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后,清晨。
薄雾冥冥。
张世平从坐定之中醒来,挥袖熄了身边的一盏灯火,收起了铜灯,起身拿起放在架上的玄色大氅,披在身上,并无施展任何法术。
约莫盏茶工夫后, 他收拾好了,又招手取来这段时日来他人所送来,置于阵法之中的十余道传音玉简,一边漫步在宫殿廊间,一边一道道地观阅了起来,不多时人已步至后殿游园。
一入那了半圆拱门,便瞧见了一头丈高的白虎正卧在假山之上,吞吐着阴阳交泰时分天地间所诞生的一缕精纯紫气, 闪熠生辉,近处一看,白奇倒真是有大妖气象。
而假山之下不远处的水榭之中,一位头长双角,身披黄袍的修士正自斟自饮。
张世平顺着水上木栈,缓步走入水榭中,又随手取出了几道传音飞剑,轻掷飞空而去。
半空中,只见三道飞剑,化为惊虹各朝着不同方向,远遁而去。
“今日主人竟也如此清闲,舍得出了那静室三尺地?”姜似调笑道。
“人非草木,自然是会静极思动。”张世平撩了下衣摆,坐在了对面。
姜似为其倒了一杯热茶,又朝着不远处的假山, 喊了一声:“傻猫,将紫气快些炼化, 忒慢了吧。”
白奇瞥了一眼, 却不像之前一般冲动, 它转而凝神专注地继续炼化着那一缕缕紫气。
“它好不容易能定下些心思来修行,你莫在打趣了。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张世平笑道。
“能有什么打算,现在浑身法力已到了个瓶颈,也改要准备了。前些日子,渡羽天凤几位真君已和我说了,他们会帮忙找一个合适渡劫之地,不过这种事情总归是欠人情分,还需主人来做主。”姜似不急不缓地说道。
“此事他们早已和我说了,就看你何时准备妥当。”张世平说道。
“随时,左右不过生死成败而已。不过我若殒在天劫之下,恐怕主人之前打的算盘要泡汤了,还要赔上几位真君的人情,这可不值当。”姜似笑着应道,它神采盎然,与数十年前观黑蛟那位龙女渡劫之后的那种畏惧,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张世平曾与姜似说过,会助其结婴。不过若是它在寿终之前, 还碰不到那层结婴门槛,便会将其尸身收拾了去, 以作为这些年来的代价, 算是收回一些成本。
不过如今姜似渡劫在即,一旦殒身在雷劫之下,那这身大妖躯身灵性定然大损,甚至褪成毫无价值的凡躯,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来,哪还能回什么本?
因而很多元婴修士,若是有饲养灵兽的,那多半是将其培育到大妖左右,便开始取血或者干脆杀了,以作他用。至于一直往上栽培,直至渡劫化形的甚少,毕竟权衡之下,前者算是比较划算,后者的不确定可能太多了。
万一稍有不慎,数百年来的培育便化为流水,一场空。
“那你就争气点,莫让我失望了。白奇我是不怎么指望了,如今也就看你了。”张世平瞧着假山那边有些动静,故意说道。
“主人,论修为我不如那黄毛羊,但是论本族血脉精纯程度,它可就不如我。待我到了他那寿数,修为定是远超。”白奇从假山上一跃而下,昂首而行,虎虎生风。
姜似翻手,取出了一个铜盆,哐当落地,而后倒了半壶热茶下去。
“黄毛羊,你是在挑事吗?”白奇走过,前脚一拨,那铜盆便被踢出了水榭凉亭外,落在了水中。
姜似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你不这样子喝,难不成还能像我一样,幻化成人形?傻猫,你血脉精纯不假,但真的能超过我,怎么不见你开启了血脉传承?”
“放心,待我修为再精进几分,自然也会得到本族传承功法。”白奇颇为不服地说道。
其实算起来姜似所身怀的本族血脉要比白奇精纯几分,不然也不会自然而然地就开启了血脉传承,得到本族修行之法。
“好了,有血脉传承是好事,不过没有那也不见得是坏事。你看上古火鸦一族中,前后出了金乌与毕方两位尊者,这定是有先有后。你若真有志气,何必拘泥于前人,自己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路!”张世平说着,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白奇那颗硕大的虎头。
一人两兽在水榭亭中闲聊说笑了许久。
忽然间,张世平轻声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在白猿宫外,有两人闻言,先是躬身一礼,而后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不一会儿后,两人疾步而来,至于水榭之外,隔着小湖。
“拜见老祖。”张添武与张天明拱手说道。
一晃七八十年,昔日还在学步的孩童,如今也成了青年模样,修为也臻至筑基中期,隐隐将至后期水准。
“无须这般多礼,过来吧。”张世平说道。
那么多年过去了,张添武还是在金丹初期,虽然修为比结丹时候深厚了许多,但是依旧破不开下一层瓶颈,彷佛在这小寰界中,三灵根修士再无什么大机缘的情况下,一生修为也仅至于此,想要再往上个半步,都是一桩极其困难的事情。
一听召唤,两人当即走了过来。
“不错,这些年来修行倒是没落下,往后还需努力才是。”张世平近处打量了下张天明几眼,面露满意之色。
在他刚结婴不久后,家族中所新生的那一辈中,资质最好的当属这人。
“当定不负老祖厚望。”张天明恭声说道。
“你们坐下说话。我倒是希望族中多出几位金丹,不过修行这种事情,都在你们自身,奋进也好,松懈也罢,只要自己往后不懊悔便成。添武,你这边传讯所为何事?”张世平缓声说道,刚才那阵法中的十余枚传音玉简,其中便有一枚是来自于张添武。
自从他结婴之后,家族中的很多事情,他就已经不再过问了。至于后辈的修行,强压着无用。
再说他如今寿元尚足,即便张家中连着几辈人不出一个金丹也无妨,他有的是时间去等。况且他也没打算将张家弄成如燕家一般,那种传承万年的大家族。
听张世平这位家族老祖如此说道,张天明面色愈发恭敬。
而一旁的张添武也只是笑着拍了拍自己玄孙肩膀,
他翻手取出了一块澹黄色的古贝,呈奉上前:“请老祖过目。”
“这可不像你,还打什么谜?”张世平笑道,一手取了过来,催放出一缕神识,渗入其中。
十余息过后,他放下古贝,面带着一丝郑重之色地问道:“这乃是你结丹机缘,可想好了?”
“已是想好了,自从结丹后,此地我又去了三趟,外围早已走遍了,该拿的都拿了,只剩下那内殿,因为自身修为所限,未曾入内。添武这辈子莫说结婴了,便是到那金丹中期也是件难事,还不如交予老祖。”张添武叹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