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齐看着跟前垂手而立的傅恒。
“皇上让你去查高斌的账,你务必上心,他从先帝爷起就在江南一手遮天,不是个好招惹的。”
“是,侄儿明白。一切皆从圣心。”
马齐因为太过满意傅恒的回答,笑得太为欣慰,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子才道:“皇上让你从宫中戍卫之职调入朝中,我本还在担心你被搅进党争,如今你进了户部安心查账,我倒是放心了。”
傅恒一挑眉,颇有些不以为然:“鄂尔泰大人年后病了两场了,居然还不肯放手保养,跟张廷玉大人斗的居然更凶了。”
马齐叹息:“哪里是他不肯放手,是箭在弦上放不了手啦。他眼见身体不行,身后的门人党徒都害怕将来他撒手人寰,被张廷玉的人全面干掉,自然要趁现在奋力一搏。”
“可惜他们打的倒是热闹,忘了皇上的心思。”
马齐目光怀念:“我历经三朝,揣摩了爱新觉罗家三代皇帝的心思。”
“康熙爷自幼历经磨难,擒鳌拜平三藩,那时汉人对咱们满人抵触又强烈,于是圣祖爷是牟足了劲儿要做个好皇帝,向汉人证明‘夷狄也能成为圣明君主’。”马齐语气激动起来:“许多人说圣祖爷太过好名又性子严厉,却不知圣祖爷却也十分有情,有时竟似平民百姓之家一般。我还记得,那时候跟着圣祖爷出巡,他给宫里各位娘娘送回当地土仪报平安,还眼巴巴催着她们回信说思念自己呢。”
马齐捂着嘴又呛咳了两声才道:“先帝爷又是另一番样子了,他不好名却务实,莅政之勤,从古未有也。你不知道先帝爷在位的十三年,总共发了多少奏折和部本,当真是朝乾夕惕,做了许多实事。”
马齐没说,就是先帝爷这脾气吧,有点暴躁,爱恨太过分明。
“这两位皇上,我做官时也总能摸到些脉络,不至于犯错,平平安安到了今日,也算有体面。”
他神色严肃起来:“可唯有皇上,我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在治国正事上头,当今未必比得过圣祖爷和先帝爷,但在驾驭朝臣做皇帝这件事上,当今皇上才是真正天赋卓绝。他看待朝臣,就如同驯服马匹,毫无真意情分,只在乎听不听话好不好用。”
马齐说着都觉得畏然:当今真是天生的孤家寡人,天生的皇帝。
“鄂尔泰与张廷玉两党再这样闹下去,必然没有善终,你可不要掺和进去。”
其实这个道理,这两人也未必不知,只是人在局中,便不得不争了。
马齐苍老的手拍着傅恒的肩膀:“你父亲去的早,而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为富察氏撑几年,以后富察氏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你一定要谨言慎行,恭敬侍上。高佳氏不倒,高斌不倒,你决不能犯错倒下!皇后娘娘至今还未有嫡子,必得有稳固的母家才好。”
“傅恒,你要记住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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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宫外政局如波涛汹涌,圆明园的日子仍旧是一片灿烂锦簇。
鲥鱼宴是五月初二,再过两日就是五月五端午。
就算是紧赶慢赶,因着大选的繁琐郑重,来不及操办,仍是只能定于端午节之后。
好在圆明园中,端午无甚祭祀大事,皇后也不至于百上加斤。
五月初五这日一早,皇后就命人给各宫送樱桃、桑椹、五毒饼,内务府又忙着送各种馅料的甜咸粽子。
空气中都是粽叶的清香。
其中最好的粽子、樱桃、桑椹为正供,要供在佛前,请佛祖尝鲜。
