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妃出言暗讽, 高静姝尚在沉思纯妃怀孕跟变茶的因果关系,一时倒慢了半拍,似乎是被纯妃堵得说不出话来。
上首皇后微不可见的蹙眉, 刚要开口, 就见娴妃将手里的茶盏搁到旁边的高几上,冷清道:“子女缘分都是天定,论起来, 这一年来, 我倒是比贵妃娘娘更多的跟在皇后娘娘身边, 帮着料理点后宫琐事, 仍旧是至今未有身孕。贵妃娘娘也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娴妃忽然出口替她解围,高静姝还有点感动。
纯妃再次遇喜,哪里还把娴妃放在眼里,掩口而笑:“娴妃妹妹不好这样比的, 虽然都是跟随皇后娘娘的福气,但你一年到头才见几次皇上?如何跟皇上心坎上的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娴妃面色骤冷:“纯妃,皇上的心意非我等妾妃可以揣测。”
但纯妃的话, 还是让在座许多嫔妃都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小腹。
其实自打贵妃被太后娘娘‘请’进小佛堂礼佛后, 虽照旧得皇上宠爱, 但并不再是那种一人占去一大半侍寝日子的一枝独秀。
绿头牌似乎变成了一种即兴抽奖似的, 这几个月来,皇上可谓雨露均沾, 许多从前不得宠的嫔妃也有了一二侍寝机会。
怎么她们就没有身孕呢。
纯妃自打娴妃冒尖儿,这一年来就退回了皇后下首左二位置, 一直非常想把娴妃扯下来, 自己坐回右手第一位去。
这一遇喜后本就在蠢蠢欲动, 偏生今日嘉妃又爆出有了身孕, 纯妃就有些焦躁,对着娴妃就开了腔。
尤其是娴妃的举止颇为气人。
娴妃的通身气派冷艳傲然,虽然说着我等妾妃,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明显是看不上纯妃,居然隐隐带着训诫之意。
纯妃哪里肯忍耐。
经过这一年,纯妃倒不敢直接戳贵妃的心窝子了,既然娴妃跳出来,那她可要逮住娴妃说一说。
于是她也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娴妃妹妹说的是,皇上的心意原不是我等妾妃可以揣测,我等所能做的无非是服侍圣上,为皇家开枝散叶罢了。其余的不过都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见娴妃冷脸,纯妃越发笑道:“说到底,宫里的女人,还是要有个孩子才有终身的依靠,你说是不是啊?娴妃妹妹。将来老了,无人奉养可怎么办啊?”
娴妃还未说话,高静姝就接过话来。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刚才娴妃可帮她了呢。就算娴妃方才没帮,高静姝也很想再怼一怼纯妃。
“老来无人奉养?纯妃,你这是咒我等没子嗣的妃嫔吗?”
纯妃一侧头见到贵妃那张美丽的脸,就开始头疼,天啊,你怎么又自己钻出来了,我没说你啊!
但也只得道:“贵妃娘娘错怪臣妾了,臣妾只是替娴妃妹妹担忧将来……”
“是,我与娴妃还没有子嗣,你倒是有儿子,既然担心将来,怎么不担心将来儿子被皇上厌弃连累你怎么办?”
纯妃脸色骤变:“贵妃娘娘怎么能咒臣妾?”
高静姝搁下茶盏:“呵,用你的话说,‘你错怪我了,我可不是咒你,只是在替你担忧。’”
然后又道:“况且什么叫有儿子才有终身的依靠?在座各位的终身依靠都是皇上。”
你难道还想活过乾隆吗?还想着老了皇上驾崩你能出宫被儿子奉养,简直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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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妃大怒。
贵妃这次的话实在戳了纯妃的心窝子,因为皇上还真的不怎么喜欢三阿哥——上头大阿哥是长子,现在虽被皇上冷落,到底还是给他安排了福晋,让他入朝办差。
可三阿哥正是青黄不接的年纪,现在刚刚十一岁,入朝娶妻又不能,偏生读书骑射也都不成器,皇上看见了就要责骂。
下头的弟弟,五阿哥天资出众有目共睹也就不说了,连四阿哥都因为有三阿哥作衬托,日子好过多了。
要是别的纯妃就忍了,可方才贵妃的话实在是往她心口戳刀子。
所以她立刻作色:“贵妃娘娘如何教导臣妾都不要紧,可您这样说臣妾的儿子,臣妾断不能忍!”
