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清亮的深夜里, 一片黑暗的废弃神社中,穿着一身类似瑜伽服的家居服和一双平价板鞋——鞋面上还画着蓝天白云的手绘,就像日战的战场,充分显示了它的买主最近开始研究审神者之间口耳相传的所谓看云玄学的特点——整个人的造型完全不像一位能够驱使神明的威严大将、反而像个懒散宅女的女审神者,独自一人对战着多个高大又扭曲的、非人的黑影。
时间溯行军在体型和力量上占据压倒性优势,大概每一刀气力万钧地砍下,都让女审神者感觉难以硬拼吧。
不过她自然也有对策——那就是把自己的速度和灵活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就像很多年以前,在八木邸的庭院里,她以相同的方法来对战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冲田总司一样。
在高大的黑影之间, 难得地显得娇小的女审神者敏捷地来回穿梭。夜战更有优势的短刀和胁差被她优先解决掉,现在剩下的都是太刀、薙刀和大太刀一类体型过大而闪转腾挪并不方便, 正好让女审神者利用良机带得对手丧失重心、在对方自顾不暇的时候趁势一刀直刺,让敌人非死即伤, 效果拔群。
然而夜间黑暗, 视物多有不便, 再加上以一敌多, 女审神者渐渐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在她连续斩杀了三把短刀、两把胁差和一把太刀之后, 女审神者再度转身、堪堪避开身后一把敌方太刀的偷袭,顺势双手持刀、一刀横扫过去,将面前另外一柄大太刀逼退了好几步。
这个动作做出之后, 女审神者因为用力而保持着上半身微微前倾的姿态, 额际的几颗汗珠因而被甩落地上。
她借着这个空档剧烈地喘息了两声, 试图尽快调匀自己的呼吸。
周围的敌刀们仍然对她虎视眈眈, 青白凶恶的眼眸在黑夜里发出不祥的光芒,像是下一秒钟就会全数勐扑上来,对落单的审神者乱刀加身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山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在激战中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觉和戒备的女审神者来不及分神去看来者是谁,不过下一刻她就从对方熟悉的声线中得到了答桉。
那副平时听上去分外朗润的嗓音,却在这种时刻使用了一种肃然的语调厉声说话,让她不由得心神微分,产生了一种“啊,这个人的声线真好听啊”的感想。
“很好很好,让我来做你们的对手吧。”
来人含笑说道。随即,他非常不科学地无视了太刀夜战威力大打折扣的劣势,凌厉地挥出一刀——雪亮的刀锋反射着夜空中新月投下的清辉,在女审神者眼前一掠而过。
唰地一声,在女审神者身后意欲偷袭她的一把敌刀身躯还跃起在半空中、然而已经被斩为两截,化作一阵黑烟袅袅消散了。
女审神者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就在微弱的月光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足足露出八颗牙的笑容。
那是不知道多久以来,她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这么巨大的笑容。
三日月宗近花了几秒钟时间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上一次看到她这么灿烂地冲着他笑,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不停地在他面前笑,就像是在别人面前笑一样;然而她的那种笑容和他习惯使用的一样,都是一种为了社交、为了掩饰而名为笑容、实则演技的奇异表情。
其实今晚他来这里,也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然而,却意外地看到了很好的东西呢。
三日月宗近勾起唇角。
虽然作为太刀,在这样的黑夜里视物能力下降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战力感觉也被这世界的法则所削弱,然而他却感到一阵愉快。
那种愉悦感在他灵力构造的虚假身躯中四处流动,冲刷着他的全身。这让他甚至有了一种在战场上能够纵情杀敌的畅快之情,一转身来到她的背后,与她背靠着背,在敌刀尚未发起下一波攻势之前,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其他人随后就到。”
高大的黑影渐渐包围过来,低吼着发出不祥的咆哮。她却彷若没有看见那迫近的威胁一样,轻声笑了起来。
“这把刀是哪里来的啊……不太可能是回房间拿的吧,那样的话你的机动值就堪比长谷部了——”
听着她的玩笑话,他不知为何也笑了出来,一点都没有被冒犯的恼怒感。
“哈哈哈,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下次你再打算做什么危险之事的时候我就可以早一点跟上来了。要老人家在这种深夜里不去休息、而是一口气跑一百多级山道,还真是考验老爷爷的体力啊~”
女审神者似乎先是被前一句话稍微打动了一下,然而他的后一句话一出,她就瞬间黑线了。
“好啦下次出阵的话给你配一匹马好了~”她忽然想起后院拥挤的马厩,不由得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那匹叫做‘白毛’的马怎么样呢?”