高静姝晨起请安回来,便自己进了万方安和馆的小佛堂,安安静静跪了两个时辰,默默给贵妃上香上贡,希望她已然去向更好的那个世界。
希望她遇到与她同心的意中人。
会有更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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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要不要去看看福海的赛龙舟?若不爱那么闹腾的地方,还有彩芳厅那里,这几日都演‘屈原沉江’戏文,许多嫔妃去看呢。”紫藤听林太医的话,常劝着娘娘往外走。
高静姝摇头:“外面可晒了。”
紫藤笑道:“也好,那便在屋里走走也好。”又拿出一双虎头鞋来让主子换上。宫里也只有这一天,宫眷们也跟小儿一般穿着虎头鞋走来走去。
逢端午节庆,阿哥们都是能回各自额娘宫中请安用膳的。
愉嫔早早就回明了,坚决表示让五阿哥在贵妃处用膳,自己来陪同即可。
等永琪到了,愉嫔一见更是感动。
她因听说了贵妃已经给五阿哥送了一身端午的鞋袜,自己虽然也给儿子亲手做了一套,但还是忍着没送。
谁料今日一见五阿哥的虎头鞋,竟跟内务府做的嫔位虎头鞋极像。
贵妃笑道:“咱们难得穿虎头鞋呢,我就想着你们穿母子鞋,瞧着多有意思啊。对了愉嫔,我听说纯妃嘉妃都亲手给儿子做了虎头帽虎头鞋,你怎么倒忘了给永琪做?好在这也不复杂,赶一赶就出来了,你回去补给我们永琪啊。”
愉嫔眼睛都要湿了,连忙道:“娘娘说的是,是我手脚慢,算来晚上才能做好,到时候给永琪送了去。”
高静姝就抓了永琪的小手晃着玩:“对啊,旁的阿哥都有,永琪也得有。”
等用过膳,高静姝便说吃了补药要午睡,让愉嫔带走永琪回永和宫玩一会儿。
愉嫔抱着儿子不撒手,细细问了他近来阿哥所可有委屈,然后道:“永琪,高额娘对你也很好,以后你要听她的话,也要孝敬她。”
永琪用力点头,然后又道:“儿子知道。三哥还来吓唬儿子,说高额娘是因为自己没儿子,才对我好的,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愉嫔笑着望着儿子黑亮的眼睛:“永琪那么聪明,才不会相信他是吗?”
“是,皇阿玛和额娘都教过,要对哥哥恭敬,对弟弟友爱。以后高额娘要是有了儿子,就是我的亲弟弟一样,我会保护他,不叫三哥抢他的东西。”
愉嫔亲了亲怀里的儿子,虽然胳膊沉甸甸的酸楚,但却是无论如何不舍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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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皇上跟康熙爷一样,是个不喜欢蹲在紫禁城,喜欢三山五园跑起来的人。
所以全国上下的重心都得跟他一起跑,他说在圆明园大选,整个内务府就得来圆明园支应。
高静姝羡慕坏了:她怎么就不能穿成皇帝呢。
不过这样的梦想,真是连梦里都不敢说。
大选过后,新入宫的宫嫔共九位,都由皇后分了宫室。只是她们暂时也见不到自己紫禁城里的宫室,此时都一并被安排进了圆明园东别院的瑞应宫内,皇后指了几位内务府姑姑,教授新人规矩礼数。
高静姝觉得,除了请安的时候,感觉靠门边上坐小板凳的人又多了一串外,其余对她并无影响。
皇后并没有往钟粹宫再安排其余的人。
连她那位堂妹,也只分到了暂无主位的延禧宫偏殿去住。高欣满不满意高静姝不知道,她却是满意极了。
新人入园后,皇上还特意因此走了来想看望贵妃,正巧遇到贵妃被紫藤劝出门去了。
柯姑姑就对皇上道:“贵主儿这几日瞧着倒还平和,只是常拿了一本书发呆,皇上要不要看看?”
