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那只大雕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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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枫晚开始爬山的时候,徐哲已经到半山腰了。

仅剩三日的时候,徐哲便放出了血衣童子身在华山的消息。

先前在剩下八日之时,血衣童子身在长安的消息也已经放了出去。

长安距离华山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左右便能到了。

而今天,是倒数第二日,江湖中对《九阴真经》心存觊觎之人也断断续续到了华山附近。

过了今夜,便也是最后一日了。

明天,便是他死去的日子了。

今夜,徐哲突然想去华山山顶看看,看看这个他明日即将跳下去的地方。

将死之人,又有何惧?

这样想着,他便也这么做了。

本想试一下于夜间爬山路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若是以轻功从山底奔到山巅,这是一种怎样潇洒的滋味?定是飘飘欲仙宛若腾云驾雾的世外之人,肆意痛快的很。

每个看武侠的孩子,心中都有一个蹑影追风的梦。

这样想着,便也这么做了。

当徐哲奔至华山山顶时,叶枫晚尚在继续耗着气力值爬啊爬啊爬。

徐哲先一步跳上山巅平地,便本能的一缩脖子抖了抖唇。

山巅夜风沁骨冰凉,头顶银河皎如日星。

他拢了拢红色流袖,跳上一块巨石,任冷风飘逸洒满脸庞,也身如磐石,不移不动。

他的眼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眸底带着丝说不清的雾气,眼中所视之物,似乎不仅仅局限于这片星空,也不仅仅于山下那漆黑之景。

徐哲抖着唇呼出一口热气,改站为坐。

他缓缓坐到巨石之上,脚跟碰着石壁,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起了拍子。

徐哲从腰侧掏出一只箫,他小心翼翼的,将这通体翠绿的玉箫在手中抚摸良久,才将箫缓缓放到唇边。

这是那夜过后,黄药师留在床头的那只箫。

徐哲薄唇微抿,双臂向前,两手持箫,气息由丹田而发,沉稳而出,向箫中吹去。

尘寰外,碧海中,桃花之间桃花岛。

秋风起,海波兴,几度潮来听玉箫。

夜风冰凉,吹过徐哲的发,滑过徐哲的脸,吹进他的心,让他似醉又无法醉。

不带一丝内劲,徐哲吹起了碧海潮生。

此刻,他并非血衣童子,甚至并非徐哲,而仅仅是桃花岛黄药师的大弟子,那个陪着黄药师一起到了桃花岛,在岛上种满一片桃树,跟在黄药师身边眺望大海,一站就是一日的哲儿小娃娃……

碧海潮起天地惊,碧海潮落鬼神泣,碧海桃花之精英,凝于碧海潮生曲……

箫声冲破夜风,又继而被带去远方。

师父啊,最后一夜,这首曲子,哲儿送给你。

叶枫晚的手攀到了峭壁尽头,只要再一使力,便能腾空而上。

就在他即将跃身的刹那,他听到了箫声。

叶枫晚的动作一顿,只闻箫声高亢清亮,意境流转浩淼,其律绮叠萦散,一听之下,竟好似立于大海中央,近则海面无波,风啸瓯飞,远则潮水推进,叠叠不息,笛声起伏交加,反复回旋,层层下落,极尽变化,如若波涛般时而若沸,时而平静,但哪怕潮退之后平如水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1

此人懂音律,以心奏音律,然音律虽稳,心却已乱。

叶枫晚虽不会箫,但他有一笛,名为沧海行,乐之一字从不仅仅局限于器,以音会友之事,他做的也不少。

听闻箫声续续,叶枫晚面色渐渐复杂,眸底挣扎难辨,最终又归为平静。

叶枫晚没有打断这一人一箫,而是轻手轻脚的攀上山顶,继而便站在了悬崖边缘石后阴影处,敛眸静听起来。

徐哲在月光下吹了多久,叶枫晚便在黑暗中听了多久。

叶枫晚的心越跳越快……

真的是徐哲吗……

这个正在吹箫的人,当真是他在现代相处数月的那个人吗……

叶枫晚的动作太轻,自从攀上山巅,便一直隐在暗处,不曾出声,也未尝试靠近,加之两人实力相近,徐哲并未发现又有一人。

良久,箫声停了。

叶枫晚身体一绷。

那处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声音,与他印象中的徐哲并不相同,笑声中毫无凄苦,唯有看破尘埃的舒爽痛快。

那人大声笑道:“师父!这首曲子,哲儿送给你!明日于华山山巅,便是一切终了之时!”

