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叶迦面无表情：“你来干什么？”
嵇玄迈步上前, 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怎么了？哥哥你不想见我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叶迦不得不抬手抵住对方的肩膀，侧过头：“喂……别靠的那么近。”
但是, 嵇玄却似乎早已熟悉了对方的行动轨迹。
他顺势捉住青年冰冷的手腕，拽着他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等等……”叶迦试图挣扎：“你没有遇到阿咪吗？”
“没有。”嵇玄抬手搂住对方的腰，没皮没脸地凑上去, 将下巴落在对方的肩窝处蹭了蹭：“在影鬼离开不久，我就来找你了。”
叶迦：“……”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派它过来传话, 有什么意义吗？”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窒息操作。
嵇玄仿佛牛皮糖似的粘在对方身上，声音略带含混：“我派它出去之后就后悔了嘛。”
他埋在叶迦的颈窝处, 轻嗅着对方身上清冽冰冷的气息：“不想和哥哥分开呢。”
想见你。
分开之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时每刻，每一份每一秒都在叫嚣着这句话。
想见你。
叶迦的眼眸微顿，他移开视线, 声音平静：“母亲会起疑心的。”
“她的目的本来就是将你我分开，这样才能更好掌控, 我现在将整个城市藏起来，本身就是脱离了她的监视，倘若你也……”他将手落在对方的肩膀上：“回去吧，趁母亲还没有注意到。”
嵇玄的手臂收紧：“再抱一会儿。”
叶迦：“不行。”
紧紧箍着他的腰身的男人身形突然缩小, 叶迦一怔, 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变成了十一二岁小孩子的模样, 灵巧地向着他的怀里钻去, 手脚并用地将对方搂住, 用童声软软地说道：“就一会儿嘛。”
叶迦愣了下，视线无意间落在沙发的一角。
刚才被他拾起的那张笔记落在那里，边缘还带着他刚才攥出来的痕迹，上面凌乱的字迹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叶迦的眸色微深。
他抬手抱住怀中的嵇玄，脊背不着痕迹地向旁边微微一侧，巧妙地挡住了写满字的纸张：
“……就一会儿。”
嵇玄从叶迦的怀里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眸犹如半凝的鲜血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问：
“这次有奖励吗？”
叶迦顿了顿，低下头，在对方的额头上迅速地啄了一下，平静地问道：“可以了吗？”
嵇玄：“和上次不一样。”
叶迦：“……”
得寸进尺！
他的嘴角抽了抽，曲起手指，在对方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时间到了，放开我，变回去。”
事实证明，嵇玄只会选择性听取对他有利的那部分命令。
于是，叶迦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在自己怀里突然变大的嵇玄从身上扯下去。
他喘了口气，头发略微有些散乱，一脸不耐地将嵇玄向外推：
“快回去！”
“再等等……”嵇玄格外抗拒地扒住门框，用被抛弃的狗狗一般的眼神望着对方：“哥哥……”
叶迦叹了口气：“等一切结束之后又不是没有时间。”
嵇玄垂下眼眸，先前嬉闹的神情从他的眼底消散，带着几分专注和认真，他眼底的光令叶迦下意识地动作一滞：
“那就说定了哦？”
叶迦：“……什么？”
男人轮廓深刻的五官被笼罩在一片朦胧黯淡的光线中，深深的阴影将他的眼眸笼罩，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偏执。
嵇玄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叶迦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目光的温度和重量，好像是将全世界的炽烈情感都倾注在了自己的身上，仿佛能够将他的皮肤烫伤。
他的声音低沉而轻缓，好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
“在一切结束之后。”
叶迦沉默良久。
青年的身形犹如一具沉默的雕塑，被黑暗笼罩，不呼吸也不移动，犹如死物。
许久之后。
“……嗯。”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
在被最后拉着讨了个“奖励”之后，叶迦终于将对方送走。
叶迦抚了下自己的唇角。
被咬破了。
他的指尖轻轻地从伤口处蹭了过去，那破皮的部位瞬间消失不见。
即使经过了上次，对方的技术仍旧没有变好，锋利的犬齿刮破了自己的嘴唇，在口腔中带出了浅淡的血腥味。
属狗的吗？
叶迦皱了皱眉。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胸腔里留有一部分对方力量的缘故，一阵古怪的痛意从伤疤处蔓延开来。
叶迦有些走神。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百鬼夜行结束之后，在走廊中，对方解开衣襟之后，胸膛上横亘着的狰狞疤痕，直接贯穿心脏的致命伤口，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而现在……
叶迦的脑海中回忆起，对方的手掌将自己的胸腔贯穿时的感觉。
并没有多少痛楚，反而是很冷，凉风呼呼地往里面灌着，对方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紧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被生生转化成厉鬼的疼痛。
叶迦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心口受伤的位置。
他笑了一声，但是声音里没有太多笑意。
叶迦将那本黑皮笔记本妥善地收起，然后弯下腰，将地面上散落的纸张一一捡起。