高静姝第一次见纯妃不走绿茶路线,不由被她尖锐的语气吓了一跳。
刚想开口,忽然觉得一阵头晕。
除了头晕,甚至连嗅觉都格外灵敏起来:纯妃因怀孕已经停了脂粉,但她身上有一种药味,有点像甘草片那种明明带点甜但难吃的要命的药味。
她眼前一片迷蒙,就这样晕了过去。
纯妃:……
不对啊,是你咒了我的儿子啊,该哭的该晕的是我!贵妃你快起来!
她是真的慌了,贵妃从来不走这种路线啊,自己方才疾言厉色一句,贵妃居然立刻晕了过去。
而且看起来还不似作伪,要不是身后柯姑姑和紫藤两个架的快,贵妃差点滑到椅子下面去。
就算这样,因夏日衣裳极轻薄,贵妃雪白如玉的小臂上,还是带了一道被桌子擦到的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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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六宫嫔妃还在惊讶突变,皇后已经起身离座,两步下了上首的台阶,来到贵妃身边俯身去压她的人中。
“葡萄,拿本宫那瓶薄荷油来。”
葡萄连忙跑进内室去拿,青提都不用皇后再吩咐,转头就去外面吩咐跑的最快的小太监请太医。
因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怀孕,常要请太医,所以长春宫有四个专门负责跑步的太监,皇上还特许过他们不必遵守宫人走路需得体轻巧这样的宫规,所以青提一吩咐完,两个专门跑腿的小太监“嗖嗖”的就不见了。
一个去太医院,一个去九州清晏请皇上。
皇上到的时候,林太医已经到了,倒是夏院正因为年纪大了,跑的慢,跟皇上在长春仙馆的门口撞了个对脸。
他刚跪下请安,皇上就摆手:“赶紧起来进去看看贵妃。”
皇上只听了跑腿的小太监说贵妃在长春仙馆骤然晕厥,不知为何,自然着急。
此时贵妃已经被移到暖阁内,皇后命六宫妃嫔继续坐在正殿候着,谁都不许走,只自己进去看着贵妃。
纯妃捂着肚子,脸都有些发白。
然后难得露出弱势,对娴妃嘉妃求证道:“方才,方才我什么也没说啊,也是因为贵妃娘娘先提起儿子被皇上厌弃这样的怪话,我才反驳了一句……”
嘉妃看她慌了,就无语:这点事就慌了,真是废物。
面上却笑着安慰:“纯妃姐姐别怕,只怕是贵妃娘娘本就不舒服,这才与姐姐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
纯妃再看娴妃,娴妃只道:“皇上一会儿便到,若是问起,在座嫔妃皆是有眼睛有耳朵的,我只管将所有的话一一回禀皇上就是。”
纯妃恨得咬牙:必须有个孩子才终身有靠这话,是宫里女人的共识,也常常彼此说起此事。但要是告诉皇上,就变味了——正是贵妃那话了,皇上才是终身依靠,你指望儿子养老,是盼着皇上早早驾崩吗?