…师父!哲儿!血衣童子果真是徐哲风!

叶枫晚心中絮乱,要出去吗……要趁机给那血衣童子一下……徐哲风来一下,然后……

……这个人真的是徐哲吗,如果他问的话,对方一定会说实话吗…

现代那短发眼镜的青年,与那红色蹁跹的身影,不断在叶枫晚脑中交替闪过。

叶枫晚指尖入肉,手心生血,但他终究是什么都未做,只是听着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远去,华山山顶又重归平静。

华山山顶静了很久,叶枫晚才走出巨石阴影,他眼底之色晦涩难猜,一步一步,踏到山巅南侧。

血衣童子就是徐哲风这点已然确定,但徐哲风是不是徐哲这点,却仍是说不清的。

叶枫晚难以忘却血衣童子的所作所为,却也了解徐哲为人,徐哲……那明明是个善良的连他这个初见便以剑抵喉之人都能善待的人,明明是个生于毫无武功的和平年代而手无寸铁的人,明明是个为助他回家,便在中原各地陪他到处奔波之人……明明是个……是个……

叶枫晚已然搞不清,他的心绪究竟是怎样的了。

徐哲……如果徐哲当真和他一样,也是从一个小娃娃一路成长至此,在徐哲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都遭遇了些什么?

叶枫晚微微咬唇,心中恼恨,是啊,他是长在了西域白驼山,有着欧阳锋这样一个好叔叔,自小便可再次拾起武功,但是徐哲呢…?

如果血衣童子当真便是徐哲,叶枫晚无法肯定,他问了,徐哲便会对他说实话。

——因此,先在暗处看着好了。

他会保他性命无忧,只盼……哪怕从些枝末小事,也能渐渐发现发现徐哲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

——对,就这样躲在暗处,因为徐哲肯定不会跟他说实话。

如果徐哲真的肯跟他说,不是早说了吗?

要知道,叶枫晚并不是从未遇见过血衣童子啊……

他除了面貌稚嫩几分,从穿衣打扮乃至轻重双剑都从未换过,徐哲怎能认不出他?

若是当真能说,为何不说?反而只是将他迷昏,处处躲着他走?

想到那落败一战,叶枫晚眼底更添几分幽色。

他敛下眸,凝视崖底深渊,漆黑无光若狰狞巨兽。

他的脑中唯有一句话。

明日于华山山巅,便是一切终了之时……

华山山巅……

最后一日,天还未亮,便有人发现了血衣童子的踪迹。

血衣童子似乎已然负伤,动作并不如以往敏捷轻盈。

追逐之人大喜,欲独自一人试杀血衣童子,继而将《九阴真经》据为己有,谁知一试之下竟仍不是血衣童子的对手,只好咬牙放出青烟通知他人。

青烟一出,已经聚集到华山附近的众人霍然惊喜不已,匆匆朝那处赶去。

血衣童子身后追赶之人渐多,由一人道十人,乃至到百人。

叶枫晚便在这百人之中。

他披上一件灰色斗篷,将一身显眼的金衣全部遮了起来,在暗处看着那血衣童子踉跄奔跑。

叶枫晚愈发感到奇怪了。

他昨日才见血衣童子以轻功从崖底奔到山巅,乍眼看去何止无伤,简直状态甚佳,怎么可能几个时辰后,就成了这般重伤之态了呢?

血衣童子,徐哲风,徐哲……徐哲……

见血衣童子的右肩又中一箭,叶枫晚心下一跳,仿佛那受伤的之人便是自己。

叶枫晚缀在身后,将那些伤了徐哲的人的面孔,一个一个全部记在了心里。

他忍着上前扛起血衣童子就走的冲动,跟着一伙人追到华山脚下,又追到华山山顶。

一伙江湖人见血衣童子无路可逃,竟然被逼的只能上了华山,心下纷纷喜不自禁。

这上了华山!可就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有人疑道:那血衣童子不是个笨的,怎能想不到上了华山才是插翅难逃呢?

有人接着笑骂道:管他的!反正上了这华山,可就下不来喽!

