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间, 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锦鲤跃出,灯光一照,湖面氤氲流转。
两人不约而同地压住了话题。
实站权力巅峰的人, 才会有心情怀念舍弃或错过的东西。但爱上玫瑰的男人,许爱权力和地位。
位权重者眼里,只有大权握时, 才会惋惜玫瑰没有成为点缀,遗憾它太早逝,朵枯萎的玫瑰,才会突然记忆里有了价值;可若要为玫瑰舍弃权势, 玫瑰不值一提。
权与欲面前,爱情不足道。许重来一次,还会得到同样的结果。
“大哥还让叮嘱你一句, 豫系瓦解后, 贺家既然有本事全身而退,你就不要再沾手件事。”齐樾扯开话题,面色端凝而沉肃,“现的位置,往前十年就定得差不多了,齐家没必要个节骨眼上跟贺家对台。”
“知道, ”齐晟并不意, 眸光微敛, “本来就做个样子。”
时至今日, 齐家不需要靠站队来进一步, 求稳就行。贺家对齐家来说,存不少分歧,但还不到撕破脸结死仇的地步。所以就算抵不上齐顾两家四代的交情, 哪天利益当前,联合意味着双赢,立场就可以改变。
齐晟着光芒万丈的太阳云团遮蔽,微眯了眼,“只是可惜了么好的机会,毁一个善藏的人手里。”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本就是攫人噬人手段处。”齐樾淡笑。
交谈戛然而止。
凉风穿过石廊,一尾尾锦鲤四散开来,湖面串起泠泠的珠串。
宴客厅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诺大的空间内光线逐渐昏暗来,暮色投射匾额的字迹上,刚劲遒丽的书法气势磅礴,黑墨反射一点弧光,有一难以描摹的压迫感。
齐老爷子的态度让沈姒感到意,但只有么几秒钟。
“记得你大学读的是工商管,表现还不错,”齐老爷子闲散地问了句,面色依旧威严而冷然,让人望而生畏,“后来为什么放弃了?”
“因为不太感兴趣。”沈姒很坦诚。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齐老爷子没有继续个话题。他的目光落沈姒的面上,良久,话锋忽地一转,“知道为什么单独见你吗?”
沈姒摇了摇头。
实她能猜出个大概,非两情况。要么是不欢迎她,有话要告诫她;要么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她什么水平,凭什么拿的住齐晟。
但跟骨灰级别的人交道,说多错多,小心思还容易一眼穿,所以还是慎重点好。
而且论哪情况,接来对的措辞,不见得会太中听。
“实不太好你们俩,”齐老爷子的态度平和又淡然,“齐晟小养身边,跟他两个哥哥不同,他主意大,有段时间不服家里任何安排,不管安排对他是否有利,后来收敛了点儿,只是面上收敛。”
倒像齐晟能干出来的事儿:
天生反骨的人,最恨人掣肘。
沈姒知道老爷子话是什么意思,“您想说,他是因为讨厌家里管束,才会选择?”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清楚,不管是性格脾气,还是兴趣喜好,你跟齐晟并不是最适合过一生的。”
话说得比她想象得委婉,说的是“你们不适合”而非“你不适合他”。
齐老爷子似乎并不算扮演拆散两人的恶人,挑明了并不太喜欢她,但没有让她难堪的意思。
只是温和慈祥的语气压来,依旧像绵里藏针一样,有些戳心。
“知道他现喜欢你,他肯为了你忤逆的意思,甚至放弃替他铺好的路。”齐老爷子神情淡然,不出喜怒,“可即便是从商,从长久来,个孙子需要一个各面跟他匹敌的女人,不提家世,不觉得你会为了他放弃现有的一切顺应他。”
他把话点透,“所以丫头,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的爱情到头了,他后悔为你放弃了,你算如何处?”
