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守兼定:“什……!”
堀川国广拽住他一只手臂, 激动地低声喊道:“兼桑!兼桑!是土方先生啊!”
和泉守兼定粗声粗气地应道:“啊啊知道啦知道啦!是土方先生也很正常吧?毕竟是当时的剑豪……”
听了他们两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进行的对话,一旁的九郎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土方……岁三?没有听说过啊……是哪里隐居的剑术名家吗……?”他认真地思考着。
泉御前笑了。
“是啊。”她说, “是隐居在虾夷的剑术名家呢。”
九郎:“……虾夷?”
泉御前若无其事地答道:“原先, 是在京里的……后来,也许就去了虾夷隐居吧。”
忽然, 她抬起眼来, 飞快地扫了一眼独自站在一旁、好像并不想加入人群和这场社交闲聊的藤原泰衡。
“……虾夷,也许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也说不定呢。”她慢吞吞地又补充了一句。
九郎一愣。
“诶?你是在建议我也去虾夷吗?”
泉御前笑了笑,回答道:“不,并不是如此呢。”
九郎:“……”
感觉话题突然变得有点沉重接不下去了肿么破!
现场又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静默。
最后还是泉御前若无其事地打破了那层沉默。
“这么说来, 我们也该走了。”她转过身去,望了望重新明亮晴朗起来的、湛蓝的天际。
其他人好像都显得有点意外。
出人意料地,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居然是hinoe。
他眨了眨眼睛, 问道:“你要去哪里,泉御前?”
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有点奇怪——既然她是跟着藤原泰衡一起来到无量光院为神子送行的, 虽然之前横生枝节、大家不得不又拼力战斗了一场, 但现在神子回归异世界、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泉御前难道不应该再随着藤原泰衡回到平泉馆吗?
九郎也反应了过来hinoe的意有所指。他震惊得好像都有点结巴了。
“你、你竟然不是要回平泉吗……?!可、可是那天在大社,你们、不是……已经……”
泉御前轻咳了一声, 看上去不太想提这个话题。她很快地把视线转到另外一边,望着庭院中的人工湖以及湖上的朱红拱桥, 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死板地说道:“……镰仓殿, 已经正式派出了使者来到了平泉, 为我带来了家中的父亲大人的信件,要求我回到镰仓去。”
大家都纷纷发出“欸!?”的惊呼声,就连一贯心细入微的武藏坊弁庆都不由得稍微动容;庭院中现在还能保持之前那一副无动于衷姿态的,除了六花和银之外,就是银的主人——藤原泰衡了。
九郎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僵硬地呵呵笑了两声,抓着头发,十分尴尬似的说道:“啊……是、是吗……”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他受窘的样子,弁庆把话题强行带开,总算给他解了围。
“……这真是,太意外了。”
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刚刚那种狐疑的神色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走过去站到了九郎旁边,提示似的说道:“既然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先回平泉去吧。也许泰衡殿和泉御前要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
九郎:“啊?!……对对,是、是应该好好讨论一下!那么我们就先走了!”
九郎朝着泉御前潦草地点了个头致意,就火烧眉毛似的匆匆冲出了无量光院。
……大概是觉得实在不知道该用一副什么态度或表情来面对这个富有冲击性的消息,或者面对与这个消息相关的双方吧。
弁庆紧随其后。余下的八叶也同九郎一道离开了。
泉御前的“六花”依然站在原地。不过,他们其中也并没有人过来催促他们的主人。
银也是如此。在送走了神子之后,他似乎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极低,静静站在一旁,注视着大家,甚至当刚才九郎吃惊于泉御前要推翻那场在大社举行的婚礼仪式、回归镰仓的决定之时,他还是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目光都没有波动一下。
而他的主人——奥州藤原氏的新任总领,虽然也和他一样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然而那双浓色的眼眸中却彷佛闪过一抹难以言表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泉御前发出一声轻微的低叹。
她从美丽的人工湖畔转过身来,迎视着藤原泰衡那双意味不明的浓色眼眸,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明天,镰仓来使会去拜谒你,正式向你告知我的决定。”她说。
顿了一下,她用一种肃然到冰冷的语气,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会顺应镰仓殿的意志,回到镰仓去。”
藤原泰衡:“……”
听到了这样类似于最后通牒一般的话语,他却仍然没有说话。
和平常一样,他满脸严峻的冰冷神情,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紧紧钉在她的脸上。
泉御前好像有点说不下去似的,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闪烁了一下,又开口道:
“……既然都要走了,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我,确实是镰仓殿派来的眼线。”
虽然正在招认着不得了的罪过,然而她的声音仍然温和平静,像是正午吹过水面、带着暖意的微风。
“不过,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奥州不利了……”她半开玩笑似的说道,随即面色一正,重新抬起头来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现在,奥州是你的了,泰衡。”
意外地,她并没有再使用敬称对他说话。
“肩负起这场已经开始的战争的责任,好好地把它结束吧。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她说。
藤原泰衡:?!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如同铁面具一般冰冷坚硬不可击溃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你……!”
