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
星月已经高挂天际。
外头的左邻右舍也都已经回家, 他们都是看戏的人,不完无所谓,顶多人走了说一句“啊, 怎么就走了啊”,可有些人终究无法再处于旁观的角度去这场戏。
霍青行依旧不曾用晚膳, 一直待在未曾点烛火的屋子里。
霍如想在他门前走了几趟,起手落,最终也还是叹着气离开了, 抱着那只没有字的猫坐在廊下, 托着下巴看头顶的天。
阮靖驰待在院子里抱着膝盖着阮妤的房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
阮母在厨房神不守舍做着菜,即使阿妤她说过不走,可她到底还是不敢确定,刚刚佯装无事, 如今四下就自己一人,却有些藏不住了。
书斋的阮父接到信急急忙忙赶回家, 这还在路疾走着。
就连尚且年幼的谭善也仿佛察觉出发生了什大事,小虎子躲在他家遥遥看着阮伯伯家,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
……
就在众人各异的想法中,阮妤的门终于开了。
阮靖驰立刻站了起来朝她们走去, 待到阮妤比先前还要红肿的眼睛, 立刻拧了眉,嘴上却依旧别扭得不肯同人说话, 而是面向祖母询问, “祖母,家吗?”
“嗯。”
阮老夫人刚刚也哭了一场,这精神有些不济,只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阮靖驰心下高兴, 脸上也扬起灿烂的笑,神采奕奕道:“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说完就想从言嬷嬷的中拿走包袱,可左右看,却找不见一个包袱,皱了皱眉,又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阮妤。
不是说那间酒楼很赚钱吗?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购置些东西?
还是那么蠢!
算了,没有就没有,反正家里什都有。
阮靖驰倨傲地扬起下巴,转身,脚步轻快地往外头走,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阮妤的声音,“有件事,想了想还是同祖母说一声。”
“什?”阮老夫人她。
阮妤温声说道:“我徐世兄的婚事虽说只是两家人的口头之谈,但到底传了这多年,如今我已回家,这亲事却不好作数了,劳烦祖母寻个时间还是和徐家说清楚,免得耽误了徐世兄。”
阮老夫人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之恒是个好孩子,也不注重门第,便是你不再是从前的阮妤,他也不介意的。”
这是她千方百计给阿妤挑的婚事。
她还想着等了家给之恒去一封信,他说一声,让他早日来迎娶阿妤,也免得阿妤如今这个身份受人欺负。
阮妤刚要答话,一道男声率先响起,“什意思?”
抬眼看去,是去而复返的阮靖驰,他在黑夜下的脸写满了不敢置信,这正皱着眉着阮妤,重复道:“什叫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阮妤,什叫你已经家,你不是要跟我们离开吗?”
他心中隐约猜到了什,可就是猜到才越发难以置信,从前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少年郎此时一瞬不瞬地看着阮妤,执拗地不肯移开目光,哑着声问,“我们现在不是要家吗?”
着这样的阮靖驰,阮妤目光微动。
她跟阮靖驰虽姐弟相称多年,关系却一直不算好,小时候,她眼睁睁着徐氏对阮靖驰千依百顺像一个真正的母亲,她又不是圣人,自然没办法他好好相处。
而阮靖驰呢?
他大概也察觉出她的不喜欢,所以就总是喜欢到她面前调皮捣蛋,或是故意折腾她的身边人,每次她都会拿着板子抽他的心,倔强的小孩总是嬉皮笑脸的,就算被打疼了也不哭,只会红着一双眼执拗地看着她。
直到她长大,就不再爱搭理他的恶作剧了。
他们姐弟一年说得的话恐怕也没一双,她是远近驰名的大家闺秀,循规蹈矩、温婉端庄,而阮靖驰是江陵府出了的纨绔子弟,一根长鞭一匹马,打马长街,每次都能闹个人仰马翻。
可就是这样的阮靖驰,却在她一次次被人陷害,被人谩骂的时候挺身而出。
-“阮妤,你现在怎么那么没用,你以前不是可横了?打我的时候你可一点情面都没留!”
-“别人说你骂你,你为什不击!”
-“阮妤,全天下只有我能欺负你,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阿姐,别哭……祖母没了,你还有我,我陪着你保护你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郎,祖母死后,他总是执拗地跟在她身后,被她谩骂被她冷眼以待也不肯走,在她嫁给霍青行之后,他就去了战场,她还记得她出阁的那日,他走到她面前她说“你以前总说我不学无术,现在我要去战场了,我跟着表哥好好建功立业,等我来,我给你做靠山,霍青行要是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好不好?”
那个时候,她说了什呢?
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木着脸坐在喜床,无情无绪,听到这话也只是冷冷回了一句,“我不是你的阿姐。”
她记得少年脸上小心翼翼挂着的笑在她这句话之后彻底僵住。
她也记得那会她心中闪过的快意。
她像一个被枷锁桎梏的恶鬼疯魔地想要所有人都和她下地狱,只有到他们也是痛苦难过的,她才高兴。如今再想起这些从前事,阮妤心中不由闪过一声叹息,无论如何,前世的阮靖驰从未伤害过她,反倒是她一次次无视他的好意。
从前能无视他,如今倒是不行了。
她看着他,难得同人好声好气,“我不去了,你好好照顾祖母。”
阮靖驰因她的好言语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立刻又上前一步,“为什?你为什不我们回去?”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着人说,“难道你要在这样的破烂地度过一生吗!”