沈姒倒没想到老爷子会么问。
“一个小辈,没您资历见识多,很多想法您来可能很幼稚,似乎不该您面前妄言,”沈姒平静地着齐老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但有些话今天必须说明白。”
“以前选跟他一样的专业,学么多东西,是为了离他近一点,想己足够了解他热爱和擅长的领域,有能力站他身边。”
“但确实做不到靠妥协和适应他的一切来维系感情,不想违背本心,不会为了依从他把己变得面目全非,不会为了契合他的标准放弃己的梦想。以前不会,现不会,将来绝对不会。”
一段感情的维系靠的是共性和吸引,从来不是妥协和让步。
她人骨子里傲气,不可能事事迁就和乖顺,即使从前刻意齐晟面前伪装得乖一点,没坚持多久。
何况现。
她愿意为了让己具备站到他身边的本事而努力,但不代表愿意为此失己。她如果肯委曲求全,当初就不会不辞而别,不会折腾到今天。
“他选的是妻子,不是一个千依百顺的情人或属,不会唯他是从。”沈姒笑了笑,“知道有多少人不好跟他的感情,但不乎,”
她眸底一片清明和坚定,“人是挑的,相信己的眼光。将来的事儿确实谁都说不准,但即便日后不如今天所愿,没关系,大不了一别两宽好聚好散。不过现,就是要跟他一起,除非他不爱。”
齐老爷子视线微顿,不置可否。
又是一阵迫人的沉寂。
齐老爷子浴血战场十几载,一生泡军队,铁血手腕。他言辞虽不强硬,气势依旧威严,任谁他面前都会规矩起来,甚至生出不安来。
沈姒态度实恭敬,但对说一句己顶十句好像确实不太好。
而且莫名妙的,对盯久了,她就端地心虚,就是学生年代面对班主任的感觉,没犯什么事,会开始怀疑己说错或做错了什么。
不过齐老爷子并没有生气,没有为难她,“你先出吧。”
沈姒稍怔。
“儿孙有儿孙福,”齐老爷子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路既然是你们己选的,将来怎么走、能不能走到最后都是你们己的事。”
他轻轻地摆手,“吃饭吧。”
沈姒并没想到话题会轻飘飘掀过,毕恭毕敬地微弯了身,朝退。
“等等,”齐老爷子拉开手边的抽屉,视线停留上面,良久,将一个做工精致的檀木小盒子朝沈姒的向一推,“件东西,你拿走吧。”
檀木的小盒子着年代久远,不是古物,该是上世纪的东西。做工非常精巧,保存得非常妥当,不沾一丝灰尘,只有右上角有一点折损。
不知道是否错,她瞧着——
像弹孔。
沈姒虽然好奇,不过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说了一声“谢谢爷爷”,便将东西接过来,离开了。
齐老爷子将把玩许久的枚棋子,“啪”地一敲落棋盘上。
离开宴客厅,暮色苍茫。
四合院内的假山流水和草木花卉错落有致,处处皆景。行廊山亭间有清凉的晚风游走而过,拂过湖面时,掀起一阵氤氲的水汽,像雾色流动。
沈姒见四人,边往走,边漫不经心地开了檀木盒子。
是一对玉镯子。
渐次亮起的灯光之,玉的成色很好,水纯正,玉质光泽温润,剔透玲珑,不过款式有点古旧,落手腕上松垮垮的,苏工美人镯。
一双玉镯完好损,只有檀木盒子上的弹孔,有些违和。
沈姒正想得出神,听到点动静。
“慢点!老爷子前面宴客厅,”一个阿姨追一个小男孩后面,脸色不太好,生怕惊动了人,“昨天刚凶过,您今天就别乱跑了……”
小男孩一脚踩着滑板,摇摇晃晃地往前,扭头不耐烦地跟阿姨说,“你要是不告状,谁管啊?”
说话间,他没注意路,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沈姒身上。
他手里的遥控器掉了来。
所幸沈姒有防备,眼疾手快地合上了檀木盒子,伸手扶了他。
小男孩一边抱怨着将滑板丢到一边,一边捡起遥控器,想操纵附近的人机降落,结果毫反应。
摔坏了。
小男孩不太兴地扭过头来,扬起视线向沈姒,“你怎么——”
怪罪的话没说出口,他忽然将手背到身后,老老实实站好,乖巧害地喊了一声,“姐姐,你真漂亮。”
沈姒哑然失笑。
她微微倾身,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谁教你的,嘴么甜?”