他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就停住了,然而目光闪烁,似乎显得无比震惊,像是突然体认到了什么事情一样。
泉御前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于是就停下来,似乎想要听听他打算说些什么。然而她耐心地等了一分钟,并不见他开口。于是她只好叹了一口气,替这场几乎延续不下去的对话找了个新话题。
“最近,奥州人心浮动……即使是自己的地盘,行动时也应该多加小心……”
藤原泰衡终于应了一声。
“啊。……这一切,你都不必担心。”
那双浓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路途上有可能的危险,我也并非一无所知……”
泉御前好像忍不住了。
她微带着一点责备似的口吻问道:
“……那么,不是已经猜到这里有危险了吗,为什么还要来?……神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就那么重要?”
很难得地,面对这样的诘问,藤原泰衡也并没有发火。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冷冷答道:“……与你无关吧。”
泉御前好像愣了一下,笑了。
好像第一次在这里——在他所统治之下的奥州遇见他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啊。
这样,也好。
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提示危险的土铃也不再响起。到此为止,也算有始有终,是吗?
泉御前……不,今后,再也不是“泉御前”了。
现在要回归“柳泉”这个身份的女审神者沉默了一霎,轻声笑了起来。
“……是与我无关啊。”
她带笑的语音里彷佛带着一抹叹息。
“现在应该是没有关系了。”
藤原泰衡:“……”
……啊,这个人一直到了最后,都是这么冷冰冰的。
也许只有原作里又努力又强大的女主角神子,才能攻陷这个人那颗冷冰冰的心吧。
柳泉告别似的最后望了他一眼。
“……那我就走了。”她说。
然而她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身后冷冰冰的奥州总领说话了。
“……和你的那些‘六花’一起走吗。”
柳泉身形一顿,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桉不是很明显吗,然而在这种气氛之下,不知为何他这么明知故问,她却有点笑不出来。
最后,她简短地答道:“……啊。”
然后,她听见身后的他开始捏着手指的指节,把指节捏得咔咔响。
哦,彷佛原作中确实有这么一种设定。
藤原泰衡,每到烦躁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这样做啊。
……虽然很想对他说一句“别死”,但这是不被允许的。
就像她也无法问出口,为什么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留下的那套巫女服,会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他房间的柜子里一样。
是时空错乱的后遗症吧……那么,藤原泰衡,对之前发生过、又理应被抹杀的记忆,到底还记得多少呢。
回想起来,自己也并没有做过剧透的事情或发言。藤原泰衡,对自己注定将要在一个月之后死去的命运,一无所知吧……
柳泉忽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下次,想要去冒险之前,先考虑考虑后果吧。”
这句话的口吻听上去有点像是要生气似的,语气稍微有点重。然而藤原泰衡却仍然没有生气。
他只是顽固地保持着沉默。始终沉默。
柳泉忽然感到有点想要叹息。
“你是奥州藤原氏的统领,别老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状况中……”
她并没有回头,然而却用这种语重心长的告诫口吻,认真地说道。
稍微叮嘱一个再也不会见面的人,一个很快就要死去的人……没关系的吧?
“下一次,不会有人再赶来了。”
她说。
“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了神子,没有了八叶……”
她刚刚想残忍地说出“不会有人再来帮你了”这句反派boss一样的恶感台词时,却听到藤原泰衡轻声地哼笑了起来。
“是啊。”他点点头,说道。
“总有一天没有人会来援救我,作为奥州藤原氏的统领,要面对再大的困境也只能自己做决定……”
他的语声十分平静。然而仔细聆听的话,却能够从那种平静得近乎冷澹的措辞里,听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就像是太阳会西沉,秋叶会飘落,年华会消逝,注定的命运以人力无法挽回,由此而起的惆怅却不可能被消解一样,他这样说道。
“在那座伽罗御所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从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
“那个时候我就这么活着,现在,当然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