“娴妃,这事……”
能不能别跟皇上复述她的原话。
皇上就是这时候到的,见六宫嫔妃仍旧坐在外面未散,心里就有数,大约又是女人之间的口舌才导致贵妃晕厥,不然皇后不会留着她们不散。
于是只是将妃嫔们用眼神扫了一圈,就带着夏院正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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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坐在榻尾,蹙眉焦急地看着脸色发白的贵妃。
林太医年轻些,且从前贵妃一有宣召常是急事,所以极大的锻炼了他的行进速度,此时已然到了长春仙馆。
他到的时候,在人中和额角涂了些龙脑薄荷油的贵妃也已经醒了过来,但仍旧是脸色苍白说头晕的起不来。
林太医忙上前诊脉,只是这手一搭上去,几息后面色就颇为凝重,手一直未离的诊个不停,额头上都见了汗水。
皇后看的更着急了。
恰逢此时皇上进来,皇后便起身请安。
皇上扶起皇后,一挥手,夏院正连忙凑到榻前去。
林太医让开地方,过来跪了给皇上请安,再抬头,就对上了夏太医有些震惊的脸。
高静姝觉得头晕的要命,根本坐不起来。甚至这样睁眼看着皇后宫里挂着的百子千孙帐,上头花团锦簇的热闹图案,就觉得一堆小人在她眼前拉手转圈圈,让她更加恶心起来,晕的像是在坐船。
完了。
她想起昨日吃的菌菇汤,于是闭上眼忍着不舒服开口提供重要病史道:“夏院正,我昨儿喝了菌菇乌鸡汤——大概是毒蘑菇中毒了,现在我眼前都是小人在跳舞。”
皇上闻言一惊,他可是听说过云南那边常有菌子毒死人的。
虽说天下菌菇无数,连最擅长分辨食材的御膳房大师傅也不能尽认识。但皇宫是什么地方,天子所在之地,总不能什么蘑菇都送进来,让皇上当神农氏尝百草吧。
所以宫里的各色菌菇都是千挑万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进来任何一棵疑似的毒蘑菇,而且必须经过御膳房的数位太监亲口尝过无碍才能进上。
怎么会有毒蘑菇掺到贵妃的饮食里!
皇上此时立刻阴谋论发作:“李玉,着刘辉宁立刻扣下所有昨日碰过贵妃膳食的宫人。”
夏院正和林太医再对一个眼神,同时道:“皇上,皇上息怒,贵妃娘娘不是吃了毒蘑菇,是有喜了。”
皇上和皇后同时震惊起身。
最惊讶的还是高静姝本人,她立刻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起了一半又一声哀鸣倒回去:“不可能是有喜,我补药都还差两剂没喝完,新配的坐胎药更是还没开始喝呢。”
皇上几乎是两步就迈到了榻前,按住贵妃的肩:“不许再动了。”
然后又回头看两位太医:“可断准了?”
夏太医道:“贵妃娘娘遇喜不足两月,但胎相显得极早,大约也是娘娘素日体虚的缘故,胎气上冲之下,自然头晕目眩。若非如此,臣等也诊不出来这明显的滑脉。”
随着夏院正的话,皇上脸色渐渐从惊漫出喜色,眼睛里湛然泼洒出来的光芒让两位太医都不敢直视。
再问林太医:“真的?”
林太医叩首:“臣诊脉结果与院正大人相同,只是兹事体大,恐臣学艺不精,所以方才不敢说,唯有等院正大人一起扶脉后才放心。”
旁边的紫藤已经眼里全是泪了,偏生林太医又要问她贵妃的月事情况,紫藤只能忍着哽咽道;“娘娘素来月事不准,早半月晚半月都是有的,这次确实晚了十多日,只是上月初娘娘还有一日见了一点红,没有大碍吧!”
林太医越发拿得稳了,脸上的笑也遮不住:“无妨无妨,许多女子孕初期,都有少许落红。”
下一秒林太医立刻后悔的想要撞墙。
因为皇上道;“既然你说无妨,朕就将贵妃的胎托付给你了,务必给朕保住一个好好的贵妃和孩子。”
林太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多话。
夏院正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笨嘴拙舌的好处。
皇后脸上也都是笑,走过来依旧坐在榻尾,看着贵妃:“真是太好了。”
皇上极为欣慰;“让太医留下,皇后跟朕出去问问吧——朕也想知道,贵妃怎么晕过去的。”
见贵妃依旧是一脸震惊,皇上就十分怜惜地轻轻给她掖了掖纱被。其实夏日根本不用被子,皇上也是惊喜的不知该做些什么体贴才好。
皇上刚一出去,紫藤的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她一头扑倒在床前:“娘娘,呜呜呜,娘娘!”
