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辛渺眼中, 世间万物都只有个轮廓形状,花满楼走来,她也只能看见一个人形朝自己走过来, 眼一瞧,内气精纯含而不露,倒也和陆小凤不相上下了。
她一时间有种自己变了行走的扫描仪的觉,来人男女长相一概不论, 只看得出是不是武林手。
“你能这么快就适应,竟然还悟出一套功法来,怪不得要说你是武学奇才, 我原以为陆小凤和楚留香之流已是上天垂爱,人中龙凤,没想到你也不逊色。”
陆小凤一听,脸上就忍不住挂上笑容, 辛渺倒是神态轻松的耸了耸肩:“哦?我倒觉得我是天字第一号倒霉蛋, 随随便便就遇上个坏人, 那毒蛇谁也不咬偏偏来对我落井下石,我看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她立刻听见陆小凤的大笑声, 花满楼用拳头抵住下巴轻轻咳了咳, 声音里带着笑意:“这倒也不错。”
他扫了扫袍角在她身旁坐下,三人对坐在亭中, 温风和煦, 眼光普照,气氛倒也和从前一样静谧而愉快,不自辛渺一锤定音说要走,陆小凤心中便一直萦绕着一股隐约的伤怀似的。
前些日子几人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十分愉快的时光,如今想来好得和做梦似的, 突然又出了事,致使辛渺如今失明,两相对比,叫他一时间感慨颇多。不陆小凤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毫不洒脱,说出来也怕花满楼笑他,便清了清嗓子,故作平常:“你时动身去光州?”
辛渺便歪头想了想:“不急,我还有些事要做。”
花满楼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船只已经备好,随时都能出发。”
辛渺丝毫不担心,以花满楼的周到,那必然是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
不听他这么说,她想到自己若是离开,那是连行李都不必点,提脚就能上路了,只要坐上行船,便远离了这方的水土,也远离了这边的人。
她安静的想到这里,心中立刻冒出一股依依惜别之情。
说起来,她已经在杭州城娥镜山山头上待了一整个春末夏初了,如今一回想,倒像是一年半载似的,什么人都遇见了,结识了好多形形色色的人,别看她避居在山上,但是确实又在这里有了许多挂念牵绊。
“咱们今天下山逛逛去,怎么样?”辛渺突然说。
她居然后悔之前能看见的时候没有多下山去玩了。
陆小凤头一次听她说要出去闲逛,有些惊讶,辛渺并不热衷于四处游玩,她更爱待在自己这小小的桃源仙境之中享受安逸惬意的日子。
但他很快理解了辛渺,一时想到她也并不是很洒脱,便释然了:“也是,你这一走,好些日子要见不着你人了,我也怪舍不得的。”
辛渺闻言便一笑,嘴角扬起,露出一点白牙,眼睛也弯起来,一闪一闪,眼珠毫无焦距的转了转,落在一片虚无中。
他这说得十分直白坦荡,且一反常态的没有嬉笑趣之意,有种说不出的真挚热烈,更叫人意外。
花满楼因此而沉默了片刻,温声道:“那就走吧。”
按说来,刚出了事,他们三人按理不该在街上招摇,陆小凤在街上见到那些乞丐,不躲不闪,走在大马路上,一副浑然不怕他们再来找事的样子。
三人漫无目的四处闲逛,很快,一个大摇大摆走上来的小乞丐就拦在了他们面前。
陆小凤一见他就笑了:“原来是牛元帅啊。”
他往人来人往的街角看了两眼,果然看见几个丐帮子弟三五团,坐在阴影处抖着碗往这边看。
牛元帅被派出来当先锋,自然是因为他毛遂自荐,夸耀自己和陆小凤交情不浅,他指定要给自己面子。
那些弟子不知信不信,但陆小凤不可能和一个小乞丐计较,牛元帅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们面前来拦路搭讪了。
陆小凤哈哈一笑,还对他戏谑地拱了拱手:“前几日还要多谢你来给给我报信。”
牛元帅十分满足于他的态度,得意万分回头对那几个丐帮弟子现了现眼,才故作大气的摆摆手:“都是江湖兄弟,不值一提。”
他没说完,就看向辛渺,忽然支吾了一声,看着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又狐疑道:“我、我听说你了瞎子了?”
别看他人小,但是消息倒是灵通,知道先前西湖上游船走水,陆小凤一干人英勇救火,这姑娘武功不怎么样,却救了世子妃,结果自己眼睛活活被熏瞎了,然后还被西门吹雪殃及,叫白玉丐魔的毒蛇咬了一口。
他还以为她死定了呢,没想到居然在大街上出现了,但是牛元帅偷偷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发现她是真瞎了,心里又震惊,又失落,还有些难受。
辛渺倒也不介意他的用词,好脾气地笑笑:“嗯....算是吧。”
牛元帅咕哝着:“什么叫算是啊....”他盯了辛渺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怪没滋味的,又瞧了花满楼一眼,有些没好气:“瞧你们这些爱管闲事的,本来好好的,这下子可好了吧。”
花满楼手里摇着折扇笑不语,牛元帅这个小乞丐,虽然混迹于街头,但毕竟是个小孩子,依然有着纯善的一面,他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惋惜之情,说来也是辛渺对这样的孩子容忍度极,当初那几屉包子算是结了个善缘。
街边忽然响起馄饨叫卖之声,陆小凤笑道:“你来得巧,赶上饭点,我也要请元帅一顿饭聊表谢意,不知道你赏不赏光啊?”
