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看着头顶的帷帐有些怔忡, 待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的吵闹声就更是皱了眉,自打离开江陵府后,他和祖父便开始游历山河, 生活虽然算不上朴素,但边照顾的仆人也只有那位伺候祖父几十年的老仆。
只前些年, 祖父和老仆先后去了,他又不曾娶妻,边便更显冷清了。
他还记得昨日他是去了太湖, 和一位老翁以对弈换了一笼子鱼, 今日正想去登山,哪晓得一睁,什么都不对了。
鬼神怪谈的书,他少攻读儒学, 不曾涉猎,可近些年却看了不少, 只也是看,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异事,可如今……看着骤然缩短了不少的形,即使是一向不信鬼神的宁宥也不由变得沉默起来。
被敲响,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待瞧见宁宥披头散发还穿着一寝衣,忙“哎呦”一声, “的好少爷, 您怎么还换衣服呢!”
边说边把昨日就烫熨好的锦衣给人拿过来,要替人换上,“今日可是老太爷的寿宴,您可不迟到啊。”
祖父的寿宴?
宁宥眉心微动, 自从他十三岁在祖父寿宴上出事又连累父亲呕血亡后,祖父就再未过过生辰,那么如今……他心下微动,面上却一点情绪都有,也多问一句,只是沉默地换衣洗漱。
伺候他的小厮总觉得他少爷今日看着有些怪。
虽然少爷就不怎么喜欢说话,但以前即使静坐也让人觉得像一块温润的玉,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爽,而今日少爷上就像是被人笼了一层拨不开的浓雾,不仅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反而还不知让人觉得有些畏惧。
尤其是刚才他不小心瞥到的那一——
黑沉沉的,就像寒潭一般,他只看了一,心下就忍不住狂跳起来,此还未平息呢。
余光瞥见后小厮脸色惊变,宁宥也未说什么,仍是平静地洗漱,等一应做好后,他便往外头走,还未出事的宁十分热闹,他走过之处,有人都恭敬又殷切地喊他“大少爷”。
即使是未出事前的宁宥也是个处事不惊的人物,更不用说如今还多了后来的历练。他一路颌首走过,心中也终于确定自是真的回到十三岁那年了。
这一年——
他被他的亲二叔陷害,在自祖父的寿宴上和父亲的妾室厮混在一起,就体不好的父亲当场呕血,几日就离世了,祖父也大病一场,而他名声彻底毁于一旦,就连……最心爱的人也无法拥有。
想到许意蕊。
宁宥一直不曾有过波动的心情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前世他只睁睁看着她出嫁,如今……他袖下双手紧握,抬头,中又是一片平静。
既然他回来了,有些事情也该改写了。
宁宥平静地向宴席走去,一切都如记忆中一般,祖父坐在主位接受众人的恭贺,边站着他的父亲和宁成周,那位记忆中的豺狼如今还十分谦卑地站在他父亲的后,只有在旁人提起他的候才笑着答话,看到他出现,更是笑着招呼道:“宥来了,快过来。”
十三岁的宁宥是整个江陵府最出彩的少年。
他人温和,读书又好,就连鲜少夸人的许老太爷对他也多有赞誉,他今年又刚过了童试,正是如今江陵府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多的是人想跟他结交。
原先恭维宁老太爷的人看到宁宥出现,免不得又和宁老太爷夸奖起宁宥。
孙出息。
宁老太爷也高兴,捋着胡须说“别把小孩夸坏了”,就连一向体弱多病的宁父看到宁宥出现,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抹开一道温和的笑容。
宁宥走过去和众人见了礼,先后慰问了祖父和父亲,在看到一旁握拳咳嗽的父亲,眸光又是一暗,他后来查过父亲的体并不是不足之症,而是被宁成周下了药,若是如今开始调养,不一定早逝。
他心中已有章程,面上却不显露,在宁成周笑着拉他和众人寒暄的候也拒绝。
就像是那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少年宁宥。
直到中午酒宴上,下人替他斟酒,他不动声色看了一那浑浊的酒水,在众人未曾察觉的候与边宁成周的庶子换了一盏。
事情还是发生了。
只是这次出事的却不是宁宥,而是宁成周的庶子。
……
陇苑是客人休憩的地,如今却围着不少人,耳听着屋中传来的声音,众人面上尴尬,中却含着八卦,有好事的人不由低声啐道:“真是不要脸,大好的日子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看也不必给他们留脸面,直接把推开看看究竟是哪对狗男女!”
“对,直接把推开!”
“简直有辱斯文,老太爷的寿宴,竟成了狗男女厮混的地!”
有人要去推,可宁府下人惨白着脸死死守着,硬是不肯让他们进去,众人起初不解,后来不由觉出味来,两厢一对视,试探道:“莫不是里面的是你们宁的人?”
“难不成是宁的少爷?”
“说起来……”有人忽然低声说,“自打吃完饭,宁宥就不见了,难不成……”
“不可!”
反驳的是刚刚才到的许意蕊。
宁老太爷的寿宴,许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中,许意蕊和岳青霓以及其余小姐原正在外头散步,忽然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出事了,她不想来,可挨不住表妹青霓以及其余好友撺掇,心中也担心宁宥便跟着过来了。哪想到刚到就听到这么一桩消息,她脸色惨白,但双手紧握,一双明眸也格外坚定,重复道:“绝不可是宁宥!”
原心中猜测宁宥的那些人见她如此果断,一也有些不敢确定了,可到底还有几个嫉恨宁宥少年赋名的人,看着许意蕊说道:“许小姐怎么如此肯定?难不成先前你和宁宥在一起?”