他看着那被烧的干干净净的灰烬和纸屑在房间内纷飞，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房间内残留着一丝硝烟的气味，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叶迦将手机接通。
blast略带兴奋的声音从话筒的那边传来：“超自然管理局这边，搞定。”
很好。
既然这样，那他的计划就能够开始了。
叶迦转身离开，一声叹息落在了背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在转瞬间就消散在了空气中，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首先，必须要保证母亲无法回到m市】
“我会用鬼蜮将你们送到距离母亲准备打开大门的位置。”叶迦说，指尖点在地图的一角：“那二十万灵魂就被要求送往那个地方，嵇玄手下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利用从首都缴获的道具，尽全力拖住它们。”
青年苍白的手指移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角，落在了m市的图标处：“而我回到这里。”
由于门第一次的开启是在m市，所以，这几十年内，全国各地，因杀戮而沉积于地下的恶意都会向着m市的方向流去。
和阴井效应的原理相同，阴气和恶意都会在低洼处聚集。
所以母亲才会在m市下方挖掘泉眼，但是，开启第一扇门的地方是无法再制造第二扇门的，所以这就必然导致母亲需要将这些泉眼中涌出的恶意引导向现在她准备进行第二次开门的地方，而叶迦正好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在恶意尚未被带离m市之前，将它提前“净化”。
“很简单，对不对？”叶迦收回手，抬头时正好对上了伍肃眼泪汪汪的大眼睛。
叶迦：“！”
只见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眼有泪光，一声大吼：“叶哥！！！！”
叶迦：“！！！”
伍肃一脸感动，哭的仿佛一个小女孩：“所，所以，你真的没有离开我们！！！！呜呜呜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叶迦：“……”
他一脸平静地扭头看向其他几人：“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伍肃：“？？为什么无视我啊叶哥！”
陈清野推了推眼镜：“单纯只是觉得辣眼睛吧。”
blast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伍肃：“……”
我的少男心受到了伤害。
“之后呢？”blast突然想到什么，继续问道：“等你将恶意净化结束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做？”
叶迦：“当人间恶意的浓度无法支撑母亲的存在的时候，她就会被排离现实，但是，最原始的，游戏和现实世界的第一扇门并不会关闭，那些厉鬼和怪物仍旧会存在，但是只要母亲离开，人类和厉鬼之间的平衡应该也会被逐渐恢复吧……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废除法令，灭杀无辜者的灵魂这一条，不能再要了……”
“等等……”blast打断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我其实问的是，如果一切成功之后，要不要去m市接你什么的。”
他挠挠头，哈哈大笑：“你怎么开始说起灾后重建来了。”
blast十分无意地继续说道：“反正那个时候你不是还和我们在一起吗，到时候再说不就可以了？”
叶迦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然后勾起唇角，扬起一个微笑：
“你说的对。”
他卷起地图：“到时候不需要接我，我有能够自保的能力，倒是你们，深入厉鬼的聚集地之中，一不小心可是会死无全尸的。”
鲜血的池子里断肢翻滚着，粘稠的黑色和红色黏着在一切，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上方的阴云厚重，半点天光都无法渗透进来。
周围的厉鬼徘徊守卫着，窃窃低语着：
“一切已经就绪了吗？”
“当然。”
“母亲应该很快就会开门了吧？”
“那是自然，应该就是明天……”
后面那只厉鬼的声音还未落下，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厉鬼的嘶吼和惨叫声，血肉横飞四溅，瞬间为黯淡的天空染上了一层血色，那几个守卫瞬间一惊：
“怎，怎么回事？”
“有入侵者！！！！！”远处传来凄厉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有入侵者？
在如此核心的位置，基本上周边都被严格把守，入侵者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鬼觉察的情况下进入到这附近？
“快点！报告给母亲！”那只厉鬼的喉咙中发出尖锐变形的嘶鸣。
另外那只厉鬼晃了晃自己果冻形的身躯，脸上的四五张脸都露出同样惊恐的表情：“是……是的！”
远处，blast的手中腾起几乎能够将空气燃烧起来的灼热焰火，厉鬼的身形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在惨叫中变成了焦黑的碎屑，一旁的蛊虫密密麻麻地飞舞着，阿长巨大漆黑的身体摆动着，锋利的螯足将面前厉鬼的身躯一截两段，浑浊的内脏哗啦啦地流下。
“哈哈哈哈哈哈！！”blast发出大笑：“好久没这么爽了！”
“你在这种时候都不能安静点吗？”陈清野严厉地瞥了他一眼：“小心背后。”
子弹从漆黑的枪管中飞射而出，瞬间将那只扑向blast的厉鬼脑袋击碎打穿，脑壳混杂着脑浆血液飞溅，看上去犹如一场惊心动魄的爆炸。
“哇哦。”伍肃的双眼亮闪闪的，盯着手中的新枪吹了声口哨：“不愧是游戏里的道具，强度就是不一样。”
这里都是超自然管理局中的精英，他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信念来的，所以作战也格外勇猛，再加上他们的出现实在是出其不意，居然一时间形成了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眨眼间就向前推进了数十米。
