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哲还记得这次的“深有苦衷”是怎样的——

【鉴于立场艰难,深有苦衷程度可酌情降低。】

【以民众百姓分量为低，以声名大噪、位高权重等人为重。】

当他尚未展开这段不可思议的时空旅行时，在那个便捷的现代社会里,几乎徐哲认识的所有人,都会说这小伙真会审时度势。

徐哲全把这当夸奖听了，毕竟一个人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好过，一个会量力而行、三思后行的人,总比满脑子都是幻想的人活的要好。

所以，从最初起，徐哲便将“民众百姓”抛之脑后。

这个任务实在太难,再去追求“让大多百姓深信徐哲深有苦衷”未免太过不切实际，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几乎无需思考，二者之中取其一,打从最初起,徐哲便只把目标对准了那些声名大噪、位高权重之人。

所以他的定位目标才是“大宋皇宫”，鉴于“徐哲风”这个身份早已与武林中人有所牵扯。

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后,哪怕舍弃了百姓这一部分，徐哲却仍觉得，这个任务还是太难。

于是，在舍弃了百姓之后，徐哲又开始尝试拆分这个该死的任务。

任务详情是这样的——

【请徐公子助蒙古而灭大宋,以正人君子之名赢得汉人信赖，取得一定的威信地位,再于关键时刻自汉族内部反水给予重创,使蒙古至少提早五年灭亡大宋,且仍被汉人认为徐公子你深有苦衷。】

这个任务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取得汉人信赖再反水给予重创】，其二是【使蒙古提早五年灭亡大宋】——其重点极为明显，自然是【提早灭宋】。

【取得信赖再反水给予重创】这部分不是不能做，徐哲设想过，风险也有，却远小于利益，确实值得一试，徐哲却不想做。

于是，就如他当机立断地舍弃了黎民百姓，他同样也把“取得信赖再反水”这点无期搁置。

因此任务就变得更简化了。

——在提早五年助蒙古灭亡大宋的基础上，那些声名大噪、位高权重之人，依旧认为徐哲深有苦衷。

名声大噪者可归于武林。

位高权重者可归于朝廷。

这般一来，他的任务难度急剧下滑，却又不能说他没有完成任务。

“任务的简化”无疑是徐哲在钻空子，这样的投机取巧或许只有一次，但谁叫系统没有在事前就做好规定。

有漏洞不钻是傻子。

所以，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在这么丧心病狂的任务背景下……

徐哲还是想做个好人的。

自欺欺人的好人也是好人吧？“假好人”共有三个字，“好人”的两个字可是要多于一个“假”字的，即使是一个假好人，也是好人的成分居多吧？

假好人正悠悠闲闲地一路南下，目标直指大都临安，即现代杭州，也就是南宋皇宫的所在之处。

变化是很明显的。

愈是向北，愈是荒凉，不乏有百姓面黄肌瘦，衣不遮身，眼中无光，艰难度日。

愈是向南，愈是繁华，放眼所及，来往人多面色红润，满面福光，江南软语唱词不绝，嘤嘤不断，看似歌舞升平，实则粉饰太平。

在首都临安，徐哲见到，有些百姓的街头小食吃不完了，好一些的，嬉笑着扔到黑巷里，哪怕是再繁华的地方，也总少不了叫花子；坏一些的，便直接将吃食踩碎，他们肯定知道宋金与蒙古的战事，也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但是他们活得很好，所以并不在意。

徐哲收回目光，拉低帽檐，口中无叹息，心中长叹气。

他牵马慢走，街道热闹，人烟喧嚣，他找了个摊前人少的老翁，向老翁买了个饼，多付了几枚铜钱，打听到了这里最高的酒楼，然后奔着酒楼而去。

他已经走到市中了，换言之，老翁推荐的酒楼，必然不会离皇宫太远。

徐哲在酒楼里小食一顿，要了半盘牛肉、一盘醋鱼、一碟鲜笋、小碟花生，还有一壶茉莉清茶。

他与小二聊了两句，在他把一串铜钱递给小二之后。

“我是从北方来的，”徐哲侧眸，望向窗外的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不愧是天子脚下，临安真是个好地方。”

小二眼珠子一转，立马来了兴致，做这一行的，除了会说话，还要会问话，指不定不小心打听到了什么话，在哪天就能用到呢？

趁着这位客官来得晚，正值午后未时不太忙，小二感慨道：“那可真是不容易！听说他们的可汗死了，北方可真是愈来愈乱了，谁知道鞑子们会暂时退下，还是发疯打来？！”

徐哲沉默片刻，眉头蹙起，压低声音道：“君之忧亦我之忧………我观临安一片祥和，也不知当今圣上有何打算，唉，我是希望能早日打回去，把那帮该死的鞑子尽数打回家的。”

