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跳了一阵,似是跳得兴起,手里符纸已经烧得差不多,他又是一抹,掏出一张,在火碗中一点,声音突然变得高亢,本来含糊不清,装作念咒的阿弥陀佛声,变成正儿八经的诵经声:世尊大悲普济一切众生、救度众生危厄之患、皆蒙解脱离诸恐怖……
他每一字都念得分明,像是玉珠落盘,噔噔得隔得极开。
坠到地上,都要弹上几下,带着回音打转。
咪咪、小白都多看了几眼,荣哥脸上更是带着赞许的劲。
连过来兼职的周礼也晃过摄像机对准老九。
老九这老家伙还藏了一手?专门用来表演的?
见有人拍他,老九更加起劲,一直跳到墙边,拿出阴符连挥,那些纸灰蓬蓬撒撒地飞出,如丝如缕,竟然袅袅上升,一直到墙头,上下淡灰一线,聚住不断。
这等神妙玄法让我们大开眼界,我心里又有点动心起来。老九有真功夫?
咪咪和小白已经鼓起掌来。老九收了功,手中的火碗油灯也熄了。
他低着头,默然不语,我上去问他:“大师,都驱干净了吗?”
“嘿,那有那么——扑——”老九开口说话,刚说到一半,面色一变,身后那条直直的灰线嘭的一声轻响,炸开,撒了一片。
老九吐血,脸上淡淡的一层金色,手指颤着,连瓷碗也打在地上,一地的油。身子晃着就要倒地。
我忙扶住他。
“大师,你怎么了?”荣哥等人也围了上来,一脸的关切。
老九深吸着气,只听到丝丝响,不见出气的,吸了好几口,身子重重倚过来,两条腿像是筷子一般,直直撑着,膝盖都打不了弯。
“不碍事,阴物厉害,嘿嘿,居然是——算了,小子,你的阴缘不错,有福啊!”老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喂喂,大师!大师!”我轻拍了他几下巴掌,老九晕得干脆,脸皮拍得通红,也没能醒来。
靠!说晕就晕,要不要这么干脆?
我把老九送医院,半路上他就醒了,老九说不用去医院了,躺回家休养几天就行,是镇阴时,被阴气冲了煞,伤了心脉。
我不懂这些,不过看老九的样子不似作伪,就送他回去。
过了几天,办公室里多了一张发票,上面写着丰城市人民医院,老九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发票收到没,我说收到了。
他说这是医药费,误工费就不算我们了,都是老朋友,我无语,那天这家伙不是没去医院吗?为什么单子里还有b超、胎心监测这几项?确定不是拿了别人孕检的单子过来报销?
不过老九的事我也管不了。
荣哥极为尊重他,而且老板又和老九关系这么好,要坑坑他们去,我把单子放到一边,和荣哥说一声出去采风,又回到家门口。
远远地看到叶选,我急着赶了几步,跑到他跟前。
“这几天你去哪了?”
叶选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不过精神看起来很好,他没回答我的话,只是问我东西找到没。
我到屋里,把那三卷塑料袋拿出来,又跑下楼,交给叶选。
叶选拿了,撕开一张,对着阳光看了,塑料袋不是哪种透明色,在阳光下呈淡淡的红色,像一张剥下来的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那里去。也许是李展那天用塑料袋绞杀我时的幻想。
叶选收了塑料袋,问我还有什么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有个光盘。
叶选的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我的手,问是什么光盘。
我说是做木工的教学片。
叶选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在你这吗?”
“是啊,在楼上我屋里。你要过来看吗?”
“不,不,我跟你上去,不行,不行,这样不安全,我先回去,你到我家里来,你知道的吧?”
叶选的语速明显快了起来。
我点点头,还不知道他激动个什么劲。
叶选推起车,就往小巷里去,推了几步,还回头跟我说:“千万要拿好,绝对不能丢,知道吗?”
我点头,还在想那木工教学带子有什么特殊地方。
我前前后后也看了好几遍,真的是就是完完整整的教学带,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老马那家伙笑得太开心,从头到尾合不拢嘴,实在不像是老马,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另一个双胞胎了。
而且那个说是木工教学片,从头到尾只在教怎么刨木头,刨得越细越好,越薄越好,到最后一指厚的木头被他刨得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老马展开来,隔着阳光,光都能透进来。说要做到他这手艺才行。
我不太懂木工,可也清楚木工的好坏似乎不是以刨得薄细为目的吧?从头到尾,老马都在刨,就没做出个像样的东西来。倒像是有意炫技一般。
我上了楼,拿了光盘,跑向叶选家。
进了屋,大门敞着,早餐车斜在一边,支都没支好,上面锅盖还晃着,卡卡地响,叶选是有多激动?
院子里没人,我又推开里屋的门进去,还是没人,里面就一张床,一个破烂桌子,上面叠了几张老旧报纸。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东西。
叶选去哪了?叫我过来,自己不在屋里等着?
我想着叶选这几天古怪的行踪,又出去在院里等着。
等了半个小时,叶选还没出现,我听到滴滴的声音。
那个水龙头在滴水。我本来不想理它,可是院子里静得可怕,那滴水声越来越响,我走过去要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叶选从来不在外面喝水,只喝这里过滤好的水,开了都会随手关上,什么时候会让水龙头这样滴了?
我拧紧水龙头,又把它旋开,打开以后,水流也没多上多少,还是一滴滴地渗出。
不过的水珠变成了红色,滴下来,掉在地上,洇成一块,晕开。
我的心骤然缩紧。
是血!水龙头里出来的是血!
我退了几步,环视了一圈,矮墙、早餐车、里屋的门半敞着,被风推来拉去,吱呀响着。
叶选不在,他在哪里?
我的视线移到柱子边的梯子上,又顺着梯子往上,直到柱子的顶端。
我的心跳得又乱又急,像是有两根绳系着,一个向上,一个向下,拔河一般,我强忍着胸口的烦闷,一步步走过去,走到梯子边。往上爬。
这时血水在地上聚成一线,朝外流着,梯子唰拉唰拉响着,和着门板的吱呀声,还发出一种怪异的调子,水滴扑在泥土上的声音明明很小,会被这些怪声掩去,在我耳里却成了鼓锤的鼓点般,精准地控制着调子的节奏。
这柱子不长,梯子也短,我跨了几步,就踩到了梯子顶,我闻到了一股味道,油味,一只脚,倒过来上上下下,浮在水里。
我很少看别人的脚,除非是咪咪涂了艳红的指甲油,穿着高跟鞋的脚,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攀在柱子上,想要去拉,又不知道该不该去拉。
这只脚的主人是——
突然泼拉一声水响,溅出一篷的血水,浇了我一头。
一个头冒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漂在水上,和那只脚一起。
是叶选的头,就像个大头娃娃一样,晃来晃去。
他的眼睛圆睁着,还带着离去时脸上又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只有眸子里的光才有点惊惧的意思。
我的身子僵住了。
我脚下一滑,从梯子摔下去,半天起不来。
叶选死了?谁杀的?就那点时间,还是大白天,我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有人出去,而且院子、房间里都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我拨通了李小岸的手机,跟她说了有命案,李小岸说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