,军官又大大拍了一通张的马屁,听得岳培神情愉悦。军官禀报完军务,没敢再多说废话,识趣的退了出去。
张拉了把椅子在岳培身边坐下,犹犹豫豫问道:“爹爹,您说我人品好不好?”岳培忙活了半天,这会儿算是闲下来了,正端着茶杯喝茶,听了自己宝贝儿子这话差点把茶喷出来,“我人品好不好?”这是从何说起。
张红着脸把安瓒的话学了一遍,可把岳培乐坏了,笑咪咪瞅着他说道:“我儿子能人品不好?横着看,竖着看,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张着急,“说的是人品,不是仪表!”岳培乐呵呵逗他,“人品可以说是品格品行,也可以说是仪表仪态啊。”
张看着自己老爹一脸无辜的样子,气呼呼道:“不跟您说了!”站起来要走。岳培大笑,“无忌回来!爹爹跟你说正经的。”张背过身闷闷站了一会儿,又坐回来,嘟囔道:“没眼色,人家是真着急。”
岳培又是一阵大笑。从前送过不少美貌丫头给他,不知他是跟自己赌气还是送去的人不合心意,从没见他碰过,自己为此还一直犯愁呢,谁知他一旦情窦初开,竟是如此性急。
“我儿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品,自是没的说。安大人说你有颗赤子之心,对极,安大人有眼光!”岳培笑够了,拍着张的肩膀说道。
“那,我抢劫过,杀人放火过,还算人品好啊。”张越想自己曾经的光辉事迹,越对“人品好”没信心。
岳培大为心疼,“无忌做的事,爹爹全知道。无忌从不曾杀过好人,从来都是劫富济贫,对不对?还资助过无数妇孺,做过不少善事。”
张皱皱眉,“解语问过我,一个人坏到什么程度才该杀,把我问住了。爹爹,我以往做的事可不全对。”
岳培微笑道:“无忌知道便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往后无忌可要三思而后行。”张红着脸点头,“我往后不会一时冲动胡闹了,好好练功夫,好好读书。”
岳培笑吟吟点头,这小子为了娶媳妇真要变成好孩子了,好,很好。听安瓒的口气,这亲事已差不多是定下来了,只是他若出不了狱,始终还是麻烦。解语这样的女孩,哪会父亲尚在狱中,自己却嫁人成亲的。
安瓒的案子……岳培皱皱眉,实在是没有头绪,近来朝中诸多事务,越来越让人琢磨不清了。张见岳培面色凝重,问道:“爹爹您不会真去打仗吧。”以为他是为了军务。
“不会。”岳培笑道:“朝中还有二十余名总兵在,若是他们全都败了,再说吧。”匪患再厉害,也不至于数十名老将出马还平靖不了。
“我好好练功夫,您要是去打仗,我也去。”张自告奋勇要从军。岳培“哼”了一声,“臭小子,你小时候底子打的多好,偏后来别别扭扭的都扔下了!若你好好练,怕不比霆儿再好几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张沉下脸,“我便是如今才开始练,也能比他强!”岳培笑骂:“哥儿俩从小打架,谁也不服气谁,大了还这样!”还好争归争,打归打,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兄弟还是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张闷闷道:“您教我功夫吧。”真应该小时候好好学啊。岳培看着他乐,“成,往后天天日落时分练两个时辰,一天不许停,不然仔细老子捶你。”
当天张便跟着岳培练功,回到当阳道后自己还埋头苦练,解语很稀奇的跑过去看,梅花桩,来真的呢,“大胡子,你真开练啊。”不会是三分钟热度吧。
张满头大汗的过来,“是真的,我往后天天练,他给我订的规矩可严了,完不成要挨打的。”那溺爱孩子的岳培真会这么严?解语严重怀疑,一边拿出帕子给大胡子擦汗,一边殷勤问道:“打算练几天啊?”认定他不会有始有终。
张严肃说道:“一辈子!”壮士就义般悲壮的又走向演武场,把解语感动的,做了一桌子菜慰劳他,“多吃点多吃点”,体力消耗太大了。张吃了两口,满怀希冀停下来问解语,“哎,你说明天我会不会厉害点儿。”才练一天你想多厉害,解语倒在桌上。
晚上安汝绍又淘气吵闹“要娘!要娘!”解语也不心烦了,笑咪咪哄他,“乖,明□□就回来了。”安汝绍伸出小手,姐弟二人煞有介事的拉了勾,然后安汝绍听话的钻进被窝,很快睡着了。
亥时,迎春巷六安侯府别院。
傅子沐悄无声息走至门前,轻声道:“夫人,子沐来了。”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谭瑛一身家常半旧衣裳,静静站在门口,微笑道:“子沐,进来坐。”
傅子沐闪身进入屋中,沉声道:“夫人,守卫是每半个时辰巡视一次,此时守卫正松懈,咱们即刻起程。”谭瑛笑着摇摇头,“子沐,我不走。”抬手止住面有急色正要开口说话的傅子沐,柔声道“我丈夫还在狱中,哪里能安心走?不止我,解语这孩子也是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