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发怀表项链的时候, 京a牌照的黑色宾利刚停在了胡同巷口。
旁边朝着相反方向的一辆车,靠着黑色宾利缓缓停下来,车窗下落, 露出傅少则的侧脸来。他一手懒懒散散地搭在方向盘,撂过去份东西。
“呦,真巧, 撞你家老爷子的部下了,我正要找人给你送过去。”
需要齐晟多言,总助自接过来,得到授意之后, 在他面前展开。
抖开长卷幅,是两个笔力苍劲到力透纸背的大字,老爷子的笔迹, 铁划银勾, 笔走龙蛇:
一个“静”字,一个“忍”字。
傅少则挑了下眉,“老爷子该会是嫌你这次太过,在敲打你吧?”
齐晟掀了掀眼皮,睨了眼日常看热闹嫌大的傅少则,嗓音沉沉地淡嗤了, “静里带争, 忍中藏刀, 你怎么觉得他在激励我?”
傅少则被住了, 还真顺着齐晟的话, 认真地琢磨了下他的歪理。
“是?”
他怀疑齐晟逗他玩的时候,齐晟的身影都消失在巷口了。
齐晟倒也没太放在心。
老爷子真敲打他那次,直接把他叫到书房训斥了, 送的是四个字:
【制怒忍耐。】
齐晟当时都开始接手公司了,就因为处理情手腕太狠,被叫去罚写。他还真像个小学生一样,依着老爷子脾气,一遍,整整一个月。
他从小养在老爷子身边,父亲又风流成,向来只敬重老爷子。
年少时,他手段的阴狠劲儿初露端倪。老爷子大概怕他日后戾气太重,平时把他叫到书房练字抄佛经,寒暑假直接扔到部队锻炼。
老人家在书房里泼墨挥毫,一身唐装屹然雄伟,鬓角苍白却没有衰老之态,反而眼神冷厉,怒自威,颇有一种睥睨下、指点江山的气概。
齐晟就站在旁边规规矩矩地学。他的子脾气磨掉多少说,但在这一手字,是当时练出来的。
所以很多,老爷子交代下来,他就算内心喜也会尽力做到最。
至于乾门会,该拿捏还是要拿捏,敲山震虎止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防微杜渐,这几家关系网必须要掐断,只要闹到结死仇的地步就。
踏入五进的四合院,澹色烟昏,秋叶层染,院落内里透光幽静,假山叠石,流水潺潺,几乎一步一景。
“生,您回来了。”
阿姨搞清楚沈姒在琢磨什么,退出书房时,撞见了齐晟过来。
“站在那儿做什么?”齐晟随口了一句,看沈姒正想的出神,径直朝沈姒走过去。
随着距离断缩近,他看清了她手中的怀表项链。
他的动作稍顿。
沈姒正想的出神,听到他过来,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怀表项链,也没兜圈子,“怎么会在你这里?”她顿了下,“我小时候什么时候见过你?”
完她还若有所思的否决,“对,我连项链怎么丢的都没印象。”
光线折入一排排书架之间,映亮了万千尘埃,似乎有了形状。
齐晟凝视着她,“你真没印象?”
他这反应倒让沈姒诧异了,“敢情我以前真的跟你认识?比戏台还早?”
大约是怕产生什么误会,沈姒反完,赶紧替自己解释了两句,“我以前发过一场高烧,小时候的很多情记太清了。所以我跟你?”
其实仔细想想,他提示过多次了。
国风节目组饭局后,她第一次道齐晟还记得自己跳鼓舞时,很开心的说了句“我还以为你记得了”,他当时只回她,“是你记得”。
海岛惩罚环节,齐晟提她真心话“你还记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她假思索地回复了戏台,他什么也没解释,只让她罚酒。
还有几次,有意意的,但她都自动带入戏台的那次见面。
她确实对从前毫印象。
齐晟听完,反应比她想象的冷淡得多,“也是什么重要的。”
他似乎太想提。
“怎么重要?”沈姒奇心被勾起来,迫切地纠正他的想法,“小时候认识欸,放在言情剧里,儿时玩伴那叫作之合赐缘分吗?”
