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蠕动嘴唇, 用了一点力气才正常地发出声音来。
“……完全听话而不加以自行思考的, 那是人偶。”
她同样声音冷静地说道。
“室长……希望我做个人偶吗。”
宗像礼司似乎有点吃惊。然而在她这种背对他的站位,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顿了一下才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充分认同我的一切选择……你不是说过你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有人会比我做得更好吗。”
因为想起了自己是在怎样的场景之下说出这种话的,柳泉无声地咧开嘴,苦笑了一下。
“我当然会支持你的一切选择, 只要你认为那是最好的选择。”她出人意表地答道。
宗像礼司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微微吃惊地抬起视线来,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
“哈?”
柳泉却没有给他对这句话作出评论的时间, 继续说道:“……但是, 这并不代表我对所有的事情就不会产生并合理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宗像礼司沉默良久, 才用一种异常严肃而略带深思的口吻说道:“是……这样吗。”
他那过于聪明的大脑很明显在认真思考着她的话。然而,“得知”是一件事, “接受”或者只是“习惯”,又是另外一件事。
柳泉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是什么足以动摇他们之间感情的关键点, 她只是觉得这种会在磨合期出现的问题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外面的街道上还飘着一个斯托卡权外者呢!——然而这种事在对方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犯罪事件来之前也并不容易抓住证据, 她只能暂时按捺下心头因为此事升起来的那一丝焦躁情绪,按照自己现在下属的身份说了一句“那么我告退了”, 就继续往前走去, 离开了室长办公室,给室长大人留下一点慎重思考的空间。
于是这种僵滞的气氛就又这么持续了好几天。
这天中午,趁着室长大人再度外出的机会,柳泉又在天台上打电话。
“周防前辈?是我,柳泉信雅。……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被电话那端的人不客气地喷了,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好吧……尊先生。”她换了一种称呼,语气也随意多了。
“那天谢谢您特意提醒我。那个人的超能力很有趣,假如不是你事先提醒过我的话,还真的不太容易注意到自己身后跟着这么一个人……”
“我只想问问,既然这个人那天是在镇目町出现的,那么您和赤组的各位是否对‘市村零’这个人有印象?他是在镇目町出没了一阵子,还是那天偶然在homra附近出现的?”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又简单回答了几句,柳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吗……赤组那边都没有头绪吗……这可有意思了。”
她的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有点凛冽的笑容。
挂上了电话之后,她并没有在天台过多停留,就走向通往楼梯的防火门,推开门进了大楼。
然而当她在scepter 4大楼内部那华丽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小小的分室这种机构够级别拥有的巨大楼梯上拾级而下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澹岛世理刚巧出现在转角,似乎是从另一条走廊里出来的,同样正打算下楼。看到柳泉,她好像微微一怔,朝着她点头致意之后,沉吟了片刻,还是叫住了正准备继续下楼的柳泉。
“柳泉……”澹岛以她的姓氏称呼她,左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脸的忧心忡忡。
“也许这件事我不应该贸然过问……不过我认为再放任事态自由发展下去的话,迟早会影响到公务。”
一听到这种开场白,柳泉就意识到澹岛姐姐要跟她谈什么。她在楼梯上站定,回过头去望着澹岛姐姐,心里直想叹气。
说起来……目前这种情况确实略微妙。
她和室长大人好像谁都没有闹别扭,又好像谁的想法都没有错,然而就是在某个节点上拧上了,像彼此较劲一般,不认为自己有让步的理由;因为假如在此处退让的话,那么对方就可以一举占据上风、并且将自己的让步视为理所当然,今后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也形成思维惯性——这可比单纯的让步要糟糕得多。
换言之,正如在本生世界里她一个已经结婚的表姐在秀恩爱的时候无意中说出的话一样,“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过,他的衣服我都可以替他洗,但是内裤和袜子一定要他自己来!这一步是底线,绝不可以退让!让了的话他就会从此把我当作什么事情都可以替他包办的佣人兼老妈子,以后再把我当成黄脸婆就毫无心理障碍了!”
柳泉还记得,发表了这种惊天动地的言论之后,表姐就继续绘声绘色地阐述了关于谁洗脏内裤和脏袜子的问题,她和表姐夫之间爆发了一场长期的攻防持久战。战况激烈的时候,表姐戴着塑胶手套把姐夫堆在那里就是不洗的脏袜子一双双直接往垃圾袋里扔,而表姐夫就一双双新袜子往家里买;不过最后,这场战争以表姐的胜利而告终。几年以后,表姐夫还是那种一回家就很懒散的画风,然而他也开始慢慢地除了内裤袜子之外自己动手洗洗衣服了——再来是知道去买菜了,知道修水管换灯泡了,知道去交水费电费煤气费了……
嘛,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听上去就不符合室长大人的画风。然而事情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一方总是在让步、另一方总是在进攻的话,事情是不会长久的。必定要在双方持续的试探中,寻找出一个让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今后也可以比照这种模式去相处的平衡点才行。
想到了这些,柳泉也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关键其实并不在于爱情的多少,也并不在于吵架或冷战,在于的是如何长久的相处,如何在这种长久相处之中还能保持自我、保持自己那些以前会让对方爱上的美好特质、保持新鲜感。
假如室长大人这一次到了最后经过各种权衡还是要坚持他的想法的话,她当然会尊重他的意见。
但是她也不会就这么说“反正你的意见总是对的所以我以后就用不着使用自己的大脑思考了一切都由你代劳吧”。
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说“这是我的看法”。
室长,用一句在我的本生世界中很流行的话来说,你可以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是你要誓死捍卫我说话的权利——
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要赌上一切去捍卫你的理想,你的大义,你的平安不受侵害——
她面前的澹岛似乎也在斟酌着措辞,因此没有注意到柳泉长久的沉默。她想了一下才说道:“……站在和你以及室长都认识很久的……朋友的立场上,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柳泉:??
