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说:“世间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的区别。既然所有人都逃不死去的结局, 早死算什么报复。”
是裴徊光让侥幸活下来的哥哥成了吴往,是裴徊光让吴往想起去到沈家。
他要忠臣良将倒戈。
伏尸百里从来不是他真的目的。
裴徊光的身影逐渐走远,隐在玉檀林后, 最后一丝衣角也不再能见。
沈茴重新坐去, 神色呆怔。
平盛从外面进来, 先瞥一眼杵在一旁的民康,才向沈茴行了一礼,禀话:“娘娘, 周家公子昨天夜里已经按照娘娘的思, 带着车队离了关凌,赶赴北阳关去了。”
沈茴双唇颤了颤,急说:“把他追来!”
平盛有些外, 茫然地反问:“现在?追来?”
沈茴咬唇,脸色有点发白。半晌, 她才缓缓摇头, 低声说:“不了……”
平盛和民康对视一眼,不知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沈茴挥了挥,让他们两个先下去。
平盛和民康悄声退下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沈茴转头,望向窗外玉檀林的尽头。
哥哥剿匪的地离北阳关并不远。沈茴知北阳关出事哥哥一会赶去支援。她猜得到, 那裴徊光会猜不到吗?
那一日,萧牧撞见她与裴徊光相拥,失了智般指着裴徊光责备。而裴徊光只是偏头望来,眼里挂着浅淡的笑, 他问她:“咱家现在把他阉了或者杀了,娘娘会不会气得想杀了咱家?”
她说不要。
他说,他慢条斯理地将她将要垂落的兜帽戴, 他说:“咱家听娘娘的。”
“咱家许娘娘一个诺。不会杀娘娘身边任何一个人,五服内的亲人、下人,哪怕是娘娘家里养的鸡鸭猪牛。”
——这是,他曾对她许的诺。
半晌,沈茴将心紧紧贴在己的心口,去真切地感受己的心。
她问己——
沈茴,他答应你的事情,有一件没有做到吗?
有吗?
沈茴猛地站起身。她要寝屋,她要推博古架后面的暗,她要去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她还没走到门口,沉月脚步匆匆地上楼来,告诉她文嫔来了。
昨日的百花宴后,第一个找上她的人,是文嫔。是姐姐曾经身边的婢女,文鹤。
来了关凌,文嫔因水土不服,身体断断续续地生病,时时坏,最近又病着。卖妃事没有她,昨日的百花宴,沈茴也没有请她。
文嫔见了沈茴,门见山第一句:“不管娘娘要做什么,文鹤生死追随。”
彼时有孕,不能跟着姑娘离,已是她的遗憾。今,她再不想退缩。
一瞬间,沈茴又想到了姐姐。想到了文鹤站在姐姐身边,和姐姐说笑的灰白旧景。
“。”沈茴点头,去拉文鹤的,再轻声重复一遍:“。”
不多时,婉才人和刘美人也到了。
沈茴先让文嫔离,才见了婉才人和刘美人。沈茴一边微笑着与她们说话,一边在心里焦灼着。
她总忍不住走神,去想裴徊光现在做什么?
不管他现在在做什么,肯是一个人。
婉才人和刘美人走了后,沉月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又来的两位嫔妃。她走到沈茴面前,说:“娘娘上次说的对,沉月除了照顾娘娘衣食住行真的没做什么有的事情。”
沈茴抬眼望向沉月:“沉月,不要误会我的思。我上次……”
“我知!”沉月打断沈茴的话,笑着说:“娘娘累了。去歇一歇吧?或者去做娘娘想做的事情也。沉月可以替娘娘见这些妃子。”
沈茴怔了怔,有些外地望向沉月。
沉月温柔笑着,说:“沉月的确没什么本事。可是最知娘娘的心。沉月能办。我可以。”
沈茴望着沉月的眼睛,慢慢弯起唇。
她说,她说:“姐姐当然可以做到的。”
沉月一怔,立刻觉得沈茴这声称呼太重了,可是转瞬间,她红着眼睛点头,应了沈茴的这一声“姐姐”。
她将沈茴视忠侍一生的主,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从小就把那个伸出援的病弱小姑娘当成亲妹妹来看待。
沈茴站起身走出去,踩着一级又一级的楼梯,往楼上的寝屋去。
她的抚在墙壁上,去抚摸不存在的椒热。明明不存在,她的指腹像真的隔着千里,感受到了沧青阁里椒热的温度。
她知裴徊光不喜欢炎热。
他抱着她的时候,应该一点都不舒服吧?