正午当头,日光火辣。

血衣童子一身红衣如血,如今却再无那邪肆张狂之意,盖因一身红衣早已残破不堪,又被血汗浸透,紧紧贴于皮肤,狼狈不堪。

徐哲捂住右肩伤口,气喘吁吁站于华山山头。

身前,是数不清的武林中人。

身后,便是那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一虬髯银刀大汉大笑,道:“血衣童子,你为乱江湖,作恶多端,多少无辜之人被你断臂碎手,堂堂男儿好汉就此成一残废,而你更是仗着与王道长祖上有旧,狡诈将《九阴真经》骗到手,还好苍天有眼,终究邪不胜正,如今你已无路可走,可还认错?!”

血衣童子捂肩垂眸,及腰黑发如墨飞扬,遮住了眉,遮住了眼。

血衣童子一言不发。

大汉恼怒道:“好你一个血衣童子!不愧是东邪教出来的弟子,当真和那东邪一样,邪气的不是个好东西!”

这大汉话音刚落,便惨叫一声轰然摔倒,这一倒却是倒的如同下跪,朝着徐哲所在的方位便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旁人一惊,一瞧之下才看到大汉的双腿膝盖都已碎裂,徒有两个窟窿汩汩冒血。

血衣童子抬头,稚嫩童颜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那狼狈之意竟然尽数消去,反而从容淡然意味尽显。

他开口道:“坏东西叫谁?”

大汉疼的冷气直冒,更添恨意,呲牙裂嘴道:“坏东西叫的!当然是你与你那个师父!”

徐哲拍掌大笑,声声道好:“好好好,可不就是那个坏东西,在说着一堆似是而非的浑话!”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气急,脸颊通红,恨不得一刀杀了这血衣童子。

那书生打扮的人出来了,彬彬有礼道:“如此说来,你当真是那东邪的大弟子——徐哲风?”

徐哲指尖一抹,撕了那皮,露出他的真容。

暗处叶枫晚瞳孔一缩,纵然面容稚嫩,样貌比之印象中更为精致秀丽,但这五官眉眼……不是徐哲还能是谁!

注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多了,当然也不差叶枫晚这一个。

徐哲不知叶枫晚已在此处,而对于这一书生,别人对他有礼,徐哲自然也有礼回去。

于是他同样彬彬有礼道:“正是,我是徐哲风,却已不是东邪的大弟子了。”

又一银发老头站了出来,呸了一声,道:“你莫要得意,以为你那东邪师父还能来护着你,王道长侠气冲天,这会早都把东邪给牢牢看住了!”

徐哲莫名,啧啧有声道:“唉,老前辈,你这头发一白了,就连耳朵也跟着不好使了?我不是刚刚才道,我已经不是东邪大弟子了吗?我倒是想要黄前辈能来护着我,但是他一年之前便已经把我逐出了师门,这件事啊,你口中的王道长也是知道的!”

众人大惊:“王道长?!王道长早知——”

徐哲冷下脸,嘲讽道:“王道长与我祖上有旧,你们不是早知道了?你们皆道那东邪邪气,你们可又知道,在得知我就是那血衣童子后,就是你们口中那并非正道的黄前辈一怒之下欲要杀我,还是王道长念及祖上情谊救我一命,又替我求情,黄前辈才只是将我逐出师门,而未伤我性命……”徐哲幽幽一叹,道,“可是这人情,总是要被挥霍没了的,《九阴真经》一次,从黄前辈手下救下我两次,再一再二不再三,王道长与我,已经没有第三次了……”

这番说辞是徐哲早都构思好的,哪怕知道黄药师从不屑这些闲言碎语,这伙人也不一定能对黄药师产生什么好感……血衣童子是徐哲风的事实已定,徐哲只想竭力与桃花岛撇清关系。

言罢,徐哲不欲浪费时间,怕再生出事端。

场面话说的再好听,这群人是为了什么,徐哲还是知道的。

于是徐哲掏出一本书。

众人的目光接着便牢牢的盯在了书上。

徐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仗着一张童颜,他嘴角一弯,甜甜笑道:“唉,我肩膀的伤好痛啊……各位前辈,人总有误入迷途的时候,佛家有言,苦海无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头是岸,被逼到这份上,我却是当真有些……替我的性命心疼了。”

有人喉结微动,欲要说,只要你将那《九阴真经》交出来,其他的我们都可以好好谈谈。

谁知他还未说,对面那小子便主动将《九阴真经》在手中挥了挥,开口道:“各位前辈,我们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你们追我,一是为了要灭了我这为祸武林的孽障,这第二……便是为了这经书吧。”

有人冷哼一声,道:“《九阴真经》不过顺势而为,杀你却是重中之重!王道长得到《九阴真经》,我等不仅心服口服,也毫无担忧之意,但你这种人拿着,我们必然是……”

已有人不耐了,大声嚷嚷道:“还废话什么!这小子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我们直接将那《九阴真经》抢过来不就是了!还嚷嚷些废话干甚!”

