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抬手示意, 众人收了弓箭。姜恒叹了口气,上前检查母熊尸体, 两只小熊便朝他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当心点。”耿曙生怕姜恒被抓了,却看那小熊扑向姜恒让抱,半点不怕人。
姜恒看到这一幕,既是心酸,是无奈, 说:“找点吃的给它们罢。”
风戎人无危险,便散了。孟和朝耿曙说了几句,耿曙翻译道:“他说, 从山阴城出来时,便跟着咱们了, 问咱们去哪儿。”
姜恒心想既然有海东青,自己行踪对方只要有心,都会知道,便如实答了。
“爪子还没长出来。”姜恒抱着一只小熊, 翻出掌上肉垫看了眼, 辨认另一只。
众人回到营地前, 孟和便到二十步外去扎营, 不打扰他们。
姜恒有点奇怪, 问耿曙:“他到底是什么人, 总跟着我做么?”
耿曙说:“你为他们的族人看了病,他想护送你, 权当报答。”
姜恒喂给其中一只小熊几块奶酪,那小家伙高兴得很,几下便嚼了吞下去, 另一只则眼巴巴地在旁看着,转向耿曙,扒拉他的膝盖要抱。
耿曙说:“两兄弟。”
“嗯。”姜恒喂过后,小家伙便一先一后地跑了,到得他俩与风戎人的宿营地中间,一只追上另一只,张开前肢,开始翻滚,摔跤玩耍。
风戎人也看得甚有意思,替两只幼熊喝彩。
“咱们不能沿途带着,”耿曙说,“要么我看交给他们罢。”
姜恒只得点头,这熊没法随身带,过得一个月就长大了,到时自己够不够两兄弟填肚子还着实不好说,也不可能带回落雁王宫里去。
耿曙走过去,朝孟和问了句话,孟和便点了点头,替他们收养,自然是可以的,待养大后再放回山林,也就是了。
两只熊滚了一会儿,便回到姜恒身前,在火堆前趴下。
风戎人开始喝酒,朝他们递了递,耿曙本想拒绝,而后想了想,接过马奶酒,喝了少许。
“这酒烈。”耿曙喂给姜恒一口,不让他多喝。
那边突然唱起了歌,只听孟和清澈的嗓音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姜恒笑了起来,风戎人居然连汉人的歌也学会了。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姜恒答道。
孟和是只学了这一句,翻来覆去地唱了几次,风戎人喝醉了,便围出一个空地来,开始在林外摔跤。
天色尚早,姜恒与耿曙看他们自娱自乐,有拍掌喝彩的,姜恒只觉十分有趣。耿曙坐在马扎上,一手环过姜恒的腰,伸手隔着外袍,在他腰来来回抚摸,就像顺那小熊的毛。
两只海东青则留在各自的阵营,远远互相眺望。
“他们家的鹰是公的母的?”姜恒忽然兴起念头,说不定能给风羽找个媳妇儿。
“两只都是公的,”耿曙猜到姜恒想,“别想了,碰上容易打起来,保持距离。”
不片刻,风戎侍卫退后少许,孟和喝了不少酒,走出营地,脱了上半身武袍,露出白皙肩背与胸膛,将上袖扎在腰间,朝耿曙喊了句话。
姜恒不用翻译也猜到了,他们想找耿曙摔跤?!
耿曙只要陪在姜恒身边就无心交际,看就烦,只想尽快打发他们,想了想,说:“你猜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姜恒:“呃……论武功,你天下第二……现在是第一了。不过风戎人从小就摔跤,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也没什么。”
耿曙本来想拒绝,听到姜恒这么说,索性也下五除二,脱了上身衣服,扎在腰间,几步走出去。
孟和拉开摔跤的手势,耿曙回礼,四周轰然喝彩!