夏院正满怀同情的看了林太医一眼,准备开溜。
被林太医一把抓住:“院正大人,麻烦您跟微臣一起拟个方子。”
高静姝还觉得头嗡嗡的,半晌后伸出手挡住眼睛:“这毒蘑菇还有致幻的作用呢,这都是做梦罢了。”
夏院正和林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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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里头高静姝如何给自己的心理做建设。
只说帝后二人到了正殿入座后,皇上就一指舒嫔:“你来说,今日发生了什么。”然后又指着魏贵人:“舒嫔若有遗漏,你来补充。”
皇后目光就在魏氏身上微微一凝。
看来魏氏这一年来真是颇为得宠。
舒嫔身份贵重,又无子嗣。在娴妃靠拢皇后后,在主位里只剩下舒嫔一个遗世独立。
皇上点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可让魏贵人补充,就是在低位妃嫔中,最信重魏氏之意了。
确实,魏氏秀美动人,性子柔婉,是皇上会喜欢的类型。
上回侍疾又劳作有功,皇上就先是给了宫室封为常在,后又抬了贵人。
短短两年,从答应到了魏贵人,也是宫女出身爬的最快之人了。
被点名的两人立刻起身应是。
舒嫔还好,她无所谓,看到什么说什么。
但魏贵人可就紧张了:无论如何,她能侍奉皇上,都是当年纯妃伸手帮衬的;但这帮衬,皇后娘娘还心知肚明。
若此时,她不能偏向一下纯妃,纯妃必会恨她忘恩负义,纯妃到底是两个阿哥之母,现在还怀着孩子,她一个小小贵人如何得罪。
可若是偏帮纯妃……不,不行。
魏贵人立刻拿定主意,满宫妃嫔看着呢,皇上出来时眼角眉梢虽没有怒色,但特意问起此事肯定是在意,说不得贵妃在里面告了什么刁状,自己不能帮着纯妃。
舒嫔记性很好,一字不加一字不减的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像是一个没得感情的复读机。
主要是她觉得这两个人都事儿多,纯妃向来怀了孕就爱飘起来惹这个惹那个,作为没有孩子的嫔妃之一,舒嫔也烦她那句话。
可贵妃的话也实在重了些,当着众人就敢说阿哥见罪于皇上以至于连累母亲这等话,实在是骇人听闻,怪不得纯妃脸色都变了,声音都气的尖锐起来。
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随皇上定夺吧。
所以舒嫔和盘托出,然后安然道:“臣妾就记得这些。”
魏贵人也不用想帮不帮纯妃之事了,根本没得帮嘛,舒嫔重复的实在太完整了,于是她也屈膝:“一切如舒嫔娘娘所说。”
皇上的目光漫过一众妃嫔,并没有在纯妃身上多停留。竟然也没有就此事再发一言。
反而忽然唇角露出分明笑意:“嘉妃有身孕了?也好。”
也好?嘉妃一怔。
什么叫也好?
皇上笑意越发明朗,欢喜之色竟是六宫嫔妃从前罕见的。
“贵妃遇喜,朕心甚慰。又听闻嘉妃也有身孕,这后宫果真是喜事连连。”
长春仙馆正殿里一时一片寂静。
大家都在脑子里艰难的反应皇上的话:贵妃,贵妃遇喜?!
与对两妃遇喜的反应截然不同,众人的心声齐齐道:居然是你!怎么会是你!
嘉妃只觉得心往下一坠:贵妃居然现在遇喜,把自己的孩子比成了皇上口中的‘也好’!
皇后端然起身:“恭贺皇上,后宫内贵妃与两妃接连有孕,可见天佑大清。”
六宫妃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跪了,一共恭贺皇上。
皇上点头:“皇后贤德,诞下嫡子,为大清带来福祉,后宫这才接连有喜事。”
他站起身来:“朕这就去慈云普护,将这几桩好消息报给皇额娘。”
皇后微笑;“皇上且去,臣妾倒是有些不放心贵妃,待命人送她好好回去后,再去给皇额娘请安吧。”
皇上颔首,竟似忘了方才询问之事,一句话没有问纯妃,也没有提及丝毫处置,直接离去。
这倒让众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然后想着,大约是纯妃娘娘有孕,皇上不忍斥责责罚吧,况且两人口角,也不是一方的错,所以皇上问问就罢了。
众人感慨:到底还是子嗣重要。
唯有皇后看着松了一口气的纯妃,垂下眼眸:还不如皇上当场发作了,这样让皇上记在心里,将来看纯妃,只怕心里处处掂量着今日的话语。
贵妃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后宫里所有人的依靠只能是皇上。众妃嫔心里再盼着儿女,也只能说是想给皇上开枝散叶,怎么能说是为了自己的晚年有人奉养呢?