齐晟眼神暗了几分,没说话,只看着她,兀自点了根烟。
他就这么审度着她。
虚白色的烟雾一飘,遮住了齐晟沉郁的五官和漆黑的眉眼,看清他的情绪。隔了半分钟,也道他想通了什么,音色极低地了句:“你说的赐缘分,也包括绑架吗?”
“嗯?”沈姒大脑宕机了几秒,才后后觉得反应过来,“绑架?”
“多年前的了,”齐晟眸色沉静,嗓音也是,就像讨今的气,“当时学校组织夏令营,最后一站在港城,我野营时被人盯带走了。”
他忽然了句,“你真记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吗?”
“真没印象,难成我跟你一起被绑架了?”沈姒说完,又觉得成立,“我怎么会跟你一起被绑架?说我小时候也没受过什么伤啊。”
虽然因为一场高烧,她记太清小时候的,但她这些年安然恙,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和受伤痕迹。这就说明她没经历过危险的波折。
沈姒看齐晟始终没搭腔,态度又过于冷淡,直觉没有什么儿。
她换了种思路,忧心忡忡地猜测道,“那总能是我遇到你绑架,结果我自己一个人跑了吧?”
齐晟很轻地挑了下眉。
他垂着视线细细地端详了沈姒一会儿,嗓音冷了下来:“你记起来了?”
“啊?”沈姒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我靠,他什么意思?
难成她还真见死救了?
“是,我觉得我应该是那种人……吧?”在他的注视之下,沈姒的语气莫名弱了三分,“当然也有可能我小时候胆儿小,但是我、我真的,”
她磕磕巴巴地想撇清,音在颤,“我真记得了,三哥。”
齐晟一手搭在她肩,轻笑,“抖什么呢姒姒?我跟小孩儿计较。”
重量压在沈姒肩一沉。
沈姒一颗心也跟着沉了沉,忍住腹诽未必。
就他平时睚眦必报的阴刻秉,金尊玉贵,满手血腥,多少人见了他发怵。真遇到一点顺他心思的儿,他得折磨到人生如死?
沈姒胡思乱想完,呼吸微窒,艰难地磨出几个字,“我要是跑了,那你在跟我,对,应该说你在南城遇到我的时候,怎么还救我?”
她的手脚莫名有点发冷。
时至今日,她倒觉得齐晟会把她怎么样,但这联想太糟糕了。
齐晟碾灭了半道烟,扯了下唇,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他沉冷的视线在她身一掠,气场骇人,“可能,一开始琢磨着怎么报复你。”
他捏住她的耳垂碾了碾,“结果还没想怎么玩,就舍得了。”
沈姒听得大半边肩膀都麻了。
齐晟屈起指骨,冰凉的关节从她耳根划到颈部,激起她一身的战栗。
“你脑子里整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感受到她因紧张而发颤的肌肤和加速的心跳,轻哂,“我看去很像一个坏人吗,沈姒?”
“我靠。”
沈姒有点忍了,音里全是气急败坏和恼羞成怒的慌乱,“你就变态吧齐晟,你会说话吗,非得吓唬我?禽兽都没你这么畜牲。”
齐晟以俯视的角度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你怎么总是信这种东西?”
“你要要回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畜牲径?”沈姒凉凉地看着他,“我以前真考虑过是是哪里得罪过你。”
可能齐晟从来被人当祖宗一样供着,从没有迁就人的习惯,所以在床也一样。当他兴致来,或者把情-当成手段的时候,她乖顺点儿还没什么,顺从他就敢强制她承受。
尤其是她惹毛了他的时候。
有次她借他的势公报私仇,他道后一个字没说,替她收拾完烂摊子,当晚各种他平时怎么玩的刁钻手段施加来,她被折腾得很惨。可管她怎么求饶,他始终为所动。
后他看了她一会儿,音沉稳平静,“你怎么长记?”
