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这边还留在底线的人,只有柳泉信雅!拼尽最后的力量、已经使出了最高的绝技,仍然无法取得胜利的那位当年的天才少女——
不可能接得到手冢这记扣杀的吧。一定不可能的吧。她甚至还在底线的另一端,要横穿整个球场冲向回球的既定落点就已经很勉强了……
在全场观众“欸——?!”的齐齐惊叹声里,手冢势大力沉的扣杀回球如同闪电般飞掠过球网,直奔白石身后、他们这一方毫无防御之力的底线空档死角。
一记漂亮的直线穿越!
白石随着那记回球的飞行方向也同样转过了身。然后,他就看到——
刚刚还在底线另外一端的柳泉信雅,此刻正冲着回球的落点方向全力奔跑。
她的脚步早已不复比赛刚开始时的敏捷轻快,每一步落在球场上都十分沉重;她的呼吸也沉重到像是下一秒钟肺部就会爆裂一样,像个不堪重负的、老旧的破风箱。她的脸庞因为运动而涨红,鬓角细碎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溻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侧。在同样被汗水打湿而熨帖在身上的短袖网球t恤的一只袖子之下,黑色的运动胶布交错着延伸出来,像是狰狞的伤痕,无声地暗示着她曾经迈过多么艰难而黑暗的深谷——
下一秒钟,白石勐然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柳泉信雅向着前方迈开一大步,纵身而起!
白石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惊呆了。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喃喃说道:“什么——骗人,不可能的吧……?!”
一幕令人完全无法相信的情景在他眼前出现了。
柳泉信雅凭借最后纵身跃起的那一大步,及时赶到了回球的预定落点。她的身体在空中的时候刚好来到了那颗风驰电掣而来的网球的左侧;然后她双手持拍,半秒钟都没有浪费,在身体尚在半空没有下落之际,全力向着那颗网球抽击,整个上半身因着这次抽击动作都转了九十度——
略去了那个扭腰闪避的动作,她反向使出了自己原本应该应用于反手位的得意绝技“爱与失意的交响曲”!!
并且,是在针对同一分的争夺中首度连续第二次使出这个绝招!!
原本就站在网前的白石,望着柳泉的脸上一瞬间就露出了狂喜的神色。他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她回球的落点,然后勐地跳起来,在半空中挥了一下拳头,高喊道:“ecstasy!!”
主审的声音几乎与白石的口头禅是同时落在场内的。
“7-5!日本队,柳泉信雅/白石藏之介,获胜!最终比分,7-6!!”
全场观众的鼓噪声彷佛勐地停顿了半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欢呼声。
柳泉呆呆地站在底线附近,感觉自己浑身酸痛,整个躯壳都宛若泥塑一样、好像下一秒钟就会整个往前倾倒下去,砰的一声在地面上摔个粉粉碎碎。
她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里握着的球拍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上。
“获胜了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面前冲过来一道人影,老远就冲着她挥着手,就好像等着她和自己击掌庆祝似的。
“柳泉你真是太——棒了!!ecstasy!!”
听到这个口头禅之后,她脸上那副无法置信自己居然取得了胜利、感到这一切都彷佛有点不太真实的表情忽然消失了。
“……好吧,这的确是白石呢。看起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她笑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慢吞吞地挪动步伐走向彷佛突然体能值满点、神采飞扬的白石,伸出左手,略微显得有点别扭似的和他向她伸出的右手啪地一声在半空中相击。
白石却兴高采烈地顺势握住了她的左手,高高举起,向全场示意。
这也是应有的庆祝方式,一点也不过分。于是柳泉也就随着白石的动作和他一道举高手向全场观众致意,然后再弯腰鞠躬感谢他们的支持,最后才来到网前——
刚好看见有一道亮得慑人的光芒,在手冢的镜片上一掠而过。
柳泉:“……”
啊哈哈,果然不悦了呢。
她和白石与手冢及那位德国女选手相互握手致意,然后一道走下场地,来到场边。
获得了胜利,白石虽然十分兴奋,但他的eq并不会因此就陡降到零。来到场边之后,他手脚很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球包,冲着已经在一张球员专用休息椅上坐了下来的柳泉以及刚刚走到她身旁的手冢打了个招呼,就率先退场了。
“呼……真是累死了啊。”
无视手冢那副严肃至极的表情,柳泉轻松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左手拿起毛巾,慢吞吞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
“网球……果然对我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事情了啊。”虽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她还是语气很轻快地吐着槽。
“尤其是……对手还是国光君,我这简直就等同于自杀嘛……”
手冢闻言一愣,随即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说什么自杀……简直太胡来了!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
“我啊,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球场上,和国光君比赛一次呢。”
柳泉打断了他的问话,放下毛巾,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就像当年的美由纪君那样。”
手冢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
“……美由纪……君?!”