此话一出,见四周皆是悬崖绝壁,血衣童子已是插翅难逃,个个心下澎湃,想到哪《九阴真经》即将到手,也兴奋的脑门充血,都跟着吆喝起来。

话说的没错,都到这种地步了,这山顶除去血衣童子,全部都是自己人,还掩饰个什么?

“血衣童子,中神通护不了你,东邪也不认你!你如今只有死路一条!”

徐哲抖了一下,他委屈的咬紧唇,那模样看起来当真可怜极了:“那你们……我……”

一大汉激动道:“只要你交出《九阴真经》!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对!若你交出《九阴真经》,自废武功,念你不过是个双十不足的小儿,我们做前辈的自然不会伤你!”

“先交出《九阴真经》!”

“把《九阴真经》拿出来!”

“若你不交,我们便是围你围上十天十夜,让你活活饿死又怎的不行?!”

“你若还有一丝良知,对那些被你断手碎骨之人心存愧疚,就应立刻自裁谢罪!交出真经!”

听到这一句,徐哲当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能不笑吗,他的良知,那些碎骨之人,与这《九阴真经》,到底有个什么关系?

一旁,叶枫晚的手越攥越紧,已经忍不住了。

他的手覆上斗篷,眼看着就要掀开斗篷冲到徐哲面前——

就在这时,大笑不已的血衣童子突然停下了。

他笑的过于厉害,此刻脸颊泛红,眼角带泪,一张精致玉琢的小脸,此时更添几分艳丽,放眼看去竟一时好似雌雄莫辩,好看的让一些人看花了眼。

徐哲笑够了,抹抹眼角泪滴,拿出《九阴真经》,当着江湖人的面,一页一页的翻开。

众人顿时激动不已,向那经书看去,只可惜距离太远,字也太小,怎么看也看不清。

无妨,这经书马上就是他们的了,这会功夫,还跟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

正在他们心中愈发欣喜时,血衣童子又开口了。

徐哲微笑着,轻声道:“你们人人对这《九阴真经》觊觎不已,你们可知,在我小时,这《九阴真经》便宛如稚儿画册,是我随手拿过便能翻阅的东西?你们抢的这什么经书,可是在我四、五岁便能背过了呢!”

众人大惊,纷纷不信,一人急忙道:“若你当真背过这真经!怎的还被我们追的如此狼狈?”

徐哲却并不理睬这人,只是自顾自道:“你们一个个为这本经书抢的头破血流,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们可知,在你们追逐真经的途中,有多少平民百姓被你们害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有多少女人失去了丈夫,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母,有多少靠着卖一碗清汤面、画几个糖人为生的老人家,家当毁了,骨头断了,又有多少店铺酒楼,人家辛辛苦苦赚的钱,买的桌椅,修的装潢,被你们眨眼间便毁的一干二净……”

徐哲微笑着骂了起来,道:“我啊,最讨厌的,便是你们这种武林人了。”徐哲下意识的想将黄药师拿出来比较一番,炫耀一下他家师父才不是邪气,只是不与你们这群人一起同流合污,但思及此刻再说黄药师,必定是给桃花岛再添麻烦,徐哲终是把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只是道:“如今,你们一个个说,杀我是为了替武林除害,甚至一些我压根没做过的罪名也都按在了我的头上……若真的想减少伤亡,还百姓一片清净,还武林一片安宁,你们干吗不先给自己来上几刀,杀了自己呢?”

有人已不禁骂道:“临死狡辩!一派胡——”

这人尚未出口,便已和最初那个大汉一样,被徐哲两发弹指神通碎了双腿,不得不跪了下去。

徐哲眼底冷若冰霜,淡淡冷声道:“你们想要《九阴真经》,而《九阴真经》如今在我手上,我说话,你们便好好听着,再打断的,下次我指尖一抖,这石子便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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