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 面摊老板擦干净手过来,把一封信放在了耿曙面前, 稍稍躬身,又走了。
“姬霜虽然被软禁,”耿曙拆开信看了眼,说,“西川的布置尚在,你很聪明, 第一个选择就是去见她。”
姜恒说:“这算什么聪明?你都夸我好几次了。”
信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约了兄弟俩到一个商会中去。耿曙认真看完后,点了点头, 说:“走罢。”
“烈光剑除非要杀人,否则尽量别拿出来, ”姜恒提醒道,“我就怕西川有人认得它,来历就不好说了。”
“我还不至于这么笨。”耿曙吃完面,说, “走罢。”
翌日, 姜恒拿着信, 找到了姬霜所指的那家商会, 商人头领姓赵, 乃是郑国人, 让姜恒想起了赵起。
“公子需要什么身份?”那商人说,“我们接到上头的命令, 让公子乔装身份,与他们代国的罗望罗将军见上一面,除此之外, 大伙儿对此毫不知情。今天夜里,正好我们与罗将军开一筵席招待。届时两位可坐首席。上头说,公子需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全力相助,不可有丝毫怠慢。”
只要有外人在,耿曙便不说话了,犹如一名忠诚的卫士,坐在姜恒身边,任他安排。
姜恒想了想,看了眼耿曙,说:“就说我爹是贵国太子灵殿下府内的采办罢?顺便来代国走走。罗望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商人也不太好判断,想了想,说道,“罗将军是个老实人。”
姜恒:“……”
“老实人是不可能当到上将军这位置的。”姜恒说。
“是这么说。”商人点点头,又道,“公子胜提拔了他,毕竟武王君威愈盛,手下再能打胜仗,也越不过他去。”
“这位罗将军,有夫人吗?”姜恒想到身居高位之人,说不定与代国王室,抑或西川的大家族有联姻,也许能从夫人身上着手。
“无正妻,亦未有子嗣。”商人答道,“这次济州送来四名美姬,正是献给他的礼物。”
姜恒知道送人姬妾,正是太子灵的作风,想来这商队代替了线报,在西川活动,正是为了稳固与代国的联盟。
套话点到为止,姜恒便不再多问。他要假扮郑人无妨,耿曙却有很大问题,容易露馅。
“到时我什么也不说,”耿曙道,“跟在你身后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姜恒本想让耿曙不去,想必他不会答应。
而是夜,事实证明他实在多虑了,罗望没有他想象中的聪明,商人评价相当精确,他确实是个老实得令人发指的人。
他所居住的将军府,也十分简陋,唯一名管事、两名仆役而已。
罗望今年四旬有余,手握五万重兵,如今代王以下,他是西川武将中掌管最重要兵权之人,身份与住邸实在不相配。
这日罗望早早地就在将军府上等候着客人。张挂了不少铺灰的旧灯笼,于花园中摆开了筵席,席上无非在城内采买的熟食。
“来就来罢,”罗望亲自站在门外相迎,笑道,“每次都带这么多东西?你们也太见外了。哟!这两位小兄弟仪表堂堂,人中龙凤,须得好好亲近!”
“不多,不多,”商人首领笑道,“每次都得罗将军照顾。为您介绍,这位是咱们采办司的姜恒姜公子。身旁则是他的母族兄弟,聂海,聂公子。”
罗望见姜恒犹如美玉,身后又有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耿曙跟着,忙上前拉了拉姜恒的手,笑道:“里头说。里头说。”
姜恒见罗望身着朴素常服,袍襟上还打了补丁,反而自己一行人身着华服,非富即贵,与这寒酸上将军一相映衬,更显这名上将军窘迫。
姜恒明白了,这也是非常合理的,武王自己就是战神,手下有再厉害的勇将,都被他处理得差不多了。风头都在国君身上,将领只需要忠诚执行他的命令即可。谁能有建立不世奇功的机会?
罗望拉着姜恒的手不放,笑着上下看他,说:“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姜恒没想到罗望竟如此热情,想必平日里也十分寂寞,又依那饱经风霜的脸庞,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相当英俊,如今两鬓染白,依旧保留着当兵时的神采飞扬。
姜恒本想试一试他,再利用他一番,用耿曙的话来说就是“算计”。但看他这般热情,反而又有点愧疚起来。
“你是哪里人?”罗望朝姜恒问。
“郑人。”姜恒答道。
耿曙见罗望拉着姜恒的手不放,脸色已经有点不大好看了,商人又说罗望未曾娶妻生子,这么一个中年人,拉着长相漂亮的姜恒,看他的脸,又笑个不停,当即让他心生怒火。
姜恒不动声色抽回手来,说:“请,请。”
众人依次入座,姜恒坐在罗望左首侧,耿曙坐在姜恒下一位上。罗望先是接过礼单,仔仔细细地看过,说道:“歌姬都让她们回去罢,不必这个。”
商人说:“这可难办了,都走了这么老远。”
“也是。”罗望不便拂了对方的好意,道,“那么就让她们留下来,届时我再看看,有愿意跟了我手下儿郎的,便配人,如何?”