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也绝不能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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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阳光炽热,太后的笑容更炽热。
“真是天大的喜事,宫中从未有这么多妃嫔同时遇喜。自打今年佛诞日,咱们永琮出生后,真是事事顺利!况且贵妃和纯妃嘉妃,都是主位,生下的阿哥自然也贵重。”
太后连心爱的佛珠都放到一边去了,开始掐着手指头算日子:“等来年正月二月份,哀家要接连抱孙子孙女了!都是阿哥固然好,可宫里也许久没有公主诞生,最好是两男一女。”
太后都开始替胎神安排起男女来。
正好乳娘抱了七阿哥出来,太后越发高兴:“我们的小福星来了,他一来,带来三个弟弟妹妹呢。”
说着亲手抱过永琮,皇上刚要伸手逗弄一下,太后就抱着孩子背过身去不让:“皇上从外头过来,衣裳也没换,手也没洗,不要动我们永琮了。”
这话也就太后敢说,皇上还只能讪讪一笑,忙唤人来打水浣手。
皇上洗过手,逗了逗儿子,又见太后宫里别说香料,连鲜花都不放了,凡一应耀目金玉之物也都收了起来,不由道:“皇额娘疼爱永琮,可也别委屈了自个儿。”
太后摇头:“这有什么委屈的,小孩子娇嫩,再怎么上心也是应该的。”
因听了贵妃有孕,太后又想起一事道:“说来贵妃也极为喜欢永琮呢,上回来跟哀家说,这些桌子角柜子角都得用厚实的棉布包起来,免得永琮会爬会跑的时候磕到。床底下也要垫上厚垫子,虽然奶娘精心,但也要防着永琮哪天忽然会爬了掉下来就不好。”
“虽说这些事乳母将来自会做,但她未生养过却还能想到这些细处,可见上心——她这样喜欢孩子,如今有了身孕,也是福气到了。”
皇上带笑点头。
后宫一下子三位高位妃嫔有孕,内务府蒋礼财再次迎来了忙的脚不沾地的一天,按着份例备了赏赐准备送与贵妃与嘉妃处。
还没备完,皇上那里已经来了旨意,贵妃的赏赐加厚一倍,嘉妃的加三成。
蒋礼财领旨,心道,那这样的话,完全按着妃位赏赐的纯妃娘娘可就有些尴尬了。
不过跟他没关系,他又不尴尬。
于是蒋礼财立刻吩咐人继续搬东西,给两份封赏礼加厚。然后自己回去忍痛扒拉私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珍惜物件儿送给贵妃为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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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坐在万方安和馆的高静姝,终于接受了自己是真的有身孕,而非吃了毒蘑菇这个事实。
喝过一碗药后,她倒是不怎么头晕了,暂时也不想吐。
只是抱着膝坐在床上发呆。
紫藤推木槿:“你会说话,快去问问娘娘怎么了,而且有了身孕可不能多思,得欢欢喜喜才好。”怎么娘娘得了这个消息只是发蒙,不见惊喜之色呢?
紫藤发愁的要命,但自己又不会说话,便连连催促木槿。
而柯姑姑正带了春草腊梅在外头挡着络绎不绝的嫔妃和礼物。
木槿独自进了内殿,坐在脚踏上,仰头看着自家娘娘。
“奴婢知道,娘娘自从铃兰之事后,虽然还是心中有皇上,肯为了皇上冒生命危险侍疾,但到底不一样了。娘娘好像有些怕着皇上,连怀龙胎这事儿也不肯上心。可这是您的孩子,他已经在了,他需要额娘保护他。”
高静姝看着木槿:“可我很怕,我连我自己走到今日,都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也,也错了很多回。”
她会苦中作乐,不代表她真的幸福。
这宫里的生活,从未让她真正放心过。
她能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保得住自己吗?她根本不确定。如今却突然有了个孩子,她又保得住这个孩子吗?