皇上翻开案上书,只见其中夹了些已然微微发黄的朵朵梨花。
细看这一页,便见是一首《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皇上轻轻叹息。
半晌合上书对柯姑姑道:“朕拨你过来,就给朕上心,看顾贵妃。”然后自行离去。
高静姝从外面转悠回来,听说皇上来过,连忙第一时间去看自己的诗集,果然几朵梨花跟自己之前摆的样子不同。
她庆幸极了:太好了太好了,不辜负我天天对着这本书发呆,终于被皇上发现了!
表达完对堂妹入宫“幽怨”的贵妃,就继续优哉游哉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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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端午,京中的天气就越发热了。
于是五月底,新人刚入宫,皇上还一个都没召幸,就拟启程奉太后往热河行宫去。
热河行宫就在往木兰围场去的必经之路,从行宫出发,就算是圣驾慢慢挪动,过去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
皇上特意来请太后的意思:“今年朕是准备多放些心思在蒙古诸部上,不若早些出发,也省了天气再热起来,皇额娘在路上煎熬。”
太后自然无有不允,又问道:“新人入宫,皇上要带谁去行宫伺候呢?”
皇上的目光微微凝住,似在思索。
片刻后道:“既然是与蒙古诸部会面,便带上博尔济吉特氏和塔塔尔氏。”其实这两位蒙军旗出身的宫嫔,人家是有封号的,一个景贵人,一个穆常在,然而皇上已经分不清当年随手指的这些封号,索性只用姓氏称呼人家。
太后点头:“这自然是要带的,可博尔济吉特氏也是三年前入宫的了,今年入宫的新人皇上不挑两个随侍?”
皇上随意一笑:“不必了,都送回宫中吧。”
太后捏着佛珠:“也好,横竖中秋前也要回紫禁城去,让新人们先回去宫里熬一熬心性也好。”
主位们一贯是跟着皇上到处迁徙的,尤其是目前这些主位还都不算年老,都颇为有宠。
高静姝也开始收拾行装,同时把西施和貂蝉托付给平常在,趁现在恋恋不舍的抱着嘱咐:“简州也留给你了。猫猫都可喜欢那孩子了。”
平答应笑着应下:“娘娘放心,我一定把简州和西施貂蝉都照顾的好好的,等娘娘回来。”
皇上等人离开圆明园后,这些不得去热河行宫的妃嫔都会被送回紫禁城,高静姝便道:“你有什么事儿找海棠便是。一时银钱不凑手,也不要再闷不吭声。”
钟粹宫四个得力的二等宫女:杜鹃如今发展情报工作,腊梅因体格问题主要负责守护门户,春草跟海棠两个,就带着木槿的影子,小心聪明,所以一个跟来了圆明园,一个就留在紫禁城看门。
平常在默默无闻的,吃了亏也不吭声。
还是有一回高静姝去找她看猫,才发现大膳房送给她的点心,竟都是芝麻烧饼花生酥之类又简单又便宜的,一日四道的数目倒是没少,可几乎连糖都不给放一勺。
实在是太糊弄人。
平常在之前做了好几年答应,日子过得一向紧巴巴,正餐还顾不过来,自然不会为了要点心去得罪大膳房。
还是紫藤将点心直接装了回去问大膳房:“平常在好歹是常在小主,上回我来给主儿要点心,还听说你们给住在九州清晏围房里的魏答应送蟹粉酥和莲藕蜜糖糕,怎么平常在吃的反不如一个答应?”