许意蕊脸色惨白。
她和宁宥虽有情意,两也的确有这个意,但这样的日子,怎么可私下见面?更况,他们今日也还有见过面。可即使有见面,她也笃定里面的绝不可是宁宥!
她的宁宥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议论声更加激烈了,宁成周就是这个候出现的,起初看到宁宥二叔出现的候,许意蕊还松了口气,可看着宁成周询问奴仆后居然有要进去的意,也有要给宁宥解围的打算,而是蹙着眉看了一紧闭的屋子,而后转和众人惭愧道:“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抱歉,请大先回宴厅处歇息,待宁某解决完这里的事再给大一个交。”
众人哪里肯?
他们这一走,便是里面真的是宁宥,也绝对找别的替罪羊,可他们都是晚辈,自然不好反驳宁成周,犹豫了一还是准备离开了。
许意蕊却不肯让他们离开。
若这个候他们走了,还不知道传出怎样的流言,向来人言可畏,宁宥来年又要参加乡试,若担上这样的污名……她白了脸,看着准备离开的众人,忽然一咬牙,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说话,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发生了什么?”
众人驻步抬头,看到来人神色皆是一变。
许意蕊也停下了脚步,她僵硬着脖子回过头,便见一白衣的宁宥正缓步朝她走来,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刚刚面对众人诘问都不曾红过的许意蕊一下子就红了眶。
她什么都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宁宥朝她走来。
春光明媚。
少年形挺拔俊朗,脸上噙着笑,如芝兰玉树。
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众人和宁成周,最后落在许意蕊的上,再次看到年少的许意蕊,宁宥心中那平静的湖面终于泛起波澜,像一颗小石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归平静。
他与她对视。
上一世他并不知晓许意蕊曾在众人面前这般维护他。
心中不是不惊讶的,她一贯是守规矩的人,和谁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也从不跟谁红脸,可今日了他,她却和众人对抗,一点都不怯懦。看着前的许意蕊,又想起上一世偷偷跑来和他见面的许意蕊,宁宥心下蓦地一软,原不达笑意的底也终于慢慢拢起一片暖意,那是真正的笑如春风。
许意蕊原还有些担心宁宥,可被他这样看着,慢慢地也红了脸。
好在下一刻宁宥便移开了目光,看着明显愣住了的宁成周,笑道:“二叔怎么这样看着?难不成不应该出现在这?”
“……当然,当然不是。”宁成周十分艰难的抹开一抹笑。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到叔侄俩这副模样,心中便都有了计较,宁宥也有要当场揭露里面是谁的意,他设这个局,原得就是让祖父和父亲看清宁成周的真面目,以及解决那个不安于室的妾室。
至于外人怎么看,他从未放在心上。
……
里发生这样的事,宴自然早早就结束了。
许意蕊却有立刻离开,她心里总觉得今日这事不寻常,便托人去喊了宁宥过来,这便在宁的桃花林等他,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私下找宁宥,想到刚刚青霓看她的中全是打趣,她不禁又红了脸。
“脸怎么这么红?”宁宥的声音忽然在后响起。
许意蕊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便瞧见翩翩如玉的宁宥就在她后站着,见她一脸紧张模样还挑了挑眉,从前的宁宥是温和有礼的,两人最出格的候便是去年元宵在人群中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可今日的宁宥不知怎得,总给她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恣意洒脱,让她看着看着无端红了脸,不由低下头,好一才含糊道:“太,太热了。”
热吗?
宁宥看了一头顶早已西偏的太阳,笑了笑,去揭穿她的谎言,负着手,低眉问她,“找要说什么?”
许意蕊想起要与他说的事,又变得正色起来,她把先前宁宥还未出现前,宁成周和那小厮的表现和人说了一遭,她虽然还小,可长于内院,见的事多了,自然觉得这两人不对劲,便握着帕子蹙眉道:“你心里得有个数,总觉得宁二叔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若真的心疼宁宥。
那个候就该直接把打开,或是义正言辞指责乱说话的那些人,而不是含糊其辞,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她说了小半天,可宁宥却一直不曾说话,许意蕊抬头看去才发现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每日都在见面,可今日被宁宥这般看着,她就总忍不住害羞。
不由偏过头,赧然道:“你怎么不说话?”
“再过三年,你就该及笄了。”宁宥开口,说得却不是同一桩事。
许意蕊一怔,抬头问,“怎么了?”
宁宥仍低眉看她,缓缓道:“就可以嫁人了。”
唰得一下——
许意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原只是两颊扩散开一抹红晕,到后来,却是整张脸以及耳朵和脖子都冒了红,她第一次羞到连话都说不全,看着宁宥,红唇一张一合,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只埋下头匆匆道一句,“先走了。”
然后就捂着两颊跑开了。
宁宥去追,他在原地目送许意蕊离开,中的笑意却比春日的太阳还要明媚。
……
几年后。
新科状元宁宥娶许小姐妻。
那是一个艳阳晴日,桃花开得十分烂漫,宁宥一喜服从马上下来,被人簇拥着一步步向许走去,许前围着不少人,除了许宗的人,还有不少与许交好的人也在。
王便在其中。
宁宥的目光落在王七的上,他的边站着一个温顺可人的妻子,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见他看过去,王七虽不解,却还是朝他露了个笑……宁宥也朝他颌首,见王七握住妻子的手,他便收回目光继续迈步,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