阿姨追小男孩身后,见到沈姒后虽然认不出是谁,但能出现里就说明了身份。她微微弯身,行了个礼,歉意地朝沈姒笑了笑。
“姐姐要陪玩吗?”小男孩握住了沈姒的尾指,“教你玩滑板。”
沈姒回忆了他刚刚“跌跌撞撞”的技术,想婉拒个老师。
小男孩扯了扯她,将遥控器往她怀里塞,继续拿己喜欢的东西“诱惑”她,“的人机可以给你玩,还有一大堆乐积木,给你拼好的帝国歼星舰和小火车。”
沈姒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阿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三少爷。”
小男孩瞬间绷直了。
他警惕得像野生存的小动物,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准备撒腿就跑。
齐晟扫了眼小男孩,视线落回沈姒身上,“怎么站里?”
“刚从宴客厅出来。”沈姒心情不错,“正好撞到他了。”
点名的小男孩,硬着头皮转过身,“小……小叔叔好。”
最初还挺嚣张的“人间小恶魔”,遇到沈姒后变成“嘴甜小可爱”,现见到齐晟,他什么气焰没了,着跟犯错后心虚似的,莫名有点怂。
齐晟不冷不淡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小男孩揪着沈姒的手上,眸色沉沉。
小男孩嗖地一缩回手。
他怯怯地了眼齐晟,又了眼沈姒,低声改口,“小婶婶好。”
服气。
齐晟一个眼神,她就涨了一个辈分。是什么绝技吗?
而且“小婶婶”称呼怪怪的,真的没“姐姐”好听。
齐晟面色依旧沉俊,嗓音依旧低冷,不笑时总有些阴冷,让人发怵。
“没什么事你就找个地写作业,别里乱逛。”
“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小男孩说完,齐晟的注视之,气势又弱了,“背古诗了,小叔叔。”
他抱着滑板,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了,莫名有点小丧气。
不得不说,齐晟的气场太厉害,压得人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小了。
对一点,沈姒感同身受。
刚认识他会儿,她真有点怵他,不管是床上,还是平常交往中。他的性子太阴沉,平时又阴晴不定,好多时候都不知道哪里会惹到他,就他翻来覆地折腾,难捱得要命。
沈姒想想都忍不住笑。
齐晟抬手捏了捏沈姒的耳垂,嗓音低了低,“笑什么?”
沈姒耳根窜起一阵麻酥酥的痒。
她着他,没管他的手正作乱,声音又轻又软,“太凶了,小叔叔。”
齐晟眸色暗了几分,正要说什么,听到附近有动静。他才收敛了点,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她身后,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低哑的嗓音灌进她耳中,意味深长,“回再收拾你。”
沈姒他手上掐了一把。
没有她来之前想象得么难捱。齐晟虽然有点混,但他家里的表现和老爷子面前的态度,一平时就家教森严,但她来里一趟,没发现有什么刻板或不通人情的规矩。
家宴上的氛围没想象中沉闷。
他的一众长辈对她的态度都很好,甚至比她小时候的亲戚邻居都好说话——逢年过节,谁没几个中国式传统亲戚为难攀比过——总之从头到尾没什么怪问题,倒送了她不少见面礼。
晚间留宿老宅。
沈姒才松劲儿,瘫床上,没什么形象地他面前滚了滚。
齐晟摘掉了腕表,视线撤,“还没见过你么紧张。”
么多年来,除了对养父母,不管对谁,沈姒似乎都很淡薄。
她跟他一起后,只考虑过报仇,没执着过查查己的身世,对抛弃过己的人始至终没什么幻想和留恋;收到生母的日记只是当时的触动和感伤,事后没刻意认亲。
她好像只会关心特定的一两个人,至于他人,她根本不乎。
所以对她的反应,他实有点意。
“因为想跟你好好一起啊。”沈姒着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段婚姻怎么可能完全抛开长辈的祝福?说所谓完全是小孩子的傻话,所以能喜欢当然最好。万一不行——”
她低了低声音,“就只能逢年过节走个过场了,反正不住一起。”
说完她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床边,特意跟他强调了,“后面两句可是你己说的,不是不礼貌啊。”
“知道。”齐晟轻轻一哂。
“不过你爷爷没有为难,”沈姒歪了脑袋,着他笑了笑,“都没想过,一起么容易。”
“该改口了。”齐晟抬手捏了捏沈姒的耳垂,“现是你的家人。”
怎么可能为难她?
