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大师连忙说道:“我知那普化和尚肯来相助,是要求取我一样法宝,助他渡劫,现下便赠予沈真人,如何?”
她拿出一件玉器,是两枚玉环相扣,质地温润,却作血红色,煞气十足,说道:“这是我当年御敌法宝,普化和尚是看中里头的煞气,能与他心魔相抗。”
沈元景摇摇头道:“普化相助的乃是凌浑道友,与我有何干系,值得我去替他张罗?再者便算是他求到我头上,区区渡劫之难,我也有的是法子相帮,何须用你那这法宝。”
玉清大师有些为难,此法宝已经是她身上最好的几件,再要更好的,却也没有。
邓八姑如何不知好友窘迫,能舍得当年成名的至宝,已经叫她心中感动莫名,连忙说道:“玉罗刹,你已为我做了太多,不须为难。”
她把牙一咬,说道:“我枯坐于此好些年,更是身无长物,只这颗雪魄珠,是一样宝物。可此物与我成道大有关联,现下无法让出。
若是真人能容缓一些时间,将此宝‘暂借’与我,等将来我境界成了,再行奉还,如何?”
“雪魄珠虽然珍贵,却是死物,要来也解决不了眼下困难。”沈元景仍旧摇头,道:“我本以为天下大变到大乱,还要好些年头,只是近来打坐,发觉天机如同被人拨弄,愈发混乱,一切踪迹已不可追。
本待门下几个弟子成长,便能安心渡劫,高枕无忧,只是现在却让人等待不得。他们法力低微,外出历练之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安稳,若有人存心为难,性命堪忧。”
玉清大师说道:“真人法力通天,威名赫赫,难道也庇护他们不得么?”
沈元景反问道:“若是要我一辈子庇护,他们修的什么道?我又修的什么道?”
玉清大师一窒,道理正是这个道理,若是以前天机尚在,师父端坐门中,便能将一切算个清清楚楚,所谓历练,不过是化险为夷而已,现下确实不成。
邓八姑问道:“那真人的意思是,救我出来,与你门下弟子做个保母?”
“大体如此。”沈元景说道:“不过无须你时时刻刻跟随,只是要在我闭关之时,能够驰援,免得一个耽搁,出了意外。”
玉清大师有些犹豫,说道:“若是贵派弟子遇到一些老怪,八姑抵挡不住,亦或是救援不及,又当如何?”
“时也命也,哪能由人?若他们遭逢此等厄运,是他们造化不够,怪得了谁?”沈元景淡淡的道:“若是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事后我自会想尽办法,上门报复,与邓道友无由。”
“收了弟子总是这般麻烦,费心费力。”玉清大师叹道:“真人为弟子之计深远,叫人佩服。只是据我所知,清玄门并不像峨眉一般,需要后辈替前辈分担灾劫,积累外功。
道友若只一身,便可逍遥纵横,无人敢惹,为何还要孜孜不倦求所谓传承,陷自己于这些个琐碎事情中?”
“人生在世,譬若飞絮,随风飘荡,焉知尘土与水,哪处才是归宿?”沈元景道:“若是平平庸庸也就罢了,何处黄土不埋人;但我一身本领惊天动地,当时传名,若不留个传承,叫后来人知道我的厉害,岂会心甘情愿?”
四下默然,玉清大师当年也是煊赫一方的人物,更是明白,惟有名缰利锁,从来难以逃脱。连佛陀菩萨,也要求个凡人时时念叨,何况他们这些没有超拔的。
邓八姑默想一番,说道:“也罢,留在此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脱身,还要小心防备那西方野魔雅各达,累得玉罗刹久居成都,时时照应。
现下有了脱身之机,料想真人法力高绝,门下弟子成长起来,要超过我去,也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功夫,我还犹豫什么?”
玉清大师叹道:“本来你若肯低头,我去求师父优昙神尼,兴许也有法子解救,只是你性情太过高傲,不愿附入各派,非要以旁门之身成仙,如之奈何?”
邓八姑笑道:“非是我性傲,只是若得了神尼相救,那结果非我所喜。犹记得当年我与两位同伴,在北天山绝顶,与妙一夫人荀兰英之前世斗法,历经七日七夜,若非白眉和尚弟子朱采薇过来偏帮,胜负尚未可知。
要让我拜旁的前辈高人,或可接受;但要我投入荀夫人门下,才得解脱,我自不会是心甘情愿。如今真人怜悯,一予一取,深合我意,求仁得仁,夫复何怨?”