这种街边流浪的孩子,天上掉下来一顿饭不吃白不吃,牛元帅的眼睛立刻噌噌亮起来,眼珠一转:“哦?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说完,他便如兔子般直窜向那摊子,三人紧随其后,那摊主本来要把邋里邋遢的小乞丐赶开,没想到又来了三个贵客,居然和那小乞丐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牛元帅立刻点了三碗馄饨,陆小凤也不敷衍,还特地问了摊主什么好吃,三个人都点了自己的,那摊主才发现那小乞丐是打算一个人吃三碗。
嘿,真是人小肚皮大。
牛元帅坐在板凳上左顾右盼动来动去,还不忘时时看辛渺几眼,可见年纪虽然小,却也知道美丑了,越看越标致,比戏台子上的天仙还好看,人还温柔和善,可惜如今变了个瞎子,哎呀,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陆小凤拾起筷子敲他脑袋:“臭小子,乱瞧什么。”
牛元帅吃个疼,刚想混不吝地抓起桌上的筷子还击陆小凤,忽然又想到他请今天请自己一顿饱饭,还没吃到肚子里,须得忍忍,且辛渺坐在他对面,面带微笑的听着他们说,他便也勉强消了气,立刻躲开横了陆小凤一眼,哼哼道:“虽说我们南宫帮主如今......可是你们可别小看我们丐帮,如今西门吹雪拿不出证据来,万一他是信口胡诌,后那可就不好收拾咯!”
牛元帅颇有些耀武扬威,毕竟丐帮一直有天下第一帮的威名,虽然江湖上人人都畏惧剑,但是毕竟是死了个帮主,丐帮面子上不去。
他也听了那耸人听闻的老帮主被囚禁的惊天大反转,不,他这样的小乞丐,听这样天大的事也不和故事一样,只惊叹咋舌一番便罢了。
但江湖上已经波澜乍起,丐帮内部也乱极了,有人信也又有人不信,有的说要杀上万梅山庄,有的说赶紧去救任慈帮主,更有些人忙着选举新的帮主管事。
不,大多数人都已经把重点从其他无关人等身上移开,也就是说暂时也不会有人来找陆小凤的麻烦。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消息网更是网罗详尽,说来西门吹雪和白玉堂一去没回,陆小凤便问:“说的这么厉害?那你可知西门吹雪如今在哪里?还有白玉堂,他指定是查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久也不回来。”
“西门吹雪?你们不是说有贼人把老帮主夫妇都掳走了?他自然是去追凶去了,我们帮里的兄弟可是时时关注他的消息,我今早上还听说剑似乎出现在了平县....”
牛元帅说着说着语气中便显出几分憧憬钦羡:“嘿!不愧是剑,脚程真快,才几天跑这么远去了!”
陆小凤一阵无语:“那白五爷呢?”
牛元帅就说:“说是往鹤蒙去了,我们丐帮兄弟可不敢找他麻烦,白五爷就跟展昭似的,一路追查着一个商队撵去了。我说你们几个不是一拨的吗?怎么你们三人就在这玩儿,他们俩一西一北的追去了?”
他总算还记得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眼睛咕噜咕噜转。
花满楼沉吟片刻,纸扇轻摇:“照西门吹雪的性子,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追,一定是跟着那个黑衣人去的。”
陆小凤完全同意:“是他做出来的事,不先前那黑衣人狡诈得很,他追丢了一阵子,黑衣人受了伤,如果是带着任慈夫妇,那也撑不到现在。”
“任慈夫妇如果不是.....那就是他已经把他们偷梁换柱,白玉堂追的那个商队,会不会有蹊跷?”
辛渺眉头皱起来,心里期翼着商队中有任慈夫妇的下落,白玉堂能把人救回来。
但是万一黑衣人已经杀人灭口,那商队其实只是他故布疑阵扰乱视线的假线索.....
他们点的热气腾腾的馄饨和面条上来了,正好终止了这段谈。
辛渺摸索着拿起了汤匙,一时间有些食不知味。
不目前谁也没办法做些什么了,西门吹雪和白玉堂一马当先,紧追不放,就算他们立刻赶到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况目前诸事繁多,陆小凤还要预备上官飞燕再来上门。
牛元帅倒是一下子就把乱七八糟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去,拿起筷子埋头吃馄饨,像是怕人半路抢走似的,烫的龇牙咧嘴,也要唏哩呼噜的把碗里的食物全装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