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岳麓山下连绵数里的军寨、春日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湘水东岸的湘州军寨前,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说是佯攻诱敌,但战斗开始不久,韩端便发现军寨内的守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对付,于是,佯攻立即变成了强攻。
“没有攻不破的城,没有拔不掉的寨”,这是明军将士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为他们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自信。
哪怕是战力远高于州郡兵的陈军中军大寨,在明军的猛攻之下也抵挡不了两个时辰。
更何况这些征来不过两月,根本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没有经历过战阵厮杀,战斗力连普通州郡兵都比不上的新兵蛋子。
一万余名明军士卒已经结成了五个军阵,长刀雪亮,长枪如林。
萧摩诃手持长槊骑在一匹黄骢马上,身着铁甲、头戴兜鍪,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战斗照例由弓弩拉开序幕。
一声号响,箭矢如蝗虫般从军阵中飞出,闪着致命的寒芒准确地落在军寨栅栏内十余丈方圆。
只一轮齐射,便将栅内准备迎敌的湘州军士射杀了数百人,剩下的惊得抱头鼠窜,几名将领也吓得面色苍白,连声呵斥士卒们举盾防护。
和这些乌合之众谈军纪,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寨中军帅常宁派出两百名由他的部曲组成的督战队,一连斩杀了二十余名四处逃窜的士卒,方才勉强稳住了阵势。
“陛下,这个箭阵的威力,实在令贫道叹服。”
湘水岸边的金翅大舰顶层甲板上,宁道古用力紧握着船舷边的女墙,手指骨节都有些泛白。
此时此刻,像宁道古一样感到无比震惊的,还有刚刚入伍的两千多名无畏军将士。
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万箭齐发的场景,第一次见到明军箭阵之威,无不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史传秦军以弩称霸,但今日贫道方知明军箭阵更胜秦弩!”
韩端目光灼灼,脸带笑意:“威力确实不错,但就是太过耗钱了些,刚才这一轮齐射,朕的十万钱就不见了。”
一支箭矢连工带料要八钱,弩矢用料稍微便宜一些,但一支也要七钱,一万多人一轮齐射,离十万钱确实不远。
打仗打的就是钱,除了士卒的钱粮以外,还有军械的损耗,而军械之中消耗最大、最耗钱的就是箭矢。
一场稍微大一些的战斗,轻易就能用去数十万支箭矢,好在箭杆大多都能回收利用,军中也有专门重铸箭头的工匠,否则就连韩端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
“一倾上等水田,年产谷不过三百余石,只需这样三轮齐射,一顷田一年的产出就算没了。”
说话之间,军寨前的明军弓弩已经射完了一顷田一年的产出,“咚咚”的战鼓声中,手持长枪、大盾和长刀的甲士们已经前进到了军寨十丈之内。
栅栏内乱糟糟的湘州军阵势之中,也响起了急促的鼓号,弓手胡乱地向前方射着箭,士卒们缩着脑袋躲在木盾藤牌后面,在将领们并不算严厉的斥骂声中,互相推搡着慢慢靠近栅栏。
这支湘州军从上到下,都没有一个久经战阵的行伍老卒,碰到这种情况,慌乱和害怕在所难免。
他们此刻还能顶上前去,是因为前面的栅栏和鹿砦、拒马给了他们一丝信心。
但下一刻,湘州军士的信心和勇气便被完全摧毁。
明军甲士挺进到十丈左右,突然停下脚步,从阵势中间推出数十架弩车来。
这正是明军的拔寨利器拔墙弩!
弩箭飞射而出,扎进前面的拒马、鹿砦和栅墙,无论扎中什么,都在下一刻被明军将士倒拽而回。
湘州军弓手慌乱地发射着箭矢,但对身着铁甲的明军造成的伤害实在是有限,到此刻为止,竟然只有寥寥数人因伤重而离开战场。
“临阵退缩者斩!”
“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都不要慌乱,结阵!结阵!”
更多的湘州军士卒从后寨涌了上来,厮杀与喊叫声不绝于耳,然而,寨内守军本就没有什么阵形,此刻更是不可能再结出阵来御敌。
而明军这边,除了极有节奏的战鼓声和口号声外,根本没有其它杂乱的声音传出。
宁道古不由得再次赞叹:“我军好整以暇,敌军仓皇应战,高下立判!”
“指挥这样的军伍作战,想必也是一种享受。”
韩端笑道:“要不宁先生也去军中享受享受?”
“不了不了。”宁道古连忙摆手,“我等修道之人,还是少沾杀戮为妙。”
西面的寨墙已经全部拔除,甲士们顶着箭雨迅速靠近军寨,湘州军士也从寨内拥了出来。
湘州军帅常宁头戴陷阵兜鍪,身着亮银札甲,手持一柄长戟越众而出,顷刻之间便刺翻了数名明军甲士,令得湘州军士气大振。
几名湘军将领趁机大喝起来。
“将军威武!”
“常将军所向无敌!”
常宁号称沈利麾下湘州军中第一猛将,手上本事确实不弱,长戟上下翻飞之间,又刺翻了三四名明军甲士。
明军队率右额被箭矢擦伤,此刻脸上血红一片,他见敌将连斩麾下七八名士卒,心里顿时又急又怒。
明军没有斗将的传统,若在战阵中碰到敌军猛将,所有将领都会选择将其围杀,而不是凭个人武勇上前与其单打独斗。
“刀手退后!”
“盾手挡!”
“长枪刺!”
“弩手上前!”
几声简短的口令下达,原本呈一线推进的队伍之中,便跳出数十名刀盾手来。
他们将手中一人高的大盾拄在地上,迅速在明军阵前列成一个半圆形,将杀得兴起的常宁挡在了前面。
长枪手紧随其后,一丈二尺长的长枪从大盾的缝隙之中往前吞吐,但常宁只是挥戟一个横扫,便将十多柄长枪尽数挡落。
军中武艺高强的将领,其力气也必然远远超过普通士卒,众长枪手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时脸上仍然有些失色。
好在这个时候,装好了弩矢的弩手也趋步来到了阵前。
即使这常宁是天下第一猛将,也休想能挡得住强弩在十步之内射来的弩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