她简直不敢想,以乾隆的寿数跟疑心,这个孩子长大了会不会面临被皇阿玛厌弃和圈禁的下场。
高静姝一直有点逃避心理,觉得贵妃不能生。
就算能生,还不知道得喝多久的坐胎药,等开始喝药了再开始筹划吧。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忽然就晴天一个霹雳,送来一个孩子。
木槿伸手握住娘娘在夏日中也有些冰冷的手:“娘娘不要怕,奴婢们豁出性命也会保护娘娘。”
“况且此时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娘娘侍疾过后,在皇上心里地位正是与众不同的时候;而皇后娘娘已经诞下嫡子,只看亲自送给娘娘坐胎药方之事就知不会介怀娘娘有孕。而后宫那两位也有了身孕——一旦有孕,也绑住了纯妃与嘉妃的手脚,她们也不敢用心太过恐伤了胎儿,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精力算计娘娘。”
木槿的话带着安慰人心的力量。
也或许是喝下去的一碗药起了作用,高静姝渐渐镇定下来。
是,她没有计划好安排好一切,就有了这个孩子。
可当日,她也没有计划好穿越啊,还不是一头就撞了过来。
起初她以为生活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人要努力去过上好日子。现在才发现,生活简直就是极限漂流,谁知道下个拐弯就给人冲到哪个风景。
总要往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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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见皇上站在案前练字。
皇上心绪不定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写大字来平复心情。
今日贵妃有孕,皇上大概是高兴极了吧。
军机处,讷亲张廷玉正在商议准噶尔之事:噶尔丹策零去岁刚亲来大清议和,然后回去就病倒了,可能是受不起大清的福泽。
只是他这一倒下,看起来准噶尔这两年的平静也快要到头了,应该早做边防之事。
此乃大事。
而张廷玉自打鄂尔泰死了,自己却没做上首席军机大臣后,越发苍老安静起来。
讷亲到底才做了两个月的首席,又心知皇上将军机处增添到八人,自然是不愿有人大权独揽,所以并不自己拿主意,只是笑道:“诸位若是无事,便一并随我去面圣吧。”
李玉来报的时候,皇上搁下手里的湘管:“叫他们去三希堂候着。对了,今日天热,给他们每人上一碗酸梅汤。”
李玉心道:皇上啊,这几日哪天不热啊,之前军机重臣们可没有这个待遇。
皇上忽然又道:“高斌那碗别放糖。”
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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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有点摸不着头脑,今日皇上看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对一众人颇为和气,要不是他的错觉,皇上好像还格外冲他笑了笑。
军机大臣是个辛苦的差事:在皇上跟前跪拜礼仪自不能缺,且全程要恭敬的站着,肩膀平直一动不动。身体再僵硬疼痛,也不能在皇上跟前扭来扭去的放松。
每回出养心殿,众人才能赶紧松松筋骨。
然而今日奏完正事后,皇上居然没有让他们继续久站,反倒赐了一人一个圆凳。
众人诚惶诚恐地坐了,谁知皇上还赏了酸梅汤喝。
这下就不止高斌摸不着头脑了,大家伙都有些不明所以的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装着酸梅汤的白玉碗。
梅子汤颜色红亮,上头撒着一把细小的桂花,并浮动着玲珑剔透的冰块。
看着格外解暑,一见就令人眼馋。
况且这又是皇上赏赐的,不能不用尽,众人都捧着碗谢过隆恩,这才纷纷享用起来。
高斌喝第一口好悬没吐出来。
这也太酸了吧!