就像她畏寒,即使到了关凌的夏日,他的碰触也会时不时让她觉得凉寒侵身。
起先还是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到后来,沈茴终究是小跑起来,快步上了楼,推寝屋的房门。她绕屏风,还没奔到博古架,入眼就是那个色彩斑斓的琉璃笼。
空荡荡的琉璃笼,里面像躺着蜷缩的他。又像,是己抱膝蜷缩着。
沈茴站在原地望着琉璃笼一会儿,瞬间神来般,朝着一旁的博古架小跑去。她身上穿着宽松的雪色中衣,脚上踩着的鞋子也是底子薄薄的寝鞋。
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随拿起架子上的披风,一边穿裹,一边走到暗里,在温蓝的暗里奔跑着。她很快跑出暗,跑进那片海棠林。
关凌,又称海棠城。这里一年四季绽着海棠。
清风徐徐,吹来海棠的芬芳,将落英吹落在奔跑的沈茴云鬓上。林间绽着大片疯荼的百日菊,颜色又柔又艳。沈茴将抵在胸口,压着被风吹起的披风。
寝鞋底子很薄,林间石子儿硌着她的足心。
沈茴望着前路红色的海棠似乎没有尽头,想起往,想起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的两情相悦。
她心里生出歉来,一因不信任他而生出的歉。
终于赶到了裴徊光的府邸。他的府邸位于僻静地,房子也和他人一样孤单地矗立在这里。
府邸的院门着,沈茴远远看见顺岁蹲在地上逗弄一只流浪狗。
顺岁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沈茴,被沈茴的衣着吓了一跳。
“掌印呢?”沈茴问。
顺岁站起身,指了个向。
沈茴快步朝后院奔去,经篱笆围起的荔枝圃,沈茴侧首多看了一眼。荔枝苗苗已经得这样高了。
沈茴终于见到了裴徊光。
池面上飘着大片的荷,裴徊光一个人站在拱桥上,漫不经心地朝河中的鱼儿抛着鱼食。
明明分还不到一个时辰,明明从浩穹楼到这里,也没有多久。沈茴遥遥望着裴徊光的背影,竟生出一丝恍隔世的荒唐念头。
沈茴停下脚步,缓了口气,伸胡乱整理一下被吹乱的垂发,才朝裴徊光走去。她走上拱桥,站在裴徊光身边,和他一样望着池中绽放的莲。
裴徊光没看她,慢条斯理地将里的鱼饵扔进池水中,看着红鲤鱼跃出水面来争抢。
“反应来了?”他问。
沈茴抿着唇,没吭声。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其实咱家有些失望,原以娘娘昨天晚上会动毒死咱家。啧,居然真的只是抱着咱家睡觉。”
“你什么会这么想?我昨晚什么会想毒死你?”沈茴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
“呵。”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反问:“不然呢?合欢鸠毒难不是给咱家准备的?”
他仍旧慢悠悠地朝池水中撒着鱼食,可他已侧转脸,望向了沈茴。
沈茴目光躲闪了一下。她又很快将目光移来,望着裴徊光的眼睛,说:“我现在没有想要毒死你!”
“哦,那就是以后。”裴徊光点点头,“咱家真的很希望娘娘昨晚动。当娘娘把咱家毒死了,然后发现是误会一场。啧,那多有趣。”
裴徊光低低地笑着,漆色的眼底渐次染上让人看不懂的疯狂。
沈茴怔怔望着裴徊光,她感受着己怦怦跳动的心脏,仔细琢磨裴徊光这话深层的含义。
顺年脚步匆匆从远处赶来,看见沈茴也在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要不要禀。
“说。”裴徊光口。
顺年这才禀话:“掌印,周显知昨天夜里连夜带着车队离关凌。一共六辆马车,上面装着的都是粮草。”
沈茴闭上眼睛。
裴徊光外地瞥了沈茴一眼,慢悠悠地重复一遍这个有点印象的名字:“周显知。”
裴徊光想起来了,他摆摆,让顺年退下。
“周显知,贤贵妃的弟弟。曾经在搬往关凌途中见娘娘美貌,望着娘娘傻乎乎地笑。被咱家直接赶去了军中。这是跟沈霆扯上了关系,所以也跟娘娘扯上关系了?可咱家怎么不清楚娘娘最近有联系那傻子?”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
“我没有联系他。是贤贵妃联络。”沈茴声音低下去,“我必须帮哥哥……”
“咱家刚刚还想琢磨,娘娘昨天晚上……”裴徊光腕倾翻,将碗里的鱼食尽数倒进荷花池,连空碗也落进池中,惊吓了围食的鲤鱼。
沈茴静默地望着他的动作。
裴徊光拿了雪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然后才捡起沈茴云鬓上的海棠。他瞥了一眼指上的红色海棠花瓣,随扔进莲花池。
“所以,娘娘昨天晚上抱着咱家,抓着咱家的探进裙裳里捅抚时,心里想的是别的男人?”裴徊光淡声问。
“不是这样的!”沈茴觉得裴徊光的话很不可思议!
“整夜缠着咱家一遍遍喊着咱家的名字,难不是了阻止咱家拦下周显知?”
沈茴张了张嘴,红着眼睛重复:“我必须帮哥哥……”
裴徊光抬起沈茴的脸,指腹轻轻蹭去她眼角的湿。他望着沈茴,平静、温和。
他问:“娘娘在难什么?”
裴徊光笑笑。
“阿茴啊,不要这样。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这样的人,不被信任不是应该的吗?
傻子才会信他这样鄙脏的人。
不,不是人。
是鄙脏的鬼。
他的阿茴这样聪颖,更不会相信他,也不该信他。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面前,含笑望着她:“娘娘唯一做错的,就是昨天晚上没对咱家下毒。”
裴徊光的眸中浮现惋惜。
他欣赏着沈茴眼中的责和心疼,漆眸渐渐浮现了笑。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他就是要她责和心疼。
他说,他要她疯狂地爱他。
即使,死。
能死在她里,那可真是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