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在天空绽放,炸开炫丽的色彩。明亮逐渐散去,晕成红黄蓝交织的背景。耳边有无数人的嘈杂、呼救声,混合着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越来越尖锐的鸣笛声,将邱予从沉睡中惊醒。
如同一个溺水将死被拉上岸的人,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眼前仍有大片血染的红晕没有散去。好半天,他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石壁,直到眼睛适应了石洞里的光线。
有那么一会,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身下的地面凹凸不平,空气干燥,山风的味道是陌生的,没有海风里的腥咸。
这里已经不是永安岛了。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入邱予脑中,他记起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
两个恶魔,在邱宅花园里大肆屠戮着邱家人。花园里的植物全被烧得一干二净,最爱他的父母,被恶魔活生生溺死,就死在他的眼前。后来邱家被倒灌的海水冲垮,丁起抱着他逃走。
当时的场面混乱匆忙,很多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最让他痛苦的却能记忆尤深。
丁起抱着他跳下悬崖的一刻,邱予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捂着昏沉沉的头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睡衣上沾了些泥土,没有流血,没有受伤,他还活着。邱予回过神来,充满期待地喊:“起叔?”山洞里响着回声,惊落了洞顶的尘埃,然而除了他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昏暗的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四面归于可怕的沉寂。
这一刻,孤单、恐惧、失落、饥寒交迫,所有的负面情绪聚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凶兽吞没了他,他孤零零地呆坐了许久,才茫然地扶着石壁站起来,走到洞口。
这里是唯一的光源,但是能透进来的光并不多。足有一人高的草丛将他的视线拦得严严实实,云端的高崖反而缥缈遥远,显得不太真实,透过崖顶的一线天,能看出已经是白天了。永安岛上没有这种地势,从小生长在海上的邱予只从书上看到过山峦岳麓,他知道海的另一边有一个比永安岛大得多的陆地,奇妙万千,有形形*的人和事物。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这片神奇的大陆上,只是那些教会他认识世界的人,一个都不在他身边了。
意料之外的一声闷响,打破了邱予内心深处有如地狱一般的不安。像是踢到了弹簧上,洞口的一股巨力把邱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顾不上揉摔痛的部位,邱予抬头望去,山洞口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阻挡,外界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但他确确实实是撞到了什么上。邱予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来到洞口,狐疑地伸手试探着去摸。
只一下他的手就被弹了回来,强烈而无形的力道在阻挡着他,严丝合缝遍布了整个山洞口。那种感觉像是对流而成的风,不同的是,这股力道要强上数百倍。
这是什么东西?
邱予退后几步,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撞了上去,再一次被重重地弹回到地上。
“咳咳……”邱予喷出了一点血星,那是目睹家门惨案时气极攻心咽下的那口血,一路颠簸早已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边缘。。
邱予萎顿在地上,提不起力气,不止是体能上的不济,更多的是他心底沉重的绝望和慢慢生出的死志。
出不去了,就算能从这里出去,他又能去哪?他靠着凸凹不平的石壁,想起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丁起,要是起叔在就好了。紧接着他摇摇头,自己没死,起叔一定也还活着,这个时候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如果一味地保护他,只能拖累丁起。
丁起会被安排为他的贴身护卫,那就是邱家最出类拔萃的。如果邱家还有谁能逃出那两个恶魔的魔爪,那只能是丁起了。邱予记得母亲说起过丁起的来历。他刚出生那年,丁起正在老家准备结婚,婚礼前一天被母亲紧急调走,护着一家人逃到了永安岛。这一护就是十年。现在丁起年过不惑,再不婚娶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邱予那时候比现在还小,听说了就想给丁起自由,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现在的邱家已经没有理由,也没有什么人能留住他了。
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姑娘有没有在等他……
山洞里暗无天日,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吃东西了,胃里在翻江倒海,咕噜咕噜地叫。邱予难受地用手按住胃,这个办法很奏效,很快饥饿感就没有那么明显了。每次夜里睡不着觉,他就用这个方法止饿,有的时候能一直撑到天亮。
他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洞口的那一点微光在他眼里逐渐缩小成了微不足道的光点,脑中一片混沌,大睁着双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整个人静静地融入了这死寂当中。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就这样……再有一会就好了……他在心里默念。
直到他的视野里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色彩,在浓重漆黑的背景里显得很突兀,那是在石洞里端的位置。这点变化把邱予从濒死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他朝那边望了望。整个石洞并不宽阔,一眼能看穿到底,除了凌乱的碎石和积满一地的枯草,没有其他东西。他狐疑了下,最后摸着石壁慢慢往里面探去。
等到看清被碎石遮挡住的那抹亮色,邱予惊得后退两步,撞到了石壁上,后背的刺痛将他的神智拉回到眼前。碎石后面静静躺着一个白裙女人,合着眼面容安详。年纪大概有六七十,一头银色长发从两肩垂下来。脸上的妆容有些褪色,透出细密的皱纹。白色长裙一直盖到脚面上,只露出黑色高跟鞋。
邱予惊魂未定地呆站了很久,才注意到她虽然躺着,但已经没有一丝人气。他忙拉起她的手腕,试图摇醒她:“老奶奶,醒醒!老奶奶!”