然后他眼睛余光看过众人,见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其中讷亲更是快喝完了,高斌郁闷了:这些人都是什么舌头啊。
只能像喝药似的迅速喝完了这碗酸梅汤。
然后还觉得自己的嘴巴和胃里不断的冒酸水。
皇上心情极好:贵妃有孕,自然会有人通知她母家,不过应当不会有人敢闯到御前或者军机重地去寻高斌,多半是通知回了高家。
所以见高斌此时一脸茫然,被酸梅汤酸的眉毛微颤,皇上就有种隐秘的喜悦。
直到众人用过赏赐,才继续商讨边防之事。
事关准噶尔,一直是大清的心腹大患,不知不觉就议到了午膳时分,皇上这才命散。
高斌刚回到军机处,就见自家管家在外头候着:“老爷,夫人打发奴才来请您赶紧回家一趟。”
管家得了夫人的令,不许路上告诉老爷,所以就憋着喜悦不敢露出来,给他难为坏了,表情就十分古怪。
高斌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连忙与讷亲拱拱手说明家中有急事,立刻回家。
讷亲自然放行。
很快他就庆幸自己放行了:贵妃嘉妃有孕之事从后宫传到前朝也只用了一个时辰,他们这批御前的人反倒是最后知道的。
讷亲笑呵呵:“看来今日咱们喝的酸梅汤,都是托了高大学士的福啊,等他回来,咱们可得好好道贺呢。”
众人附和。
归座后,讷亲面对折子,唔,瞧今日皇上那样子,怪不得对着高斌笑呢,他起初还以为自己花眼了。
富察氏现如今没有适婚的青年,倒是高斌有个儿子,好像正好十六岁,要不要从家里扒拉一个好姑娘结门亲事呢?
听说那位少爷倒是不在京里,因为得罪了和亲王——这不打紧,得罪和亲王嘛,多半是和亲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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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刚下车马,险些没叫人救火:从外头看起来,自家烟熏火燎的,简直像是走了水。
大管家还是不敢说话,直到高斌坐了轿子一路到了后院,才见到夫人泪眼朦胧道:“老爷,姝儿有孕了!”
高斌宦海沉浮,第一回觉得心跳这样迅疾,他竟险些也湿了眼睛,半晌才道:“好,好好!”
然后就搞明白自家为什么这么像着火现场:先是在门口放了不知多少挂鞭。之后高夫人又开始带着长媳和幼女挨个拜佛还愿,又命人折了无数的金元宝烧给祖宗。
以至于外门内院都是香雾缭绕,近乎呛人。
高斌到底是男人,冷静的快得多,他立刻道:“怪不得今日皇上看起来也心情极佳,既如此,皇上近来说不定会召你入圆明园探望贵妃,咱们可要提前为贵妃准备下所需的钱财与人手。纵使贵妃得宠,一向手面宽裕,但怀了孕到底不同。贵妃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情,未必会想着赏赐到位,可钱不到位,说不得有人心里就埋怨,你这回多给紫藤木槿些银两,让她们看着赏人,还有那位姑姑,给她备下几套赤金的头面。”
“再有选些好的人手,等来年小选一定给贵妃送进去,原本贵妃的人手够用,但有了孩子怕就不够了。”
“再就是咱们也找个好大夫——富察氏送进去的女医,总归比太医院的太医方便些。只是这件事别露出去,万一被人知道做了手脚倒不好,为防着旁人,最好不要从京中找。我得派人下江南去。等贵妃月份再大一大,我就去皇上跟前求情……”
高夫人起先还凝神听着,然后又哭了起来:“老爷从未一气儿讲过这么多话,看来也是欢喜坏了。十多年了,十多年了啊,咱们姝儿终于有了孩子。”
身后跟着的高静容也忍不住侧过脸去擦泪。
她从懂事起跟着额娘入宫,就记得姐姐几次三番的握着额娘的手,想家里帮她寻补药,生子秘方。直到这一两年才不提了,大约是绝望了。
于是她与额娘也不敢轻易再提。
今日,终于是偿了姐姐的心愿。
高斌也忍不住,眼圈泛起红色。
他不愿在妻女跟前露出泪目,于是勉强自持了一会儿,才换上了刚毅之色:“还有一事你务必告诉贵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从前送进去的高麟之女不理会就罢了,如今倒是想个法子,摁住她吧。”
高夫人又要埋怨:“早知今日,就不该给他们家一点子机会!倒是现在还要防着她使坏。”
高斌也无法解释,高常在真正的意义,对他来说就是进宫那一瞬间。
只要高常在进了宫,在皇上心里,就是他是圣明天子,没有因宠失正,偏爱贵妃和其母家。他也让高麟的女儿进宫了,也算敲打过高斌了。
高斌本人也识趣没有敢阻拦,算是受得起他的敲打。