她当时的确有错在,但他平时也没干过多少人。真一件一件算起来,刺青都算什么,温泉争吵时,他还威胁过她在腿根植入军用追踪器。
这种情况下,难成她还能有什么的联想?
“你利用我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有多怕我。”齐晟抬手拨了下她的下巴,轻轻捏住,“其实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明说,我喜欢被人算计。”
其实但凡她肯撒娇,他都肯给。
他这人最恨被人利用和掣肘,偏偏她专挑他最喜欢的方式来。
话说到这儿,沈姒突然意识到自己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扯开话题,你还是没告诉我,我们怎么认识的。”
齐晟看她还执着于这个话题,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有些奈,“我以前跟你讲过,我继母派人绑架过我,困在一个废旧工厂,两一夜。”
沈姒怔了下。
齐晟确实跟她讲过,在他们还没和的时候,他半夜给她打电话,缠着她聊,说自己怕黑,因为被绑架过。一番话把她惊醒后,她他“为什么从来提”,他笑着说“刚编”。
她当时真的以为他在开玩笑。
“可能我的脾气最差,平时没给过她脸色,老爷子又喜欢我,断了她想扶儿子位的念想,”齐晟轻嘲,“她让人杀我都肯给个痛快,想要慢慢折磨我到死,蒙着我眼睛饿了我很久,在我快被找到时才下杀手。”
其实像这种权贵世家,说有多重视门当户对,齐老爷子根本看他继母的位手段,日后怎么样,也轮到他继母的儿子来接手齐家。
何况齐家嫡系第三代连出了三个在圈子里拔尖的,都能争头一份。
大公子齐珩进了体制,刚在沪就任,二公子齐樾进了部队,跟陆家和叶家第三代分庭抗礼,齐晟打小就养在老爷子身边,是个点石成金的才,接手家业本来就是迟早的。
也就他那个继母,痴心妄想。
他当时年龄小,滴水未进很久,歹徒划他手腕时,他都快没感觉了。
浅表静脉的一条支流毛细血管。
他道血液在缓慢流失,一时半会儿就是死了,但敢睡过去。
一旦失去意识,他可能真就死了。
“过也幸亏她够歹毒,然我到救援。”齐晟的态度很平静,甚至有点漫经心,“歹徒放血后没有耐心,又急着逃命,扔下我管了。”
明明话题血腥得让人忍回忆,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却很平静。
平静得就像在讲别人的故。
即他刻意省略了细节,沈姒依旧能猜的出来是什么场面。
滴水未进、感官剥夺、缓慢放血。
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让她觉得嗓子里像梗着一块东西,难受得几乎喘来气。
她从没想过,齐晟会有这种经历。
齐晟从来都是光芒万丈、高高在的,甚至是居高临下的。也许是因为他的出身,在外人看来永远顺风顺水;也许是因为他的格,太过恣意张扬,像永远都会有跌入低谷的时刻。
“我道你为什么会出在那里,但你当时胆子很大,”齐晟略过那些细节,只说沈姒的,“你说要喊人救我,我当然肯让你走。”
他的视线掠过她手心,“这块怀表,是你当时抵押给我的信物。”
多年前,废旧工厂里。
铁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缝隙。
来分钟的出血已经有些骇人,加长时间的饥饿和感官剥夺,他虚弱至极。他以为歹徒去而复返,某一瞬间甚至觉得,给个痛快算了。
然后他听到一低低地尖叫。
“啊——”
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被眼前一幕吓傻了。所幸歹徒离去了,然今要多一个罹难者。
他没力气呼救了,也太指望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
但那个吓得腿软的小女孩,竟然哆哆嗦嗦地过来了。她扯掉了蒙住他视线的带子时,手都在抖,下挪了几寸,探他的呼吸:
“哥……哥哥?”