三年多前,他家里闹得太难,从祠堂出来,后背全是淤痕。
京圈因此流言四起,说齐老爷子因他家宴上当众忤逆犯上,又忌惮他两年过于阴狠冷血的作派,要架空他。齐家军政财三条路,他本就落了乘,事情一出,家里圈内,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他实权夺,借机反扑。
后来齐老爷子问他,是否后悔,他第一次顺着老爷子意思说悔。
他说,后悔己没早点跟沈姒说清楚,好不容易动一次心,还没学会怎么爱一个人,对就跑了。
老爷子冷一张脸,抄起枪杆子砸了他,让他赶紧滚。
话后来再没人提。
“怎么了?”沈姒奇怪他的沉默,“想什么,么专注?”
齐晟着她,忽然抬手,捏住她的巴,拇指按着她的唇碾过。
“想你用儿,”他的眸底跃动着危险的光芒,嗓音又低又哑,“乖一点取悦,还是想试试别的玩法?”
“你己家能不能收敛点儿?”沈姒啊地尖叫了一声,“流氓。”
转瞬快到年底,冬已深。
齐家门第,所有宴会场合都是一个互通有或者联络关系的社交场所,就连订婚宴不例,请了大半个商政圈,流程繁琐。
婚礼并不着急,订了年后。
订婚后第一次过除夕,天公作美,赶上四九城的第一场大雪。
沈姒接了个电话,见面雪势稍停,裹了件风衣出,“咯吱咯吱”地踩雪地上,慢悠悠的,像一只小企鹅,来回走出一圈椭圆形的脚印。
“怎么面淋雪?”齐晟回来是正赶上一幕,微皱了眉。
“别动!”沈姒放了手机。
齐晟身形稍顿。
虽然不解,但他挺配合,顺着她的话停了原地。他着她走走停停,而后跳到另一块空地,继续走走又停停,不知道折腾什么。
良久,沈姒说了一句“好了”。
齐晟的视线地上一掠,样的角度,就他大脑转的足够快,才能分辨出来,沈姒踩出来一行字母。
qs和ss,中间是个心形。
齐晟勾了唇。
话没出口,沈姒先凉凉地说了一句,“不准煞风景。”她轻哼了声,“你要是敢说幼稚,今晚睡客房吧。”
齐晟没搭腔,径直朝她走过来。
“欸,刚踩出来的字母。”沈姒反应过来,抗议道,“你能不能——”
她的尾音他吞没。
天幕是奇特的青灰色,周围大雪映亮,分不清时间界限。盐粒般的细雪又大了点儿,簌簌而落,屋顶、树梢、路面,整个四九城风雪冰封,银雕玉琢,白茫茫的一片。
他和她初雪中拥吻。
雪色声息地抖落两人发梢和肩颈间,像是染了岁月的白色。
两情相悦,暮雪白头。
佛经有言,起心动念,惊动十神煞。
世间有三苦五浊,心一动便是劫浊,一朝痴心起,因果随念而生,他日苦厄或是幸事,缘起或者缘灭,红尘之中万般因缘皆有定数。
但见你第一面,千红万艳再难入眼,诸事等闲休,红尘滚滚而来。
便知:
你是命定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