大膳房的人很想说实话:因为魏答应得宠啊,现在她可是九州清晏答应里面头一份。
可这种潜规则,能干不能说,尤其是面对贵妃身边的紫藤姑姑,更是只能连连道歉,然后装了些精致点心过去。
平常在来道了一回谢,高静姝就道:“我知道你省事,也不爱要吃要穿的,但我听说,他们惯会弄些不像样的饭菜来搪塞省事的人。”
什么夏日里蔫了的蔬菜啦,冬天炖久了老的跟皮筋一样的羊肉啦,再或者就是结着一层白色猪油花一看就冷了不知多久的饭菜。天长日久的吃下去,身子都要给熬坏了。
平常在倒是习惯了,说做宫女的时候,连睡觉姿势都是一定的,饮食上更是许多东西都不能吃。
高静姝想了想贵妃的宫女生涯,她以包衣入宫,名义上做宫女那几年也没过过这种日子,她那时候吃的就是宝亲王的份例……
经此事后,平常在倒是更常来她跟前走动了。
闲来也常做些针线给贵妃和五阿哥。
今日又来帮着贵妃整理行装,因又悄悄对贵妃说道:“听说除了两个蒙古妃嫔,皇上这回去木兰,嫔位以下就只带了魏答应。”
对魏清雨的得宠,高静姝是很有心里准备的。
反而对于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得宠而有点意外,皇上至今还没给她分宫室。虽说在这一批答应里最宠爱她,但此番带她去木兰围场,用的理由居然是:魏答应曾经服侍过皇后,针线又好,带了去伺候皇后。
高静姝发现,乾隆这个人死要面子。
他虽然一批批的换宫女答应,但又不肯给正式编制,免得外头朝臣议论他好色。就算抬举这些答应,也都会找个譬如伺候皇后伺候的好,或者品德好之类的名头再塞进后宫,从来不说是因为自己的宠爱。
他可不要一个因宠失正的名声。
于是魏答应虽然能随行木兰,但还是作为半个宫女去的。
平常在见木槿收拾了许多披风,便点头道:“听说木兰的夜里颇凉,娘娘是该多带几件夹衣,否则越是夏日染了风寒,越是不容易好。”
然后又问道:“高常在此番不能随圣驾,难道不曾来求娘娘?”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问喜进来报:“回娘娘,高常在求见。”
高静姝放下怀里揉搓的西施,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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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欣入宫后被封了常在,皇上还没有给封号。明明是镶黄旗大学士之女,倒是与汉军旗的陆常在一个待遇。
高欣颇为郁郁。
更让她不快的是,自打新入宫的妃嫔去拜见皇后那一日起,她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果真是贵妃的堂妹,眉眼处有几分贵妃的样子呢。”然后下一句就是:“只是不如贵妃娘娘多矣。”
多矣?高欣觉得,就算不如,也不至于加个多矣吧!
哪怕自信这些人只是在奉承贵妃,高欣还是听得都要内伤了。
高氏一族这一代的女孩子里,除了早早进宫她没见过的贵妃娘娘,其余的人,皆是不如她生的貌美。
三房四房纵有几个好容貌的女孩子,但家里破落,女孩子又多,自然不及她读书识字,头面光鲜。
最让她的得意的是,贵妃的嫡妹,二房的高静容,只是个秀丽文静的小姑娘,虽知书达理,但容貌上照她差着好大一截。
她是一枝独秀惯了。
结果入了宫,她深觉受打击。
养移体居移气,宫里的妃嫔都是养尊处优捧出来的,
人这东西就怕比,单挑出来,高欣也是个极出挑的美人儿,可放在后宫众人中,她登时就沦为平庸。
新人第一次给皇后请安时,皇上也到了。
满屋子加起来四十几个妃嫔,挤挤挨挨花团锦簇似的,一下子就分出了高低。
她不说比别人差,但也不出挑,起码皇上的眼角半点也没扫到她。
高欣咬牙坚持,否认自己容貌不过关,认为是常在的衣裳太素:宫中以青、碧为贱色,所以宫女常着此色。主位娘娘偶尔才会穿,还都是稀罕的天水碧等色才肯上身。
可贵人以下的小主,就只能穿穿这些颜色,跟红黄搭边儿的,除了上头赏的,否则想都别想。
高欣认为,是颜色掩盖了自己的风采。
但更让她郁闷的却是贵妃的态度。
入宫前,阿玛已经跟她详细说过与二叔家的龃龉,更提点过她,若是贵妃有意跟她为难,一定要谦恭,不要在没站稳脚跟的时候跟贵妃起冲突,免得皇上厌恶。当然,如果贵妃拉拢于她,更要小心,说不得贵妃是得了家里的授意要坑她。
于是高欣入宫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贵妃打压她或是拉拢她,她都做好了应对之法。
结果这两手准备都一点儿也没用上。