小二也心有戚戚：“唉，谁说不是呢，我有个远亲，不住这儿，前两个年头，被召去当兵了，那之后……”

“那之后？”

小二的唇抖了一下：“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徐哲不由面露哀色。

倒是店小二搓搓手掌又笑开：“不过客官您也不必担忧，当今圣上……”店小二一顿，挠了挠头，欲言又止，“总之，我们都相信杨大将军，有杨大将军那等人物在，即使暂时杀不光那帮蒙古鞑子，也是迟早的事儿！”

言罢，店小二没了说话的心思，笑容可掬道：“我看客官一路辛苦，若要在临安多留几日，不如让我为客官多说几个好玩的、好吃的地儿？”

徐哲笑而肯首。

…

……

午后，未时至申时。

徐哲要了酒楼里最高的、最角落的天字包间，从此处可以遥望皇宫轮廓。

徐哲想着那些为他所熟知的历史——亦或是“定律”，一个王朝的衰败，总是离不开一个耽于享乐的皇帝。

加之他这一路来听到的风声……

店小二午时的欲言又止……

窗启，风入，徐哲双眸半眯，眺望那沉默的皇宫巨兽。

…

……

又过七日。

有了二次穿越射雕时的先手与经验，再加上这七日的小心勘察，徐哲大概摸清了皇宫的守备力度，与一定的巡逻规律，这两者皆比二穿射雕时要严苛与频繁许多，毕竟今日早已不同往日。

但是这还不够保险。

于是，又过了五日。

七日之后又五日，在徐哲来到首都临安的十二日后，在第十三日的夜晚，徐哲准备夜探皇宫，去探一探他昔日留下的后手。

……但是第十三日却是月明星稀的一晚，今夜月色极亮，实在不适合偷偷潜入。

于是徐哲又在脑中翻出了被他闲置许久的天文星象，打算掐指一算，挑个潜入皇宫的吉日良辰。

天文一道，太久不用，难免生疏，徐哲一边观天一边回忆，竟是稍稍费了一番功夫，才窥到了四日之后，是夜黑风高、无光无月的一夜。

徐哲：“………”

徐哲想，若是被黄药师知道，区区观个月黑风高夜，竟还让他费了快半个时辰，定是要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然后用书本将他淹死。

徐哲甚至能在脑中清晰地勾勒出黄药师倨傲的眉眼，与恼怒的声线。

——好你个徐哲风，不说知新，你是有多久不曾温故了？

这么一想，徐哲的脸上竟泛起了笑的涟漪，像是被今夜极亮的月色柔和了轮廓。

徐哲意识到自己在笑。

于是徐哲关上了窗，关上了一闪而逝的柔和，抹去了银白一地的月色。

…

……

次日，亥时，谨慎为之，徐哲又观了星空天象，然后他很满意地发现，太久不用是不用，他的天文一道却不曾退步，说是四日就四日——从今夜起，也就是三日之后，那的确是个无光无月的好日子。

徐哲的心情忽然就好了点。

他再次关上了窗，抹去了流满一地的玉白月色，他像是扳回了一成，自言自语的尾音中透着自得。

他以自己都快要听不清的音量低喃：“你看，师父，你的大弟子就是这么聪明，即使不温故又怎样呢？你教的东西，他总是忘不了的。”

…

……

三日后，徐哲抵达临安后的又十六日。

十六日上午，巳时，徐哲在房间里换了张脸、又换了身衣，他以内力闻声，得走廊无人，便悠悠踏出房门，光明正大，自正门走出客栈。

徐哲去了距皇宫稍远的另一家酒楼。

半个时辰后，十六日正午，午时，徐哲在这间酒楼里吃了顿饭，又订了间房，他在午后便步入房中，一觉从申时睡至戌时。

…

……

戌时，夜渐渐深了，深冬的天黑的尤其早，屋中无灯，于一片漆黑中，徐哲悄然睁开了眼。

他醒了。

徐哲翻身下床，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他在房中静坐片刻，然后为自己换了今日的第二张脸，也换了今日的第二身衣——着一身黑衣，又黑巾蒙面，徐哲再以内力闻人，得四周人静，便小心从窗口飞出，直奔大宋皇宫。

在抵达大宋皇宫前，他绕了个道，彻底处理了仅出现了小半日的“脸”与“衣裳”。

那张只用了小半日的人皮./面具，在房中就被徐哲处理干净，溶解化开，只留一摊很快干涸的水迹。

至于那身只穿了小半日的衣服，则在震碎之后，被徐哲分别扔到了早已被他找好的五处粪坑里。大风小说

半个时辰后——

深夜，亥时。

正值深冬时，月黑风高夜，冷风呼啸如人畜呜咽，吹的天地震响。

今夜无光，今夜无星，今夜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