没有反应。不止如此,手里的触感冰凉得不像是人的温度。邱予忙试探了一下她的心跳和呼吸,这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这种孤单了很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结果发现是个死人的感觉,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终于找到水源,最终发现水是有毒的一样,让人大起大落。邱予失落地僵立了一会,猜测她可能也像自己一样,被困在石洞里出不去,最后死在了这里。
不知道她生前是什么人,还有没有家人。还好,她死后衣冠整洁,不像自己,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丁起抱了出来。
邱予在洞里捡了些碎石块和干草叶子,把老人的尸身掩盖上。他的体力不支,这点运动量就让他有些气喘。
等到做好了这一切,石洞里顿时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寂静。邱予坐倒在洞口边,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现在就算给他一条出路,他可能也走不出去了。
山底不知岁月,只能看到外面仍然是白天。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如果意志再软弱一点,这种对于未知和死亡的漫长等待几乎能把人活活逼疯。如果换成一个成年人被困在这里,也许早就坐不住要挖条地道出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响动猛然将渐渐陷入昏睡的邱予惊醒,声音是从山洞外传来的,杂草拂动的细小声音。这点微弱的响动在这种万籁俱寂的时刻传出,无异于晴天霹雳。
邱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一个人正猫着腰拨开草丛钻出来,抬起头时刚好与邱予的视线相撞。
那一刻,四目相对,火花在半空中相遇后激烈对撞,然后就见那人咧开嘴:“你还挺会找地方躲。”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山洞,啧啧称奇,“这可真是个好地方,都省下毁尸灭迹了。你要死在这,多少年以后会被人发现啊?”
这人一头栗色卷发,被风吹得向后翻起,露出悍利狡黠的浓眉大眼,正是和江澜分头寻找的炼均。
一时间,邱予被死亡笼罩的巨大阴影压迫得没法再动,他清澈黑亮的眼瞳里,炼均的身影在逐渐放大。炼均在距离邱予一步之遥的洞口处蹲下,看着这个一动都不敢动的孩子,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邱予微微张大眼睛。
“你也看到了,我没伤害你的家人,更不想伤害你这么小的小孩。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炼均收敛了一身杀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离开……邱予微微迷茫。如果让他离开,他该去哪?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了。离开了这个山洞,下一步应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这里的每条路都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哪条是去永安岛的路。
这个山洞就很好,里边还有个老奶奶,死了以后也不会觉得孤单,邱予的潜意识里生出了这个想法。
炼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一声不响,以为他不信任自己。炼均脸上露出和蔼亲切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面善:“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虽然放火烧了你家,但是我可没杀他们。要不是江澜那个变态喜欢斩尽杀绝,又贪生怕死,我也不会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太毒了。”
“你多大了?你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炼均虽然跟着来了,但任务的具体内容江澜没有跟他透露太多。越是这样,炼均就越好奇,他百爪挠心地迫切想知道李严和江澜私底下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他越想越觉得兴奋,这件事往深处探寻,说不定会让他探听到萧裕不为人知的秘辛。
殊不知他这番话听在邱予耳朵里,完全就是鸡同鸭讲。邱予只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脑袋里是一个大大的问号,等到面前那张嘴巴合上不说话了,他摇摇头。
炼均不放弃:“你应该不是永安岛本地人吧?你们家是不是在大陆惹到过什么人?逃过去的?”
邱予睫毛轻微动了动,眼神略显迷茫。
“你好好想想,你爸妈聊天的时候,是不是提到过一个姓萧的,叫萧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