因为贵妃既不针对她也不捧着她,好像根本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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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入宫共八位新人,并不会如魏答应一般一一去主位娘娘宫里磕头领赏,而是在皇后处一并行礼,然后各主位将赏赐分送八人就完了。
贵妃给她的东西,与陆常在一模一样,好像她真的就是宫里一个普通的没有封号的常在一般。
各主位给了赏,新入宫的妃嫔们该去谢恩,贵妃对她们一视同仁:就是都不见,只有一位打扮贵重的姑姑板着脸出来,命新入宫的嫔妃们在院子里对着门行个万福礼谢恩即可。
高欣等了两天,发现这位贵妃堂姐不是拿捏一把,而是真的没有一点儿要召见她的意思。
不由急了:因为除非单独召见,否则她跟贵妃一句话都说不上!
高欣只是个常在,早上请安的时候在最角落有个矮凳,跟坐在皇后左下首第一位的贵妃隔着人山与人海。
而妃嫔的闲话也是按着位份聊的,总不见得一个常在忽然开口问:贵妃娘娘早上吃了什么,脑袋上插的簪子不错啊。
要真敢这么说,当场被拖出去跪着都是应当的。
所以入宫几日,她愣是没跟贵妃说上一句体己话。
就这样,高欣终于在第五天,上门拜访去了。
贵妃也没把她挡在门外,跟见其余来奉承的低位妃嫔一样,在正殿见客。贵妃端坐上首,她也不能坐贵妃正殿里头把交椅,只得坐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离贵妃隔着一整个空旷的大殿。
才开口叫了一句堂姐,就见贵妃边上那位阎王脸的嬷嬷连眉毛都竖起来了:“常在慎言!进了宫都为天家妃嫔,难道教引嬷嬷没教给常在规矩吗?”
高欣知道贵妃身边有个皇上亲赏的姑姑,一见这架势就知肯定是这位,哪里还敢摆主子架子,还要倒赔两句小心。
然后又起来给贵妃请罪,刚请完罪坐下,贵妃已经开始端茶了。
高欣目瞪口呆:这就端茶送客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想着是第一次单独拜见贵妃,还是乖觉一点比较好,赖着不走倒给了贵妃发落她的理由。于是只能起身告退。
后来她很后悔这时候退了,因为从这儿起贵妃再也不见她了!
偏生她还不能说贵妃针对她,因为新进宫的妃嫔,贵妃都只见了一回其余都推了,娴妃等三妃也是如此——她们可是很忙的,就算不忙,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应酬新人身上。
后宫的脸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要想再进哪个娘娘的门做客,得先表现得让人家能多看一眼才行。
高欣傻眼了:她以为会有旁的妃嫔主动来拉拢她,谁成想各主位都各有心思,都等着看看这届新人的水准,才不会急着下注压宝。更何况高常在身份特殊,这么多新人,根本犯不上挑上她得罪贵妃。
高常在又耐着性子等了几日,然后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皇上要出发去热河行宫,竟然不准备带除了蒙古八旗外的新入宫妃嫔。
这一走,都不用贵妃当成看不见她,是直接就真的看不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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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初夏骄阳中的高常在,颇为忐忑,她甚至想好了,要是贵妃再不见她,她就在门口跪着磕个头:虽然贵妃明显不想认她这个堂妹,但血缘割不断。自己说要来送送堂姐,无论如何都是说得过去的。
而只让堂妹在外面磕头的贵妃,未免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正在胡思乱想,便见一个身形高大健朗的宫女走出来福了福:“常在,娘娘请您进去说话儿。”
高欣一喜。
仍旧是跟贵妃隔了一个大殿,这回高欣却是做足了准备,按照常在之礼叩见贵妃。
她如今还不配自称一句臣妾,只道:“妾身恭祝贵妃娘娘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有小宫女扶她起身,端上茶来。