m市市外。
叶迦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从城市的深处离开了。
很好，看来那边的作战有了效果。
他抬起手，拉起兜帽，一双猩红的眼瞳在阴影中闪烁着犹如刀锋出鞘般的凌厉冷光，手掌中，巨大的镰刀缓缓浮现，单薄如同一泓月光般的刀刃上反射着天空血红色的光。
青年的身形融于黑暗之中。
他的动作迅捷而快速，悄无声息地行进着，所过之处银光划过，厉鬼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丝毫的声音就被斩断喉咙。
叶迦能够嗅到空气中粘稠恶臭的气味。
在成为厉鬼之后，他的感官有了极其可怕的提升。
他在弯弯曲曲四通八达的隧道中穿行着，好像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是影子在空中划过，安静的就像是早已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他能够嗅到，恶意的气味越来越浓，距离正在被迅速地拉远。
叶迦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腔上。
那颗肉瘤必须要在最后才能取出，因为在取出的瞬间，母亲就会被惊动——她就会立刻知道自己是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必须要快。
胸膛的深处泛着微微的痒。
叶迦这时才突然发现，这个伤口，在与嵇玄身上的那道，有一种荒诞的相似。
同样是建立于谎言之上，由对方亲手塑造。
叶迦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对方，他强迫自己收回心神，视线定格在远处的黑暗中，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终局的迫近。
不管怎样……
为了防止对方做出什么没有理智的行为，叶迦将那本笔记本留给了对方，在离开前放在了房间内。
那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外祖父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家族遗物了。
叶迦不清楚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的。
但是……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
前方的大门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恶意粘稠的气味从中传来——
到了。
母亲的身形出现在了猩红的血池之上。
她垂下双足，苍白的足尖轻轻地挑动着血池内腐烂的组织和黏稠的血液。
“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吗？”她的声音仍旧温和，但是却令周围的厉鬼们感到不寒而栗：“明明都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呢？”
在母亲的背后，刚刚赶到的高阶厉鬼加入了战局。
“为我呈上你们胜利的果实。”母亲微笑着，用慈爱的声线说道：“没有标记的全部杀掉，肢体沉进池子里，有过标记的我要捉活的。”
血红色的舌尖探出，从唇面上缓缓扫过：“说不定……会成为你们的兄弟。”
高阶的厉鬼一加入，人类的一方立刻变得艰难了起来。
人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前方几人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有些力不从心地应对着越来越强悍，越来越无法招架的攻击。
“糟糕……”blast咬紧牙关，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流泄出来，唇角渐渐地渗出血丝。
还有多久？
还需要撑多久？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一只厉鬼的身形猛地跃出，瘦长削薄的身形拉长，那张五官模糊的脸迅速的靠近——
是阿咪！
blast一怔，微微瞪大双眼。
但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对方已经毫不留情地攻上前来。
怎……怎么回事？
“母亲。”男人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入侵到如此核心的区域吗？”
陈清野一众都是一愣，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嵇玄的身形从母亲背后的黑暗中步出，一双狭长猩红的眼眸低垂着，落在下方众人的身上，眼底没有丝毫情感的波动：“有内应。”
众人皆是一惊。
“嵇玄，你——”blast眼底泛红，恶狠狠地咬紧牙，似乎恨不得冲出去将对方撕碎。
嵇玄平静地收回视线：
“母亲，你是准备明日开启大门的，对吗？”
母亲端详着对方的面容：“是的，我的孩子。”
嵇玄：“以防生变，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唔……”母亲低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着对方提议的可行性：“倒也不是不行……”
在二十万灵魂被投入之后，血祭的人数已经足够了，就只差将m市的恶意引入其中了。
以及……
她抬起眼眸，落在嵇玄的身后，温声问：“我的孩子，你觉得呢？”
青年修长的身形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一张清俊的面容暴露在光线之下。
所有的人类都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存在——
只见青年猩红的眼瞳微抬，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母亲：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