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正式作为“追求者”登门到现在, 大约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内,只要下班后没有其它事情, 藤田五郎就会按时到九条邸报到——作出认真追求这家的小姐的姿态, 他有时候会给她带来和果子和其它小礼物, 也有时候会邀请她出门去茶屋坐坐,等等。
虽然这其中多一半的方法是出自于警视厅那些热心爱八卦的同事们七嘴八舌的馊主意,但藤田五郎秉持着认真的态度实行了以后, 居然也很不错。
至少九条则子——就是原来的“清原雪叶”——每次看到他带来的礼物或者听到他出门的提议时, 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副【这种追求的方式深得我心】的样子。
虽然知道那种态度多少也有做戏给其他人看的成分, 藤田五郎还是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最近就连原先最热心替他介绍相亲的中津警部补都偃旗息鼓了, 今天下午他离开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说“看起来美和子小姐是彻底没希望啦。那么你那个约定好有朝一日要回去找她的青梅竹马小姑娘呢?终于放弃了吗?……这样也对,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像你这种单身汉找到一个合意的人也不容易, 要珍惜啊”。
那一刻藤田五郎其实很想说“不,其实这个人就是我要去找的那个人啊”。然而他想了想,终于还是竭力忍住, 只简单地啊了一声, 就匆匆走掉了。
他换了一身便装,来到九条邸。
九条邸的侍女惠子这些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他的来访。也许是清原雪叶……不, 她口中的“则子小姐”事先已经叮嘱过她的关系,每次她来开门的时候, 表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习以为常, 最近还带上了一点带着欢迎意味的笑意盈盈。
“是藤田先生吗, 快请进。”她笑着说,“我正在猜您也是时候到了……”
藤田五郎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微侧身走进了大门,站在玄关处。
“我今天……咳,是来邀请九条小姐出门的。”他说得有点艰涩。
惠子笑着应了一声“好”,请他在玄关稍等,就转身进去了。
没过多久藤田五郎就看到清原雪叶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概是因为惠子已经向她报告过藤田五郎说今天是来邀请她出门游览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相对来说颜色和设计都比较低调的洋装。
其实在政府大力推动洋化的生活方式的现在,路上的行人绝大多数还都穿着和服。一则是还不习惯,二来也是对于大多数平民来说,新置办洋服的费用难以负担。所以穿着洋装出门的人,多数都是年轻人,而且家里非富即贵。
所以每次和她出门的时候,藤田五郎注意到其实清原雪叶穿着洋服的姿态十分显眼。除了意外地适合洋装打扮的身高、气质和体态之外,她的外形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有的时候投注过来的目光甚至会让走在她身边的藤田五郎都感到有点不自在,她本人却泰然自若。
就这样两个人一同出了门,搭车来到了浅草。
下车之后,站在街市的入口处,清原雪叶打量着眼前繁华的街道。
“好多人啊。”她用一种愉快的声调说道,“一君居然想到邀我来这里,真是绝妙的想法啊?”
她直白的夸赞让藤田五郎感到一阵不自然。
其实他哪里想得到邀请她来浅草。对他来说,从前闲暇时间的娱乐就等于街边小小的茶屋和居酒屋。也许在新选组时代他也跟随着其他队士出入过京都的岛原以及江户的吉原——也就是这附近延续了数百年的、着名的花街——然而他自己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
今晚邀请她来浅草,也是警视厅的同事们建议的。
“喂藤田!你最近好像遇上了不错的姑娘吧?浅草的戏棚据说今晚有新戏上演,你可以邀请她一起去看啊!”年轻的同事这么哈哈笑着对他说道。
此刻他们已经走上了名为仲见世的商店街,浏览着参道两旁的点心铺和售卖土特产的小店铺,看到她露出极为感兴趣的表情,还兴高采烈地认真观察那些点心铺里陈列的商品,于是他也放下心来,诚实地回答她道:“是因为听说今晚浅草的戏棚里有新戏上演……同事特意告知我,说可以邀请你一起来看……”
“哦,是吗?”她收回了自己盯着路旁小摊子的视线,回过头来,看起来有点惊奇的样子,顿了一下才说道:“……一君,现在的同事,也是很关心你的呢。真好啊。”
藤田五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稍微惊讶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唇角微微一勾。
清原雪叶……哦,也就是柳泉——愣了一下。
“咦,一君为什么笑?”
谁知道当事人看起来比她这个发问者还惊讶。
“欸……我笑了吗?”他居然还呆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那似乎纹丝不动的脸颊,然后用一种很奇妙的语气答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雪叶君刚才说话的口吻……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点有趣呢。”
柳泉:“……有趣?!”
藤田五郎:“啊。……说起来,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雪叶君刚才说着‘你现在的同事也很关心你啊’的口吻,有点别扭呢。”
柳泉:!!!
也许是因为她睁圆了眼睛盯着他不放的缘故,他脸上先前因为这番谈话而泛起的澹澹笑意慢慢消失了,一层不明显的红晕渐渐浮现了出来。他不自在地把视线调开了,口里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难道是我又说了什么趣话吗……?”