高欣长在高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一端这茶就觉清香扑鼻,是今春新贡的碧螺春。从前她姨娘屋里得了二两,就像金子一样攒起来,专门候着阿玛去了才喝。
她不信贵妃会拿顶尖的茶招待她,不由想着,那贵妃自己用的又是什么茶呢。
不知是多么难得之物。
目光从贵妃的茶盏上又不由落在贵妃面容上,气息微微一滞。
连她做女人的,都叫贵妃的面容美的恍神,何况是皇上呢。
高静姝若是明白高欣所想,说不定还会觉得两人是个知己:她第一天都被贵妃的脸美哭了呢。那还是病重憔悴,容颜清减的时候。
高欣低下头——现在可不是鉴赏贵妃容颜的时候。
她脖颈低垂,做出了极为谦恭的态度:“娘娘,妾身想跟着皇上去热河行宫。”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打听贵妃的性情和行事。这倒是一点也不难,甚至都没花银子。因为贵妃新闻很多,随便抓到一个小宫女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关于贵妃的脾性宫人也都有所了解。
高欣准确的提炼出来一点:在贵妃面前不要绕弯子,不然她听不懂不说,还烦你。
于是她索性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要求。
她忐忑的等着贵妃回答,心里盘算了许多遍的各种应对都轮番走马灯似的上演。
然而贵妃只是如常坐在上头:“哦。”
哦。一个哦?
这是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高欣有点懵。见贵妃的纤纤玉手好像又要伸向茶盏,她再不敢拖延,生怕贵妃再次端茶送客。于是连忙继续道:“妾身想请娘娘帮忙跟皇上开口,让皇上带上妾身同行。娘娘宠冠后宫,若是您肯为妾身开口,皇上一定不会拒绝的。”
高静姝无聊的看掌心:一半高帽子一半激将法。都是老套路嘛。她以为高麟这个便宜大伯培养了送进宫来的女儿会得道多少传授呢。
“本宫开口,皇上是会答应。”高静姝看着高欣眉睫上闪过的喜色,认真问道:“可本宫为什么要开口?”
她是真心发问的。
高欣想跟着皇上去木兰她可以理解,可高欣怎么就觉得,高麟一家算计了高斌与贵妃,塞女儿进宫背后捅刀子之后,贵妃还得傻乎乎的帮着背后捅刀子的人呢?
高静姝很想问问她们,到底是真觉得自己是傻子,还是单纯脸皮厚。
高欣再次低头,如弱柳般可怜:“娘娘所言妾身明白。妾身的阿玛与娘娘的阿玛虽是亲兄弟,却曾有过心结。可阿玛入宫前就教导妾身,一入后宫,一族姊妹才是割不断的血亲,让妾身万事以娘娘马首是瞻。娘娘,妾身如浮萍般无所依靠,愿意听从娘娘差遣。”
高静姝点头:哦,有点意思了。
“那好吧,你听我差遣就好办了,我差遣你留在紫禁城,老老实实在自己偏殿里蹲着吧。”
高欣:……
因为位份的天悬地隔,所以高静姝打发高欣实在是太容易,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她就是把她的态度给高欣说的明明白白。
她不喜欢高欣,也绝不会帮她一星半点。
高欣若是老实蹲着,她不会出手害人。
她的目标是好好活着,因得了贵妃的延续,所以会尽力保护贵妃的家人,可这家人绝对不包括高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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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成想,弄走了高欣,高静姝又迎来了她不想见的另一个人。
吴侧福晋扶着腰来了。
这就不是高欣这般能三言两语打发的了。
“别给她上茶,给她上白开水。”柯姑姑吩咐春草换过茶水,等吴侧福晋入内后,还当着她的面用银签验了一下。
吴侧福晋掩口而笑:“贵娘娘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妾身连口茶都讨不到了呢。”
柯姑姑严肃道:“侧福晋怀着双身子,自然要小心些,尤其这是头三个月,最好少走动。”
吴侧福晋似乎听不懂一样,仍旧是笑:“本该如此,只是贵娘娘要跟着皇上出远门,妾身不能不来送一送,说说体己话。”
她扶着根本还看不出肚子的腰肢:“妾身原本该跟着大阿哥去木兰围场,只是突然有了身孕,只得回紫禁城去养着。既如此,我们大爷身边就只有两个不懂事的格格跟着伺候,想必不够周到,缺衣少食的,贵娘娘得多加照拂才是。”
柯姑姑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木槿也蹙眉:这话说的也太不可客气了吧!