所以对高斌来说,高常在就是一个让皇上心里平衡的工具。
属于一次性用品。
只是这个一次性用品进了宫,一时不好处理掉,如今贵妃既然怀孕,正好可以借着隆宠,处理一下在高斌心中已经报废的高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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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有孕的第三日,高夫人就奉旨带着高静容进来看她了,自然也将高斌的话转述,让她别再犯懒,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要尽早把高常在摁住,不能由着她在外折腾。
毕竟高常在的任务是进来代替贵妃得宠的,这会子不但没成为下一个宠妃,还成了个送子观音,眼睁睁看着十多年不能有孕的贵妃,在她进来后没一年就有了身孕。
只怕心态要崩。
若是她因贵妃有孕受了大刺激,为了自己和家里,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伤害贵妃的事儿,悔之晚矣。
高夫人从来不会小看女子的嫉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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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瞧,在感情的战争中,女人总是一败涂地,身如飘絮,就因为男人的政治博弈和大局是不容反驳的,女人就只能认命。高常在要是不进宫,在宫外嫁人多好,我那位大伯做什么要这样对女儿!”
高静姝忍不住发表了一番感想,还迎风抹了几滴眼泪。
紫藤和木槿相对无语。< /p>
不知怎的,娘娘有孕后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候看见一片落叶都要感慨:“啊,你们说这叶子离树,到底是怪落叶的无情远去,还是怨树的沉默的不挽留。”
柯姑姑当时就很不会看氛围道:“都不是,这是起风了要下雨刮掉的。夏日暴雨多,娘娘快回去吧,别站在这儿了。”
把贵妃从落叶树下搓弄走了。
今日听见贵妃又在感慨女子的命运凄凉,紫藤自行掀开竹帘出门,往外头去看着贵妃的饮食,把思想工作交给木槿来做。
好在高静姝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想到从前高常在学贵妃刚入宫时的打扮,自从上回诊脉事件后,最近又老想蹭到太后身边,上蹿下跳告贵妃的刁状,高静姝就收拾了情绪。
等皇上来,连弯都不拐。
“皇上,我这些日子不想见高常在——看着她脸晕。”
皇上亲自扶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先问了一句今日有没有害喜症状,听说贵妃还没有开始如寻常妃子有孕一般要吐,就命李玉宣林太医过来。然后才随口道;“既如此,就不必再见她。”
“朕听说娴妃从前罚高常在抄过宫规,那必是她有违背之处。李玉,你去,将《华严经》拿一整套,命高常在为满宫嫔妃抄录一份,也算她将功赎罪了。”
李玉:……华严经有八十卷呢。满宫嫔妃也有小五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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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皇上提起大封六宫,是私下跟皇后说起,不过是个预案,没传出去。
可随着三位妃嫔有孕,太后开了金口:这样大的喜事,今年过年很该大封六宫。
也是想着像去年一样吉庆欢喜,施恩上下,果然皇后就生了个嫡子。
太后如今可是越发迷信……不,是越发虔诚了。
既如此,大封六宫这个好消息就传了出来。
主位们虽是兴致缺缺,但下头的贵人常在们却全然为此奋斗起来。
现在皇后已经诞育嫡子,正将心思放在儿子和收回宫务上,在皇上那里自然日子少了。而圣恩隆重的贵妃有喜,近一年不能侍寝,让皇上的侍寝档案空出来好大一块。
这样大的蛋糕,六宫妃嫔摩拳擦掌就上了。
太后也有意让皇上多多宠幸新人嫔妃:子嗣嘛总是不嫌多的,最好像圣祖爷那样好几十个儿子,上百个孙子才是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