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但街道集市之上却比往年更加热闹。
数月之前,华皎叛乱的消息传来,都中便是一片风声鹤唳。
京师稍微上点年纪的民众,至今还记得十多年前候景之乱时京师蒙受的浩劫,而华皎联合周梁,叛军声势比候景更大,百姓们担心一旦官兵战败,敌军顺流而下直扑京师,十多年前的惨剧就要重演。
因此,在朝廷大军与叛军对峙的两个多月里,京中富户多逃至州郡避难,再加华皎叛军在上游断绝了荆湘等州郡与京师的往来,都中一下变得冷冷清清。
如今官兵以雷霆之势剿灭叛军,攻取河东,将大江以南诸州郡重新纳入版图,水道重开,游人商贾蜂拥而至,使得建康呈现出久违之繁华。
对民众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吃饱穿暖,生活安定,至于谁胜谁败,甚至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南朝至今才一百四十多年,便经历了四个朝代,皇帝更是走马灯一般地换,平均不到五年便有一位新皇登基,这种情况之下,老百姓们怎么可能会有忠君之心?
老百姓不忠君爱国,开疆拓土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们并不关心官兵收复河东郡这种区区小郡的事情,反而是“韩铁枪万军之中斩元定”的故事成了京师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民众热衷于传颂这样的故事,并非仅仅因为韩端的勇猛,而是他的身份更能引起民众共鸣。
寒门白衣,从军数月,力斩元定,因功得授八品将军,百姓们津津乐道,而淳于量进中军大将军,吴明彻开府仪同三司这种大事,反而让他们觉得遥不可及。
所以韩端从大将军府出来,带着众部曲前往贩盐队在西市租赁的院落时,便时不时听到有人说起“韩铁枪”或“铁猛兽”这样的名号,让他心中也起了两分自得。
“郎主名传京师,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传至三吴之地,到时我等回去也脸上有光。”马三兴探头探脑地听路人说话,然后转过头来,一脸笑容地对众人说道。
这个时代,好的名声能对人起到很大的加成作用? 甚至朝廷在授官之时也会考虑这个问题,因此,韩端的名号在京师广为传颂,就连众部曲都是喜气洋洋? 与有荣焉。
韩端笑道:“区区一个勇猛之名? 何足挂齿?若他日我率数十万大军,威震南北? 尔等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张和也在旁边凑趣:“若真有那日? 我肯定会乐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对部曲们来说? 他们的一生荣辱都系于韩端,韩端若能“得道”,他们也能跟着“升天”? 张和如此一说,部曲们便都跟着点头附和。
马三兴道:“能率数十万大军,那肯定得开府? 官居一品,到时我等也能沾光? 混个入流的官来当。”
“你懂个屁!”张和左右看了一眼? 低声说道? “若真有那么一日? 官居一品又有何用?”
这话说得有点露骨,虽然周围都是信得过的部曲,但韩端还是斥了张和一句,众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西市租住的院落。
贩盐队跑京师这条线就有三条船,因此院子里时常都有韩家的船夫和家兵居住,张和刚一敲门,便有人出来打开侧门,一见韩端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家主来了!”
“家主快快请进。”那名家兵说着便要去开大门,韩端拦住他问道:“元为阿兄可在京师?”
“在呢在呢,如今善郎君坐镇京师协调,多半时间都在这儿……”
走进后院,便看见韩听善披了一件氅衣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见韩端便施礼笑道:“家主终于有闲来此了。”
韩端道:“你知道我回京师来了?”
“如今韩铁枪之名传遍京师,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你驻琅邪大营,要不是军营不许人进入,我早就去那儿找你了。”
自从韩端授破阵将军之后,就连尹洪对韩听善的态度都客气了几分,更别说那些掌柜伙计,因此韩听善此刻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
韩端笑着摆了摆手,走近屋来,便问起他盐队的情况。
“大好!”见到韩端之后,韩听善的笑容就没停歇过,“前些时日往荆湘水路不通,所以积存了一些,但这几日都已经发运出去。”
“夏日盐场旺季之时,日产食盐近两千石,其中往江州一带发运五百,两淮五百,京师六百,剩下的便发往江夏等地。”
“如今将近年节,销量大增,但盐场的产量却又降了下来,食盐供不应求,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过了年就好了。”
虽然在去年就早有预料,但听得如此大的数额,韩端也是喜不自禁,他笑眯眯地问道:“今年一年下来,获利几何?”
韩听善伸出四个手指晃了晃:“除去所有开销打点,净利四万万钱,按家主的吩咐,除留下五千万钱用作各种开销周转之外,其余都换成各种物资运回了家中。”
“干得好!”
韩听善笑道:“其实都是济之的功劳,要不是他铺好的盐路,我也没这么快就能上手。”
即便他不说这话,韩端也知道这是张和的功劳,若非张和铺好了路子,韩端还不敢让韩听善来接手贩盐之事,因此他便表示道:“济之有功我岂能不知,不光是他,凡是对韩家有功之人,我都会给予重赏。”
大致了解一下情况之后,韩端便提起回家一事来:“我如今已交了军中职务准备回家,近日家中可有船来京师?”
韩听善有些不解:“家主刚得授破阵将军,为何就要离军归家?”
“又不是回去就不来,明年开春之后,吴将军便要调我去中军效命,正好趁这段时日空闲回家一趟。”
“能够回去一趟当然最好,上月我回去见到阿叔,他还说起你和孔家小娘的事情,礼都已经走完了,但没有你的消息,无法请期。”
“算时间今晚应该就有船来,家主明日便可登船回去。”
归期既定,韩端又带着张和等人出了门,准备去市场上买一些各地特产、南北货物带回山阴去送人。
刚走到市场门口,便见里面围了好大一群人,几名小吏正敲着锣在中间台子上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