姜恒手心确实捏了一把汗,他在游历村落时,看风戎成年男子摔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还有人教他摔跤。哪怕姜恒自诩也学过武艺,对付个把成年人完全没有问题,奈何摔跤却与武学大相径庭,稍有不慎就要摔个嘴啃泥,竟不是他们一回合之敌。
“玩玩就好了,”姜恒说,“别太认真。”
“知道了。”耿曙漫不经心道。
紧接着,在大声叫嚣中,孟和犹如一只猎豹,朝耿曙冲了上来。
两人裸露的肩背冲撞,犹如羚羊挂角,发出一声轻响,耿曙只以左肩抵挡,右脚错步,一招就将孟和放翻在地。
四周刹那鸦雀无声,连姜恒都忘了喝彩。
耿曙玩摔跤已经玩了四年,摔遍大雍骑兵团无敌手,怎将孟和放在眼里?本来不想欺负他,不过姜恒说了那话,只让他哭笑不得。
姜恒:“哥,你……”
耿曙伸手拉起孟和,两人再行礼,孟和第二次冲了上来,耿曙再错步,躬身从孟和臂下穿出,反手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搬起来一个大回旋,摔在地上。
这第二下,孟和输得心服口服,有风戎人发出震天响的喝彩,显然没人认为孟和丢了面子。
姜恒登时大喊起来,耿曙等的就是这声惊讶叫喊,当即点点头,不玩了。
孟和哭笑不得,知道自己绝不是耿曙的对手,却见耿曙转身时,童心忽起,从背后飞身而上,要夹住耿曙的腰,来个回荡摔。耿曙却一听风声,敏捷至极地转身,揽住他的大腿,来了招背摔。
旁观者尽数爆发出疯狂大笑,孟和输了招,全是被耿曙一招放倒。
耿曙转身时,孟和马上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耿曙便不再追击。
姜恒哈哈大笑,耿曙则没事人一般,回来坐着。片刻后孟和手下过来领熊,耿曙便一手提着一只熊的后颈,拎着过去,吩咐几句。
“早点歇息罢。”耿曙朝姜恒说。
“怎么摔的?”姜恒说,“教教我,我也想学。”
“你这下盘跟踩高跷似的,”耿曙起身道,“歪来歪去,学不了摔跤,学醉拳还可以。”
耿曙手臂下挟着帐篷,准备扎营,姜恒自然知道耿曙是在嘲讽他,便从身后扑了上来,耿曙一转身,抱住他,连自己带姜恒,一起扑在地上,那动作十分轻缓,满是枫叶的地面软绵绵的。
姜恒不依不饶,起来又闹耿曙,耿曙再把他放倒,最后姜恒飞身跃起,骑在耿曙背上,带着两人侧摔,耿曙却一步稳住身形,锁住他手腕,像那两只小熊般,摔到枫叶上,把他按着,两人对视。
耿曙低头,在姜恒的唇上亲了下,这一下停留的时间比先前的每一次更久,吻了足足好一会儿才放开。
姜恒的心脏忽然间怦怦跳了起来,脸颊发红。
“别闹。”耿曙起身,穿好武袍,整理了下腰带,扎好了营帐,说,“进来躺着罢,秋天夜长,天黑就冷了。”
姜恒进了营帐,耿曙便把他搂着,在他耳畔小声说话,姜恒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俱是些并无多大意义的话,譬如那两只活下来的小熊,耿曙说:“希望它们别死了,能好好活下去。”姜恒的回答则是:“嗯,对啊,会活下去的。”
因为看母熊尸体,与遗下的小熊时,姜恒知道,耿曙一定与他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年姜夫人离开,只能相依为命的他俩自己。
耿曙手臂紧了紧,姜恒打了个呵欠,渐渐地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风戎人走得干干净净,这次应当不会再来了,耿曙已经显露了他的身份。他们也猜到了姜恒不会是寻常大夫,不必再一路尾随保护。
耿曙与姜恒在一起时总是很有耐心,从来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做早饭给他吃,收拾完行装,赶车上路,仿佛很享受与他待在一起、无人来打扰的时光。
到得灏城外时,耿曙摸摸风羽,放出了他的海东青,让它去周围觅食,说:“还看病么?”