玉清大师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让到一边。
沈元景上前去,说道:“你且静心。”等到邓八姑盘坐一刻,伸手一点,一团紫光落到她头顶,只是十分朦胧,看不真切是何宝物。
紫光垂下,落入邓八姑头顶,不一会儿,将她整个人染得一样颜色,尔后光彩大放,紫光透体而出,同时丝丝黑气弥漫,又迅速湮灭。谷
玉清大师知道是她体内的魔气已被驱逐,既是惊讶沈元景的手段,又自欢喜。果然不多时,邓八姑睁开眼睛,脸上虽然仍旧枯瘦,却已不见黯淡。
“索性送佛送到西吧。”沈元景取出一枚聚魄炼形丹,往前一弹,撞在紫光上,立刻成了粉碎,化作一团白色雾气。
这时紫光一收,回了顶上光团,那雾气涌入邓八姑体内,涓滴不剩。沈元景单手一个霹雳,打在她身上,春雷绽绽,万物始发。
邓八姑立刻觉得方才吸入体内的丹气,如同细雨滋润干涸的大地,重新冒出新嫩,生机勃勃。她身上涌出阵阵热气,面色逐渐转为红润,已全然不似以前骷髅模样。
玉清大师本拟此事完结,就要开口,却见那光团仍不罢休,一个旋转,地下浮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子,只在空中停顿片刻,也跟着旋转起来。
但见丝丝白雾,从地底涌现出来,十分寒冷,将前番所见一应草木,全都凝成冰雕。雾气化丝,落入冰珠子中,一点一点充塞珠子内部,最终化成一颗圆润如玉的纯白雪珠。
邓八姑大喜,她用彻地神针打通此山地主峰玉京潭绝顶,直下七千三百丈,才从地窍中去取走这颗万年冰雪之英所凝成的雪魂珠。只是冰寒之气尚且缺了一线,不得圆满,才化成冰晶模样。
如今得了紫光相助,补全最后这一点残缺,真正现出全貌,威力更添一倍有余。
沈元景伸手一招,将紫色光团收回,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邓八姑将元神与肉身相合,忙从石头上下来,活动了僵硬许多年的手脚,拜倒在地,说道:“多谢真人大恩。”
沈元景点点头,让她起身,看着竟是一身道气,造诣甚深,才知她夙根慧业极为深厚,一捱劫难过去,便复之前法力,境界更是深了一层,算得上因祸得福。
“可惜,可惜!”他叹口气道:“若你还未入道,我见着你时,恐怕也要动心,收你做个弟子。”
两人俱是一愣,玉清大师见好友似不排斥,心中一动,忙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无论何时醒悟,都不为晚,真人为何要执着于入道与否?”
沈元景道:“你也知我收授徒弟,只为传承,并不求弟子能为我挡劫,那自然是不入道的好。便是米明娘这种,辟谷都未能够,也尚有救。
但邓道友这种已经证得散仙,自有根基的,要是改练我之道法,却已太迟。除非她肯转劫,只是现下这个天机,陆敏道友都被极乐真人从冰原中挖出,谁还敢说未来一定能够找回原本?”
玉清大师也是叹道:“虽说佛法广大,可如我这般出身旁门,走了歧路,要更进一步,非得转劫不可,现下如何能够?
前番还听说峨眉齐道友和玄真子道友能够助我肉身成道,本是欣喜,可惜后来再问妙一夫人,语气含糊,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没指望。”
说道这里,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气,又道:“天道真是不公,那玄门与魔门两个正宗,便是不积累外功,只一意勤修,也能多少得个正果。
唯独我们这些旁门,辛辛苦苦的忙一场,不拘正邪,还要天劫加身,动辄形神俱灭,一样艰难。如潘六婆那等,终究寥寥;以连山大师之法力、境界,仍旧功亏一篑。”
沈元景笑道:“自打有修士起,天道高高在上,主宰一切。众生如牢笼,求解不得,只有些‘聪明人’因势利导,探寻出了规律,化天机变换为己用,依然是螺蛳壳中做道场,难办至极。
便是那些个飞升仙阙的,虽然从中得了利,却不得自由,哪个心中也定不痛快。说句天下苦天道久矣,亦不算夸张。”
两人心有戚戚,说不出话,只觉修道之路茫茫,望不见尽头。若说奋发向上之心,初始并非没有,只是较之他人,倍觉不公平而已。
如玉清大师与邓八姑这等百折不挠的,终究只是少数,更多旁门之辈,望不见登高之路,便索性放下。那些个流连人间繁华富贵,只不作恶,已算好的;更有堕落之徒,为逞一己之私欲,作奸犯科,丧尽天良。
沈元景等邓八姑将那雪魄珠重新祭炼收服,开口道:“我不能收你,不过你真想要拜师,我却未必不能帮你寻一个好去处。
潘六婆虽然飞升,还有一个弟子传承道法,在旁门也算得一条大道,总比你前路无门,自己摸索来得好。只是不知那人是否愿意收你。”
玉清大师一听,当即喜道:“可是那位俞道友?听闻她曾经与圣姑迦因相交莫逆,道行与法力俱是高深,足堪为师。”
邓八姑立刻明白了好友意思,因那潘六婆乃是旁门散修榜样,当即应允,一起往番嘴子集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