“小驰!”
阮老夫人皱着眉斥他,“你的教养呢!”
阮靖驰却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唯有目光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阮妤,似乎在等她的答。
阮妤着他叹气,“这是我的家,我肯定要在这。”
阮靖驰一听这话就彻底炸了,“这才不是你的家!”
他还想再说就见阮老夫人拿着里的紫檀拐杖用力击着地面,足足敲了三下才停,她平日虽居高位却一直是个温和的性子,权力早就交出去了,她就莳花弄草,做一个快活的太太,可即使平日再温和,当她冷下脸的时候依旧令人畏惧。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阮靖驰也如此。
“出去。”阮老夫人着阮靖驰低斥,见他依旧执拗地不肯动,脸色一沉,向身边人,“知善,带他出去!”
言嬷嬷知她是真的动了气,匆匆应了一声就去拉阮靖驰,可阮靖驰倔得跟头牛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动,后来还是言嬷嬷压着嗓音说了几句才把人带到了外面。
“祖母别和他置气,他也是无心。”阮妤低声劝道。
“你如今倒是帮他说起话了?”阮老夫人有些惊讶,余光瞥见不知什时候出来的阮母,低叹一声,拄着拐杖走过去和人致歉,“阮夫人,实在抱歉,是我没教好孩子。”
阮母忙摆,“没事没事。”
说完又向阮妤,她出来的时候着急,连围布都还没来得及摘掉,这指无意识地攥着围布一角,目光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阮妤,红唇微张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什都说不出来。
她其实才出来不久,没听到前面的话,也不知道阿妤是走是留。
“阿娘,祖母这就要走了,你少做几道菜,我们吃不了那么多。”阮妤笑着阮母说道。
阮母听着这话微微一怔,等反应过来,双眸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阮妤,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阮老夫人着她们母女二人,心里不禁又叹了口气,说话的时候却又恢复成原先那副和蔼慈祥的模样,“今日来得急,如今夜色深了,我也该回去了,等来日寻个时间再来叨扰阮夫人。”
阮母这也过神了,压抑着心中藏不住的激动,人说,“原是我们该门给您请安才是,只是……”想到两家差距这大,又停住了。
“没什可是,我们两家都姓阮又有这样的缘分,只怕是老天都想要我们做亲戚。”阮老夫人笑说一句,又握着阮妤的,人商量,“可否让我这不懂事的孙女送我出去?”
“当然。”
阮母向阮妤,“阿妤,你扶老夫人出去。”
阮妤笑着应了一声,扶着阮老夫人出去,祖孙两慢慢往外头走,路上阮老夫人握着阮妤的胳膊说,“你这个母亲看着不错,瞧着疼你。”
“她是很疼我。”阮妤笑着应道。
“你父亲呢?”阮老夫人想到没见到面的阮父,皱眉问。
阮妤便笑,“爹爹也不错,他一心管着书斋,有时候是古板了一些,对我却很好。”
阮老夫人点点头,想到什,又问,“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
“哥哥前阵子去参军了,”想到他如今在的军队又笑起来,“就是在忠义王的军队,还救了忠义王,被封了个千总。”
“哦?”这倒是阮老夫人不知道的,惊讶之后又点点头,“参军也不错,千总官职虽不高,但武将建功快,日后若是能当将军,倒也算是熬出头了。”
不像先帝重文轻武,如今武官文臣的地位一样高。
她还欲再说,阮妤却笑着握住她的,“祖母,不必担心我,我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谁也没有办法欺负我。”
明知如此,可阮老夫人哪里能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在月色之下着阮妤,最终却还是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我依了你的意思让你留在这,可你要记住,我永远都是你的祖母。”
“谁给你受委屈,谁欺负你,你都要同我说。”
着她如今孑然一身又皱眉,“我头让红玉白竹过来伺候你。”
“不用,”阮妤笑道:“正要您讨个恩典,这两个丫鬟从小就陪着我,如今她们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我想放她们离开,或是您做主帮着相看两门好亲事。我如今无需人伺候,何况我这处也不够人住。”
阮老夫人了眼身后的院子,皱起眉,“那我给你重新买个宅子。”
说完见眼前少女仍笑盈盈着她,却不接话就知没戏,难得跟个老顽童似的发起脾气,“你呀,着温和,其实比小驰要倔多了。”
认定了的事就不头,从来都如此。
“之恒,你真不考虑了?”她又说起徐之恒,想再争取下。
阮妤却摇头,“不了。”
语气温柔含笑,却带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见阮老夫人着自己不说话,她笑着抱住人,“我啊,不想嫁人,就想多赚钱,以后买好多好多宅子,带您还有爹娘去那边住。您不是喜欢太湖吗?头我就太湖那边买一间!每日和您泛舟湖,钓鱼吃。”
“长安您老朋友多,也买一间!”
阮老夫人从前哪里见她这般豪爽模样,怔了一又笑起来,“……好。”眼中却闪烁着泪光。
“之恒那边我说的,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若真有喜欢看中的也不必在乎门第,只要人好就够了。”阮老夫人谆谆嘱咐。
阮妤想说不用,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脑中却闪过一个青色的身影,恰在此时外头响起阮靖驰的怒喝声,“站住!”
抬头去,便见阮靖驰手握马鞭拦着一道青色身影不准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