“是啊。”柳泉笑着,微微活动了一下右肩,脸上立刻露出疼痛的表情。手冢急忙拿起旁边的一个冰袋,按在她的肩上。
“谢谢。……说起来,我听不二君提起过呢。”柳泉微微仰起脸来,冲着手冢报以感谢的一笑,但眼中却滑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他说,你曾经在闲聊时跟他提起过,当年你在九州疗养的时候,与美由纪君对战过……那个时候,美由纪君在精神上给予了你很多帮助,你也从她身上汲取了正视自我、直面困难的勇气……”
她的笑容一闪,一瞬间不知为何竟然给人以某种凛冽的错觉。
手冢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十分细微的不安一闪而过——确切地说,那是某种类似于“我的直觉告诉我马上就要有麻烦了可是我真的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问题”的表情——但还是正色答道:“是这样的。不过,对方当时还是个小学生,却能拥有堪比成人的坚强意志。确实有着值得学习的地方。”
柳泉笑得更加灿烂了。
“是这样啊……和不二君所说的完全一样呢。”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左手按着右肩上的冰袋,手肘支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刚巧让她的脸完全垂了下去,旁人也不再能够看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和美由纪君比起来,在丧失了打网球的才能之后立即陷入崩坏的我,应该是个坏孩子的典型吧?”
她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
“说起来,我一直在想,假如当初不那样徒劳地打算自己悄悄开始恢复训练的话,在国光君眼里,大概就连递给你那张卡片的资格都没有吧?”
手冢一怔。
“怎么会?”他的声音仍然冷静而严肃。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认真的语气,想必脸上也同样有着认真的表情吧。
“打网球是打网球,没有打网球的机会,并不代表同时也会失去诚实表达自己心情的机会。我并不擅长推测别人的心理,但我后来也曾经认真地想过……大概递出那张卡片的时候,你所需要的勇气应该不亚于在明知自己无法继续打网球的情况下登场比赛吧?”
柳泉微微一震,立刻抬起了头望着他。
果然,手冢的脸上是严肃而认真的表情。那种表情虽然略显严厉了一些,却意外地令人感觉十分可靠呢。
“你,当时是怀着认为自己必定会失败的心情做这件事的吧。”
和一位女性讨论关于如何向自己表白的问题,显然是手冢的苦手。他的表情里略微有点不自在,不过他还是慎重地把自己思考过之后得出的结论好好说了出来。
“所以我后来决心邀请你作为女子组u-20正选选手练习赛的对手。因为我从你的举动里看到了你仍未熄灭的勇气和决心。”
“这一点,无论何时,无论做什么,都是最闪光的优点。也是取得胜利所必须要具备的特点。”
“我希望经由你重新登场比赛这件事,能够把这个闪亮的优点,好好地传达给u-20女子组的那些成员们。”
“即使被判定无法登场比赛,你仍然具备某些她们无法企及的才能——这种不愿屈服于困境的勇气与决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回的。”
他站在她身旁,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把球拍交到自己的右手,左手落下来,按在她的肩上,替她把那个巨大的冰袋按住。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要碰到她的左手。他似乎顿了一下,然后连着她的手和冰袋一起覆盖在自己宽大温暖的掌心下面。
“在我看来,你是一位优秀的女性……现在还在赛场上,带着不可思议的伤势,堂堂正正地击败了我……”
她没有出声,忽然重新又把脸转向场中,彷佛听到了他难得的称赞之后感到多少有点不自在似的;但是她微垂的脸容上,似乎慢慢浮现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