澹岛说:“在御柱塔事件发生之后,我曾经去拜访了室长的公寓……因为当时室长已经由于被总理大臣解职而主动搬出了scepter 4的屯所。”
柳泉:?!
澹岛迟疑了一下。
“我去是想听听室长对于石板被绿之王夺走后的现状有没有什么对策……然而,我却看到了——呃,意外的事实。”
她似乎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停顿了片刻,抬起视线来望着柳泉,表情变得格外恳切。
“那个时候,室长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前一晚的御柱塔事件中严重受损,产生裂痕和掉落碎片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无可挽回……”
柳泉:!!!
澹岛发觉了她的震惊,唇角微微浮起一丝欣慰似的笑容。
“然后,我们听到了……隔壁传来的那首歌。”
她直视着柳泉的双眼。
“那首歌,你一定也知道。”
柳泉默了一下,慢慢地弯起唇角。
“……在超苇中学园那次圣诞派对上的歌吗。”
澹岛默默点了点头。
柳泉沉默片刻,突然哧地一声,失笑了出来。
“还真是……完全ooc了啊?室长?”她轻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室长大人在分别之后也记得这首歌,这件事她当然早就知道了——在那天他们重逢之后,她就已经发现了室长公寓里的音响里被设定成开机自动播放的,就是这首歌。然而这一事实被除他们两人之外的、立场客观的第三人说出来的话,出乎意料,给她造成的冲击感是加倍的。
柳泉微微移开视线,低下了头。
“……请好好想一想吧,柳泉君。”澹岛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进行指责或对她说教,而是简洁又恳切地对柳泉说道。
“想一想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想一想室长对你来说的意义。”她这一刻彷佛又回归了【超苇中学园青部指导教师】这一身份,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诚挚而有力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对柳泉说道。
“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使你已经消失了,找不到你的下落——但是,这样一个人……他永远都记得你,把那些记忆都好好地珍藏着……不然,他是不会在那种时刻,还静静听着那首歌,听了那么长时间的……”
“我是这么想的。”
在澹岛说完之后,柳泉沉默良久。
然后抬起视线来,毫不回避地直视着澹岛。
“我明白了。”她简单地回答道。
她就这么在澹岛的面前径直伸手探进口袋,拿出终端。
“室长今天又出门和那些所谓的‘政府诸君’开会去了啊……真是伤脑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这种时刻擅自对他说这样的话真的好吗……算了不管了。”
澹岛:“……”
然而在柳泉翻出室长大人的号码并进行拨号之前,终端勐然在她手中震动起来!
柳泉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居然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她一脸莫名地接起电话,竟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失物招领电话!
“是柳泉小姐吗?……您好,我这里是xx区综合病院。我今天打电话来的目的是想向您报告一声,五天前的晚上,您送到这里来的那位小姐已经出院了……”对方在电话里说着,是个很沉稳的女声,大概是主治医师一类的人物吧。
柳泉觉得有点奇怪。“哦……说起来她也没受什么伤吧……那个、出院的话也很正常……”
然而那位女医生打断了她的话。
“不,柳泉小姐,不知道您是否明白我的意思……那位小姐,并不是正常办理了出院手续之后出院的。她是自行离开的。”
柳泉愣了一下。
“哈?!……那么您给我打电话的意思,是……对方欠了医院的治疗费吗?”
那位女医生很难得地在电话里顿了一下。
“那位小姐确实没有结清治疗费……然而这不是我今天打电话来的重点。”
“因为柳泉小姐是把她送来的人,所以我想请教您……您之前是否认识她?是否知道……她有身体自残方面的倾向或者承受着严重的家庭暴力一类的问题?”
柳泉这回可真的觉得震惊了。
“自、自残?!家庭暴力?!”
诚然她觉得那个姑娘晚上去夜店的话喝高了也许什么事都会发生,她以前也并不是没见过醉酒的少女用头撞墙或者硬要敲碎了酒瓶子划手臂之类疯狂的举动,然而能让医生特意提出“自残”两个字的话,事情一定比那种普通的追求痛并快乐着的快感要严重一些。
而且,怎么还有家暴呢……她这是无意中发掘了什么必须经由社工出面处理的问题少女还是家暴受害者吗!
“不,”她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我之前并不认识她。在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我也说明了,是因为遇上她偶然卷入了不良分子威胁路人的暴力事件受了惊,所以才把她送到医院去的。”
那位女医生微微叹息了一声。
“那么……我是否应该报警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好像在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柳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在那位女医生在电话中简单的解释之后,柳泉挂上了电话,然后转向因为听到了“自残”和“家庭暴力”两个关键词而脸色同样凝重起来的澹岛。
“澹岛君,我必须现在出门一趟。前几天我在路上遇到偶发暴力事件的目击者,现在被医生怀疑遭受着严重的家庭暴力问题和自残倾向的折磨,并且自行离开了医院,去向不明。”她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把终端往口袋里顺手一塞。
澹岛沉着脸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好好处理此事,如果需要支援的话可以和屯所联系”,就目送着柳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推开了scepter 4大楼的楼门,冲进了正午灿烂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