“自当听将军吩咐。”商人笑道。
姜恒算是领教了,心道你们郑人怎么这么喜欢送人姬妾?把人当牲口般送来送去,行事与汁琮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试探一番,若没有下文,太子灵便要将男的送过来了。
罗望看过礼单,收好,朝姜恒说:“既然来了,就在西川多玩几天。较之你们济州怎么样?”
姜恒笑道:“比济州繁华倒是不少,民风也甚开放。”说着朝那商队首领道:“回国后,你且替我打发,我这就想住过来,不回去了。”
商队首领笑道:“是,姜公子。”
姜恒一说话,众人便停杯放箸,罗望见状便知姜恒在郑国定身居高位,来头非同小可。
“你还想去哪儿玩?”耿曙朝姜恒问道。
“唔,”姜恒见耿曙说话了,而且是进罗望家里后的第一句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笑道,“咱们空了上钟山走走罢?”
罗望说:“钟山要下雪的时候景色才好,这些日子里,你们若不嫌弃,就住府上如何?”
姜恒:“??”
这热情也太过头了罢?姜恒见罗望表情殷切,又不像是客套话,便笑道:“我哥在城中找了住处……”
“不碍事,不碍事!”罗望朝姜恒说,“搬过来,搬过来!正好夜里无事,陪我闲话。”
姜恒开始觉得有点危险了,商队首领闻言亦表情尴尬,却不好替姜恒下决定。
耿曙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正要开口时,姜恒却在台下轻轻踢了耿曙一脚,意思是不要翻脸。
“还有些事要交代,”姜恒婉拒了罗望的提议,说道,“待得诸事稍停,一定前来叨扰。”
罗望乐呵呵地笑道:“行,行,那么,我就等你们。”
姜恒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打算套套罗望的态度,却发现话到嘴边,全被这人给冲没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最后还是耿曙解了围,说:“如今西川已不似从前,玩个几天就回去罢,恒儿。”
这话顿时戳中了罗望的心病,只听他说道:“你们外头的人都这么说,但是呢,照我看来,商贸,乃立国之本。这一国策,是昔年公子胜尚在时便已制定的,我罗望虽是一介武夫,却绝对可以朝各位拍胸脯担保,无论西川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各位绝不会有事。”
姜恒闻言点头,说:“太子谧还能出来么?”
罗望做了个手势,暗示不要现在说。那商队首领便打了个哈哈,就此略过,众人开始喝酒,席间所谈,无非济州等事以及西川风土人情。
“上将军开春也会出征罢?”姜恒又不识时务地问了一句。
罗望答道:“那要看陛下带不带我。”
罗望持酒杯时,陷入了沉思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朝各人解释道:“哪怕我不在西川,李靳也会照拂各商会,大可不必担心。来,姜恒,聂海,两位小哥尝尝这个……”
罗望又亲自为两人挟菜,姜恒便笑着吃了。酒过三巡后,又闲聊一会儿,姜恒听席间所谈,实在无趣,这上将军的生活简直乏善可陈,既不好色,又不贪恋权势,说来说去,无非如何守护西川,令百姓安居乐业而已。可姜恒不知他既生活俭朴,为何又收下他国重礼,这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将军当兵之前是做什么的?”姜恒好奇问道。
罗望说:“三十一岁时来了代国,在这之前,于郢地一个小山村里,是个药师。”
姜恒“哦”了声,点了点头,想必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罗望酒量甚好,姜恒不敢贪杯喝多了,恐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暴露身份,耿曙下半席间接了酒去,一顿饭勉强做到宾主尽欢。罗望又问了两兄弟下榻之处,再亲密携手,将姜恒送了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我哥他这人,就是不爱说话,”姜恒朝罗望挤挤眼,笑道,“将军切莫见怪。”
“不妨,不妨!”罗望说,“认识两位小朋友,我很高兴!”
罗望乐呵呵的,脸上带着酒意,这一刻借着府外灯笼光芒,姜恒忽然觉得他的面容有点熟悉,且充满了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