“不看了,”姜恒眼望灏城,以及城外一望无际的汗塞平原,说道,“我不想让卫家的人知道咱们来了,得易个容。”
“随你。”耿曙答道。
姜恒整理还与界圭作伴时,于大安城沿途购买的物资,找了灏城外无人的银杏林,在林中支上镜子,给耿曙易容,说:“脸侧过来点。”
耿曙端详镜子里,已变了副容貌,隐隐约约,有点像项州,项州五官温润,耿曙那眼神却十分犀利,藏也藏不住。姜恒给他易得稍老了点,约二十七八的模样,再换上衣服,活脱脱是名在塞外四处游走、寻找有利可图商机的走贩。
姜恒说:“别老挺着身板,稍稍佝偻点儿,点头哈腰的,就像了。”
耿曙有种自律的气质,武袍系到领口,袖子扣得一丝不苟,腰身更是修长笔直,一看就不像商人,姜恒刻意给他找了件不合身的布袍,让他肩膀稍稍缩点儿。
“当兵当惯了,”耿曙说,“就怕瞒不住,他们现在都知道我与你一同出来了。”
“不是因为当兵,”姜恒说,“你小时候就这样。”
耿曙看了姜恒一眼,皱眉道:“咱俩结伴,很快就会被猜到的。”
姜恒带着恶作剧的笑,说:“我偏要让他们猜不到。”
接着,姜恒开始给自己易容,耿曙便到溪流边去打水,泡茶。
一炷香时分,耿曙回来时,看了银杏林中金黄叶子飞扬,一名女孩转身,朝他笑了笑。
耿曙:“…………”
“怎么样?”姜恒提了提肩上的轻纱,将自己易容成了一个年轻姑娘。
耿曙:“……………………”
耿曙瞠目结舌,心脏登时狂跳起来,霎时满脸通红,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姜恒穿的是城中买来的女装,虽不华美,却一应俱全,曲裾,深衣,藕荷色外纱,衬上他的清秀面容,活脱脱一名小美女。
“哥哥。”姜恒过来,抱着耿曙的腰不放。
耿曙:“!!!”
耿曙马上推开姜恒,几步走到一旁,按着一棵树,不住喘气。背后传来姜恒恶作剧的大笑。
耿曙再转头时,当真面红耳赤,姜恒拉着他要亲,耿曙却血液上涌,险些晕了。
“你……”耿曙万万没想到,姜恒竟是愿意扮女孩?
“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咱们身上啦。”姜恒捋起袖子,这一层层的衣服,全是女装,让他实在难以驾驭,一手还在肋下挠了挠,这举动看得耿曙好笑。
先前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沦陷了。
就在这次,从雍都出来的一个月前,武英公主汁绫还亲自盘问了他,现在与姬霜婚约作废,总得给他谈一桩婚事,雍国四大家,周耿卫曾,另三家都有与耿家联姻的意思,耿家虽人丁不旺,耿曙却是王子身份,更得汁琮信任。与他缔结婚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汁绫询问耿曙,愿意见哪一家,或是趁着下元节,相一面看看,耿曙的回答是“喜欢的”。
那你倒是说啊,么样的才喜欢?汁绫简直拿耿曙没办法,这位姑妈自己没有成婚,对侄儿们的婚事向来很操心。
耿曙想了天,告诉汁绫,要饱读诗书的,要有趣的,要爱笑的,汁绫听得不耐烦,让他把长相具体描述清楚点。
耿曙便细细说了下,喜欢什么样的鼻子、眉眼,汁绫擅长丹青,随手拿来一张纸,涂涂画画,照着耿曙的描述,犹如官府发通缉令般,将意中人的长相稍勾勒了下。
画完给耿曙一看——姜恒。
汁绫当真啼笑皆非,却明白这也是必然,一如她从小就想找个像兄长汁琅般的夫君,玉树临风,谦和温润,耿曙与姜恒一同长大,自然也会比着自己最熟悉、最喜爱的模样找。
汁绫最后说:“把这画像发下去,让国内给你找差不多的姑娘?出身也不计较了,你喜欢就行。”
“不了。”耿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汁绫,于是此事再一次无疾而终。
“哥!”姜恒发话了,“发么呆呢?收拾东西,我要进城里吃去。”
耿曙回过神,怔怔看着姜恒。
姜恒说:“吃点好的,我饿了。”
耿曙马上一口答应,寻常日子里他本来就对姜恒百依百顺,这么换了身女装,当真让耿曙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