高静姝直接就道:“常听人说起一孕傻三年,吴侧福晋这是骤然有孕,所以脑子烧坏了吗?居然安排起本宫来?”
便是皇后娘娘跟贵妃说话,都是和气的。纯妃要坑她,还得绿茶的表示是为她好,口气婉转的不得了。
高静姝过来这几个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颐指气使,几乎是吩咐的语气。
吴侧福晋不想贵妃居然直接说她脑子有病,噎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半晌才拾起笑容道:“娘娘说笑了。”
然后再不敢跟贵妃卖关子:她原本是想态度大变,等着贵妃好奇亲自来问的,她再姗姗告知,显得尊贵些。
也出了前些日子贵妃不肯帮衬大阿哥的一口恶气。
现在决定直接警告贵妃,心道,人人说贵妃脑子不灵听不懂别人言外之意,果然是真的。
她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直截了当道:“娘娘,皇上命我们大爷去户部与傅恒大人共事了。”
吴侧福晋盯着贵妃的面容,一字一顿道:“大爷说,皇上的意思,要查高大人历年的账目,尤其是在江南的税赋和盐务有无贪墨。贵妃娘娘,妾身入宫前,可是听说过娘娘母家高大学士家里的豪富。”
“不过,臣妾有个疑问。令尊高大人是庶出,当年分家的时候据说也没分到什么家产,连宅子都买在京郊。如今却是门户显赫,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都置办了皇城根儿下的上好宅院不说,听说连会客厅的门槛都是珍贵的绿檀所制。妾身倒不明白了,难道仅凭高大人一人的俸禄,就能让贵府改换天地?”
见贵妃看着她不语,吴侧福晋笑容愈加甜美:“贵娘娘,大爷回来说起此事,倒也理解呢: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况高大人在江南一手遮天十数年,守着个江南三省的大金矿,必是赚的盆满钵满。”
“如今高大学士被调出了户部,自然是皇上的圣意。娘娘可得为家里考量才是。”
“傅恒大人是富察氏的人,自不会替高大人隐瞒,大爷却有心孝敬母妃,帮一把高大人,端的只看贵妃娘娘愿不愿意了。”
高静姝想着,娴妃的词儿真是好用,她用一个哦送走了高欣,现在又用一个“呵”送走了吴侧福晋。
吴侧福晋一脸‘真是不知好歹’的愤懑离去。
“不知所谓。”又见自家娘娘面色沉郁,木槿忙开口道:“娘娘不必担心,大人一心为国,日月可鉴,不管谁去查都无妨的。大阿哥居然以朝堂之事要挟娘娘,实在是太过了。”
也不知是大阿哥本人蠢出了昏招,还是吴侧福晋听说大阿哥去户部后,自己琢磨出的馊主意,居然跑过来威胁贵妃。
威胁也要私下里好不好,柯姑姑一个大活人还在这里戳着呢,眼睛里怎么还没人呢?
