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待茂德送到后,遣吴幵、莫俦找宗隽,婉言提请容君臣返京之事,宗隽却说:“不必如此匆忙吧。如今你我两国已结秦晋之好,大宋皇帝与我等便如兄弟一般,理应彼此多亲近,还是留下多住几天为宜。国相与二太子已在筹备下月初五的打球会,届时请大宋皇帝参加,结束后我们再欢送你君臣回汴京。”
二人为难,道:“此前皇上已晓谕御史台告报百官,茂德帝姬出郊之日即可赴南薰门接驾,恐全城百姓现正在雪地里苦候呢……”
“这有何难,”宗隽一笑,“大不了我亲自去南薰门走一趟,告诉他们别等了……哦,对了,这几日我们缺些日用之物,军中无聊,也想找点乐器和奕棋博戏之具解闷,一会儿我列个单子,你们让皇上再写个手谕,我顺便带去给京官看。”
吴幵、莫俦相顾叹息,一筹莫展,最后也只得唯唯诺诺领命而退。
这日雪后初晴,阳光明丽,京中士民听到皇帝将归的消息大为惊喜,群情振奋,都迎着这好日头争先恐后地奔往南薰门,延颈企踵以俟驾回,岂料最终等到的不是赵桓而是一金将。但见那金将取出一卷文书付予城中宋臣,大臣们交头接耳商议一番后,一份新榜文迅速贴出:“两国通和,各敦信誓,车驾与二元帅议事,渐已了毕,只候旦夕回。仰士庶安业,勿致忧虑,及众人聚集,恐误大事。”
张榜后即有宋兵奉命驱散聚集在南薰门内的人群,但百姓哀戚悲叹,久久不肯离去。宗隽立于城楼上,一边等宋臣送出索要的物事,一边冷眼看城中愁云惨雾,面无表情。到日落时分,开封府派人将器物送到,有郊天仪物、法服、卤簿、冠冕、乘舆、犀象、宝玉、药石、彩色、帽幞、书籍尚乐、大晟府乐器、太常寺礼物戏仪乃至弈棋博戏之具,人担车载,络绎不绝。一旁士民看了皆面含悲愤,但在宋金士兵严密守卫下,无人敢有激烈举动。
待最后一车器物送出城门,已月上柳梢。宗隽施施然迈步下楼,却听见此刻城
中有人放歌,曲调甚哀,先是一人唱,继而有多人相和,最后千百人同声反复吟唱,宗隽止步,凝神倾听,闻其词曰:“依依宫柳出宫墙,殿阁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破黄昏人断肠。”
茂德入寨后第二日,宗望向宗隽提起有意放赵桓回京:“将这小子继续留下弊大于利,国相有废立之心,你会说话,多去劝劝他。我私下再问赵桓要点好处,再给我哥俩讨几个帝姬。”
宗隽见他容光焕发,言语间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说到“帝姬”那笑意更是差点便要从眼中溢出来,心知茂德于他显然十分称心,决意放赵桓多半也是茂德劝说之故,遂了然一笑,也不答应,只说:“是否废立,我们已上书郎主,请他定夺。在他未发诏令之前,我们不便做任何决定。”
宗望一拍他肩,道:“郎主远在上京,又不知这里情形,必还是会让我们拿主意。你只要记着到时帮二哥说话就是了。”
宗隽但笑不语,过了片刻才忽然换了个话题:“茂德帝姬很美吧?”
不久后,宗隽见到了茂德帝姬。
那日他去青城与宗翰议事,带了宗翰意见回刘家寺找宗望。刚到宗望所居院落大门前,见有卫士在墙边雪地里生火,数人围聚在一起取暖谈笑。那宽敞的院落中另有几名新送来的宋女,寨中已无足够的房间帐篷给她们居住,她们便只能挤在屋外廊下,仅以一块青毡挡风,此刻已冻得面唇发青,瑟瑟地缩在一处相互依靠,看见金兵生火,均目有期待之色。
金兵留意到,相顾诡异一笑,便有人招手示意宋女过来:“来这里暖和暖和。”
宗隽明白他们不怀好意,一时兴起,遂停下闲看他们随后举动。
见他们招呼,宋女大多不敢过去,唯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实在无法忍受此间寒冷,终于站起,略有些迟疑地朝火堆走去。
才走至离火堆一丈处,便有金兵猛地伸手将她拖下抱住,箍于手臂中,宋女惊呼挣扎,
却怎么也无法脱身。此刻另一名金兵已点燃了一根树枝,一壁大笑道:“别急别急,这就让你烤烤火……”一壁引树枝朝宋女衣裙伸去。
火焰迅速蔓延上那女子的衣襟袖口,女子惊惧之极,嘶声惨叫,用尽全力挣脱金兵掌握,那金兵也顺势放开,与同伴一齐站起,狂笑着看宋女身绕一团火焰在院中乱跑乱撞。其余宋女也都起身,惊恐之下却都忘了该如何解救,一个个欲哭无泪地呆立着看。
宗隽仍只旁观,没有相救的意思,大抵猜到这场恶作剧的结局,便没了兴致,准备走进去见宗望。
而此时宗望厅中门帘微微掀起,一女子的半幅身影随之现于宗隽目中。
半开帘幕半遮面,但就这隐约半露的容颜已足可看出她螓首蛾眉,肤如凝脂,此惊鸿一现,如晨光清美。
目睹宋女惨状,她先是一惊,随即帘幕很快垂下,蔽住她含悲的眼睛。
宗隽便又停住,等待宗望的现身。果然不消一瞬宗望已猛掀门帘冲了出来,一指宋女朝金兵命道:“灭火!”
金兵见他双目圆瞪,额上青筋凸现,一脸怒相,个个心惊胆战,立即一涌而上将宋女身上的火扑灭。
宗望瞥了瞥那身上多处烧伤,半躺在地上哀泣的宋女,又大骂一干士兵道:“大白天不好好操练却在这里点火生事,活得不耐烦了?都给我滚出去,各领二十军棍!”
与此同时,那帘后的女子又悄然走出,隐于宗望身后。宗望此刻窥见宗隽,方露出笑容,拉女子出来,对宗隽说:“这便是你新嫂子茂德帝姬。”
宗隽上前见礼,茂德亦端然一福还礼,随后轻移莲步,走到烧伤宋女身边,牵她起来,柔声道:“跟我来。”再缓缓扶她走入室内。
这是个婉约如宋词的女子,兼有颗柔软的心,一言一行仿若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应是世间大多数强势男子的理想。
由此宗隽更加理解宗望对她的迷恋,却不禁暗自在心里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