探到了微弱得几乎试到的呼吸,小女孩转身要走。
哗啦一,他被绑缚了锁链的手,在极小的活动范围内,一把拽住了她。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
没人能想到,一个人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在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时候,力气竟然还能这么大。
“你,你别怕,”小女孩音颤抖着安抚他,“我会丢下你的,我、我喊人过来,喊警察叔叔。”
“你流了多血,哥哥。”
“我会,道怎么流血,你会死的……”
这一握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没力气思考,也没力气拽,只感觉到小女孩在他口袋里放了块东西,“这是我最宝贝的生日礼物,抵押在你这里,我会丢下你。”
后来——
没有后来了,他根本没指望这个有点蠢的小点能做什么。
她见到有人被绑架,也道看看附近有没有歹徒;待在他身边废话了那么久,也道找东西给他简单包扎——她实在太小了,根本靠谱。
她吓得腿软,还能过来确认他是否活着,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所以他能从医院安全醒过来的。是他根本没想过的结局。
沈姒听完,很久都没缓过来。
佛珠下压着的那道很浅的疤痕,原来是这么来的。她从前过,他从肯说。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们认识的儿?”
“又是什么很的回忆,为什么要提?”齐晟语气很淡,“说你那么小就看到这种血腥的画面,应该算童年阴影,记得了应该算。”
“可我觉得,能帮到你就是有价值的回忆。”沈姒低了低音,又觉得这话又歧义,“我是说那段记忆很啊,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没经历这些。我只是……”
只是很感激,当时能有机会救你,才没有在后来错过你。
“我道。”齐晟沉道。
沈姒正替他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突然反应过来,“对啊,”她奇怪地看向他,“既然我救过你,你最开始还对我那种态度?你有没有人啊。”
“我一开始根本道是你。”齐晟轻轻一哂,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在医院苏醒之后过过她。
但家里人太赞成他乱跑,也希望他多一个意外出的玩伴,只说送了对方一笔巨款,处理妥善,要他安心休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年纪小时哪来那么多想法?
所以没有后续,只留下一块怀表,她放在他口袋里的怀表。什么“必须要寻到对方的执念”都是胡扯,他感激对方,也只能想到家里人提到的巨额补偿,没执着什么。
后来道她救过自己,是在南城相见一年后,他让人调查她时发的。
戏台他看她跳鼓舞,惊鸿一瞥,心生波澜,南城相见也的确有见色起意的成分在。那最开始算什么呢?可能真的算最卑劣的“玩玩而已”。
过一年时间,新鲜感出乎意料的还在,他也没有预想中的生厌。
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烦躁,就在他想结束掉这种致命关系时,他道了她救过自己,很难受影响。他也确实开始放任自己的感觉。
所以感是因为救命之恩,爱是。年纪太小了,哪来的一见钟情?
而且他当时已经处在昏迷状态了。
两一夜滴水未进,他几乎奄奄一息,后来歹徒临走时划了他的手腕,血液在缓慢地往下流,这种精神折磨完全压过疼痛,他的思维完全混乱。
所以沈姒来时,他根本没看清她长相,听到她说话时,思考都艰难。
他只看清了一缕光。
模糊到出虚影的视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一缕光从铁门缝隙里透过来,穿过腐朽而沉闷的空气,照亮了飘荡的万千尘埃。那一小团身影,瞧见血泊里的他时,吓得有些腿软,还是哆哆嗦嗦地朝他走过来,试图唤醒他。
“哥哥,我会丢下你的。”
山林间光放亮,雨后初霁。
他彻底昏迷的前一刻,灰黑色的云团逐渐被明光染颜色,逐渐发白,而后金光万丈。林深间苍茫的浓雾被驱散,连绵的远山越来越清晰。
管这到底该归属于哪种情感,能确定的一点是——
初初见你,我得以窥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