只怕过一会儿皇上那里就会收到消息。
吴侧福晋这是亲手在给大阿哥在挖大坑啊,不管户部的账目到底有没有问题,大阿哥初入朝堂,不说想着用心做事为父分忧,反而走起歪门邪道来,借此权柄想要威胁后宫嫔妃甚至当朝吏部尚书,肯定会戳到皇上的肺管子。
果然柯姑姑福了福身,拧身就往外面走去。
木槿见她出门,这才能说句更私己的话:“娘娘放心,老爷不是那等人,在江南富庶之地经营十数年,若是攒不出偌大家业来才是怪了。老爷回了京城后,又做了近一年的户部尚书,去岁过年已经封过一次账目,那时候十一月娘娘可是还得罪了皇上,皇上都未曾寻出户部的错漏,定是无碍的。”
言下之意:你就算不相信你爹的人品,也得相信他的本事。
高静姝不怎么担心高斌:若是连平账都做不到,高斌怎么能混到今天?况且雍正爷眼里那么揉不得沙子的人,高斌都平安过来了,不至于翻车在当今皇上这里。
她脸色不好,为的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吴侧福晋威胁她,她心里很是烦躁,努力在回想,大阿哥夫妻俩这也太烦了,到底什么时候大阿哥永璜才能彻底倒台呢。在她的印象里,之所以从未想过收养大阿哥,也是心里记得大阿哥似乎没什么好下场。
今日她细细回想起来,终于想起大阿哥真正被皇上责骂,彻底失去了继承可能的事件:是皇后的丧仪上,大阿哥不够悲痛,皇上痛斥他对嫡母不孝,有夺嫡的心思。
皇后的丧仪。
一想这几个字,高静姝就止不住的胸闷沉郁起来。
她不由想起,第一日请安的时候,她还能感兴趣的打量娴妃,觉得“哇,这可是继后,自己如果能活下来,过不了多久,这位就是未来的顶头上司,要提前多了解一下。”
那时候,她对富察皇后会在几年内薨逝,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顶多是惋惜多好的皇后啊,命却短,生下的孩子也都很可怜,不是早夭就是和亲。
只是那时候她更担心的还是自己:毕竟在历史上,自己这个慧贤皇贵妃,比孝贤皇后还早死三年呢!
据说孝贤皇后的谥号都是由慧贤皇贵妃的谥号来的。(注1)
慧贤皇贵妃高氏过世后,富察皇后亲自去跟皇上说,本朝皇后上谥皆用孝字,而女性的四德只有贤字能具表。希望将来能得到贤字为谥,自己必当终生以此自勉,皇上允准。
那时候高静姝还下定决心:绝不变成乾隆朝第一个皇贵妃的谥号,不给皇后做出参考文案。
可现在,她的决定里就又多了一重:不光她不要变成谥号,皇后最好也不要!
便是得了心心念念的贤字又如何!那是谥号,古人觉得死后如生,可没人比高静姝更明白,死就是死,是冰冷的一具尸体。
半个时辰后,柯姑姑才回来。显然皇上留她在养心殿的时间不短。
高静姝默契的没问,柯姑姑也没再提起此事,仿佛吴侧福晋来过是个幻象。
直至五月底,圣驾按时带着大部队出发往热河行宫去,皇上那里仍旧没对此事作出一点反应。
一切如常,听说皇上还赐给大阿哥一匹好马,说是勉励他在木兰围场好好表现,为大清争光。同时又命大阿哥与傅恒暂缓去户部,先将木兰围场的戍守工作做好。
大阿哥深觉受到皇阿玛的看重,连圣驾的安危都肯交付于他,所以近来格外意气风发。
自然也有大臣愿意表现亲近——在许多人眼里,无嫡子,长子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呢。
正因这个,高静姝才在心里给大阿哥点蜡:乾隆这个人,你让他记在心里,比发作出来可惨多了。
他会旷日持久的记住。然后用他的一双利目持续观察,用各种姿势给你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