柳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不,”她摇了摇头,也把目光转向别处,借此解除了让小一尴尬得快要冒烟的注视。
“我只是觉得,一君也难得有这种敏锐的时候啊。”她笑着说,坦率承认了他的直觉正确。“你的感觉并没有错,我的确是因为想到了一君现在已经有了其他的友人和同伴,因此……稍微有点羡慕啊?”
藤田五郎看起来很震惊。
“啊……是这样吗?”他喃喃道,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转过脸去注视着她,严肃地说道:“也许我的确是新认识了很多人……平时在工作方面也承蒙他们多方照顾。不过,要说起真正的同伴,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从前……在京都时的那些人。”
他的目光清澈而纯正,说着话的时候,那种神情就如同许多年前他们在会津分别的时候一样,充满了纯澈的、无法动摇的信念。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追求’,我也不像原田那样懂得怎样才能让女性感到开心……”他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说了下去,就彷佛提起【从前在京都时的同伴】这个话题,拔开了他内心的某个塞子一样。那些从前没能说出的话,那些时至今日都必须深藏起来的记忆,都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了出来,变成了语言,再说给她听。
“以前……即使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假装成恋人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有点碍口似的说着,有种困惑似的意味在他的语气之中浮动。
“我曾经想过那样的话就全部听你的吧……你一定不会做出对大家不利的决定,即使再困难的情况你也会以你的方式找出解决的方法……我是那样相信着的。”
清原雪叶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低声“哦?!”了一声,显得非常惊讶似的。
藤田五郎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错愕似的,只是一边思考着,一边继续认真说道:
“后来,我在……会津的时候,有一次偶然和别人提起了类似的话题。”
“原本,大概也只是因为有些困惑之事,想要请教和你一样同为女性的对方……”
“不过,却被说了‘原来山口君一直以来都在向对方撒娇吗’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言语。”
清原雪叶看起来更加吃惊了。
“哦?!竟然会有人这样认为吗。……是谁这么说的?”
在说话和思考的时候一直注视着前方的藤田五郎,突然把目光重新投向她的脸上。
“是高木君。”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的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一直看进她内心最深处去。
“……也许,你也还对她有点印象。”他慢慢地说道。
“会津大目付高木家的长女……高木贞君。”
他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小的表情变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试图深藏的秘密一样,他的试探简直直白得和他这个人一样完全没有一点阴谋的成分,明晃晃得快要闪瞎她的眼睛。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高木贞女士啊,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了。
原本在历史里,这位高木女士会和一君结婚的啊。
不过她才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呢。她也不会在面对他的试探时就这么干脆地招认一切。
所以她并不回答他的话,反而换了一种方向,发起了毫无预兆的反击。
“那么,一君是吗?”
也许这个回应并不在藤田五郎的预期之中,他浑身紧绷得如同张满弦的弓,如临大敌般期待着她的答桉,却等来这么一句;他不由得露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神色,呆然问了一句:“……什么?”
彷佛是得意于自己被将了一军之后还能反杀对手,她转过脸来,露出微妙的笑意。
“如同那位高木小姐所说,一直以来都在向我撒娇啊?”
藤田五郎:!!!
他的脸一瞬间就涨得通红。
“这、这个……!”
他尴尬不已,陡然站住了脚步,先前那种以高木贞这个名字来试探她的余裕忽然全部都消失了,他现在看上去彷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试探她而无意中说出了何等不得了的话;就好像如果没人帮他解围的话,下一秒钟他马上就快要自爆了一样。
“不……那个……我……”
他结结巴巴起来,好像一瞬间丧失了全部的语言技能一样。
这副模样不由得让柳泉微微抿起了嘴唇,笑了起来。
“高木小姐,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呢。”她微笑着,淘气似的微微偏过头,弯起的眉眼流露出好笑的神采,像是那双眼眸里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一样。
……下一秒钟她却勐地凑近他的脸,突如其来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藤田五郎:?!
他脑海里那根弦险些绷断了。假如不是一直以来他都以无口而冷静的面目出现,拥有坚铁一般的意志的话,他觉得自己几乎马上要一把抓住那只揉乱自己发顶的纤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而那只手的主人仍然若无其事似的微笑着,一如既往地在他的面前露出愉快的神色,就好像她也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似的。
“一君想要对我撒娇的话,我随时欢迎哦?”她发表了这样了不得的言论,微微踮起脚伸长了手,那只手从他的发顶又滑到脑后。
这、这个姿势就有点危险了啊——!!
藤田五郎觉得自己心中油然产生了某种慌张的情绪,心虚地转动眼珠四下扫视了一眼。
虽然已经时近黄昏,但参道上游览的人群仍为数不少。即使他们看上去引人注目了一点,但好在并没有人真的当众对他们指指点点地议论。
可是这种情况并不能使他放心。他呆呆地站着,觉得自己处于她那只手的控制之下,整个人简直都要变成一尊泥塑木凋一样僵硬而难以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