三日月宗近默了一下,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爽朗(?)笑声。
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向各自的前方跃出,一刀挥下。
加入一位生力军以后,对战的情势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女审神者觑了个空子,突然发动进攻,全力冲上去借势将太刀捅进敌刀的胸膛、再用力地把刀锋转了半圈才抽出,眼看着敌刀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化作黑烟消散,才头也不回地喊道:“为什么后援还没有来!刚刚真的是你亲自去传令的吗!”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哈。”
柳泉:“……”
啊,他一定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把传令这种事推给别人了。否则他又没有很高的机动值,黑夜里视力也受限,假如不是节省了逐个房间去唤醒那些小短刀和打胁、督促着他们一个个披挂好出阵的时间的话,是不可能来得这么快的。
然而他来得这么快无非也是为了来支援她……
可是他来得这么快就代表其实他并没有听从她的命令的意思……
啊……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柳泉怀着复杂的心情,砍杀敌刀砍得更加卖力(?)了。
又砍倒一把敌薙刀以后,柳泉觉得自己实在愈来愈难忍自己吐槽身旁那位腹黑老人家(雾!)的冲动了。
“呼叫个后援结果来得这么慢,这不科学啊……所以说到底是叫谁代你去传令了?!那个人到底可靠吗……就算是放在现世,整座本丸的响应速度也应该提升一下否则着了火可怎么办!等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来个消防……不,敌刀偷营演习!……”
结果她一边碎碎念一边砍,第二刀还没砍下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
“……着火?!哪里着火了?!”
那温雅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紧张而造成的颤音,柳泉一愣,勐地回过头去。
“一期君?!”
站在山道上的,果然是一期一振。
和她的一身狼狈不同——甚至和三日月宗近还穿着那件本丸内番服的老年人专用保暖内衣的造型也不同——站在那里的一期一振已经穿好了出阵服,整个人看上去整齐英挺,像是气度严谨又锋锐的青年军官一样耀眼。
然而,柳泉第一个想到的却并非对他这个造型或这种颜值的赞叹。
“啊,不……你怎么会来?太刀夜战没有优势,何况这里还是火焚之后的废墟……”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一期一振身后张望。果然,同样遭受过大火烧身、并以此为苦的骨喰没有跟来。
大概是体贴的好哥哥一期一振让他留守本丸了吧。她猜测道。
不过她看到了对烧身之事并不感到多大苦恼的、性格活泼的鲶尾,以及其他几位藤四郎家的小短刀们。
他们纷纷发出一阵清脆又令人精神一振的叫喊声,像一群小鸟似的从哥哥的身后涌出,冲进了神社,瞬间就发挥了自己夜战加分的强项,一人对上一把敌刀且游刃有余,很快接管了战场。
神社里还剩下七八把敌刀,不过当柳泉辨认了一下、看到每一把敌刀都被藤四郎家的小短刀以及稍大一些的胁差鲶尾盯住了之后,就决定是自己收手的时候了。
一期一振起初看起来也要强忍着自己对于火烧后的遗址的心理不适,拔刀冲进神社加入战斗;不过,他被女审神者在门口拦住了。
“没关系,你的弟弟们会解决那些剩下的家伙的。”女审神者用一种轻描澹写的语气说道。
“比起这个,我还以为今晚你会留守本丸安排防御呢,毕竟夜战不是太刀的长项,而且——”
女审神者的话被一期一振那种温柔而坚定的嗓音打断了。
“而且,本丸已经有长谷部君和光忠殿坐镇了啊。他们的安排不会出错的。再说,今天您的近侍是光忠殿,当您不在本丸的时候,理应由他来代为安排一切事宜。”
女审神者看上去似乎有点吃惊。她顿了一下才耸了耸肩,说道:“……哦,对啊,我还真的忘了……我今天带去时之政府的近侍刀,确实是光忠啊。”
一期一振微微颔首。不知为何,虽然在黑暗之中,他的嗓音依旧清朗温柔,却有一种难言的肃然从他的语气里透出来。
“还有,说着‘夜战不是太刀的长项’,然而现在在您身旁战斗着的,不是还有一柄太刀吗。”
柳泉蓦然回过头去,却刚好看到三日月宗近断喝一声,横过刀刃,一刀切断敌方大太刀喉管的一幕。
注意到她视线的终点,一期一振轻声笑了。
“我,当然也想像三日月殿那样,在您身旁和您一起战斗……”
柳泉:?!
她勐地又转过头来盯着他,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诶?!”
一期一振平静地迎视着她那双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嗓音柔和宁静,分外清澈。
“……这才是我身为刀剑,应该做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