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收到左家给的熏酱,那是非常高兴的。
朱家村的人也都知道这些熏酱还指望挣钱呢,左家却连钱都不挣了,急忙送来让朱家尝尝。
亲家之间的关系,处的很是让村里人羡慕眼热。
朱老爷子给炉子添了些炭,炉子上烧着水,正在和跑腿送熏酱的小子坐在旁边说话。
知道左家将尹氏一家子好吃好喝的送走了,他无奈地“唉”了一声。
心里有点愧疚,本该是他家的责任,却让亲家破费。
而这份破费,说实在的,挺不值得。
朱老爷子有点儿心疼那些好伙食。
也怪他。
以前,他不乐意多说朱兴德姥姥家那些人的坏话。
就寻思着,小孙儿够可怜的,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自是少说一些姥姥家那面不好听的话吧。这样做,能让孩子觉得除了他,还有其他亲人在惦记着。
但事实上,小儿媳娘家老尹家那面,要是照他说:压根儿没几个厚道人。
就那位姥姥还行。
好些年前来过一次,走那么远的路程挎着一个包袱,一打开,里面装着花卷饼子、磨的细细的小米。
连姥爷活着时都不行。那位尹老头一向重男轻女,对女儿看得不重,更不用说女儿所出的外孙。
俩舅舅呢,一个自私自利,势利眼。据说和岳父那面有本事的舅哥更亲,对自己亲弟弟不如对内弟好。一个怕媳妇怕的要死,不当家,从没问过一句外甥德子过的咋样。
至于那位亲姨吧,还不如姨夫大方。可姨夫即便是很认亲的人,没有眼珠子又哪里有眼眶子。现在那位姨夫也好人没好命死了。
所以说,朱兴德姥姥家那面的人,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那些人明知道德子的娘早早就没了,就剩这一颗独苗,路过他们镇几次都没来看看。
十多年啊,能途径他们镇,去别人家做客,都不来看看外甥。别说过年过节没给过德子一文压兜钱,就是德子成亲,人家也没随一文礼。
倒是那面有点儿大事小情,像是德子的姥爷死了,舅家添人进口,生个孙儿什么的,回回派人特特来告诉他消息,他为了小孙儿,白白随出去好多礼钱。
朱老爷子一想到老尹人跟属貔貅似的,只收礼不回礼,猜测那面这回找来,搞不好是想贴上来占孙儿便宜,他就有些坐不住:
“小子,你等会儿。我寻人写封信,让我那亲家母到了府城交给德子。”
在朱老爷子看来:有些话,不能让亲家来说,更不能让亲家难做人。他来督促小孙儿,不准搭理尹家那些人。不止是大姨,往后什么舅舅舅母的也不行。
朱家灶房里。
朱老大媳妇汪氏用筷子夹起猪耳朵,她口水差些没流出来,喜滋滋地想:这么多指定是舍不得全吃了的,她可以年前用油纸包走一些给娘家。
“放下!”朱家伯母在她大儿媳眼中,跟个鬼似的神出鬼没。
吓的汪氏一哆嗦,猪耳朵差些掉地上。
撵走了儿媳妇,朱家伯母用筷子仔细的拨了拨酱骨头。
那骨头上的肉特别多,可见左家这回卤一次是真下本钱。
她想了想,打算等白玉兰她们走,赶在年前,想特意去趟游寒村。以长辈的身份邀请左家留在家里的孩子们,小稻小豆的,小豆男人的,都让来朱家过年。
对方不来是不来的,她连个客气话都没有,却是不行的。
也不是溜须不溜须的原因,在朱家伯母眼中,是最近她们家真是借了不少光。
大到家里多了一头拉酒的牛车,虽是名义上让拉酒使唤,但是有个着急的事儿,她们家里人也能当作拉脚的。春耕秋收,估么也会让牛帮家里干活,那能轻省不少。
小到朱兴德从边境拉回的染花布,左家小卖铺卖的那些皂胰子、酱油什么的,都没要过钱。就那回来她们村里卖东西,意思一下收了点儿过年给祖先烧的黄纸钱。要不然压运气。
所以说,对待两姓旁人,人家要是这么对待咱,咱都得感谢得不行,处的和对方好成一家似的,就不用说和左家了。
总让左家单方面付出,没法将来再细水长流。
朱家伯母打算,她不但要去游寒村请人,而且她还不能空手去。
这么想着,她就将灶房锁上了,以免家里哪个淘气的偷吃。和朱老爷子打声招呼,又系上围巾跑到好姐妹家里去了。
“干啥来啦?以为你家来了客,你且得忙。”
“老爷子在招待呢。人家也是坐坐就走,不吃饭。我这不寻思你有主意,又是接生好手,趁空没啥事儿和你唠唠嗑,问问怀了娃吃些啥好生。”
“谁怀啦?”
朱家伯母说,她过年不知给左家走些什么礼。正好前两日,几个儿子给了她这个月的养老钱,再加上以前各家给的,她存了不少。寻思买点儿孕妇吃的,左家仨闺女都有了身孕。她给送孕妇能补到的,最好稀奇点儿,那面仨人能一起吃。
反正别让她送鸡蛋,以左家现在的条件,朱家伯母怕左家人一天忙忙叨叨的,事儿那么多,回头就得忘了这年礼。
艾玛,老姐妹心想:这可稀奇了。就你那么抠门的人,自个儿媳妇们有喜,也没见你多么慈母心肠给补补。还是朱老爷子一个大老爷们,为人厚道,年年单独留出些细粮,就为了怕哪个孙媳怀孕。
“行,我给你出出主意。”
……
与此同时,青柳村老罗家。
罗婆子收到秀花特意给她留的猪尾巴,她就爱吃这一口。
但第一反应,可不像老朱家人那么高兴。
她第一反应是:这不会是婶子设置的陷阱吧?秀花婶子能对她这么大方?
卖钱的东西给她吃,总觉得太受宠若惊。
“我亲家那面,没捎什么话吗?”
“捎了,说让您过年临两天就别做豆腐了,收拾收拾去那面过年。要不然她们走,那头怕没个长辈在,过年的讲究都不知道。您也去那面趁着人多,好好松快松开。您儿媳妇说,她到时要来接您。”
“接什么呀,她肚里有了娃,还没稳当呢,我不用她接。”罗婆子稀里糊涂的应了句。
却也发现了,左家那面还真没有什么“求”她的事儿。
她好像真小人之心了。
她以为秀花婶子主动送来这么多好吃的,是想让她舍下做大豆腐挣钱,去左家帮忙守着小卖铺,再让她顺便去老左家做饭、喂猪、白干活。
或是家里现银不够,出门要带现银,想要来她这里串串?
她这人能帮忙动嘴、动手,就是不喜欢别人和她动钱,串一下钱也有点儿闹心,那不得惦记你借了啥时候还吗?
可是这回……
“啊,原来真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啊”,罗婆子舒了口气,腰板立马挺直了,心里想着:秀花婶子终于舍得对她好一回,看来这次是纯粹的好,嘴上忽然放声说道:
“瞧瞧我那亲家,哎哟哟,这可真是做点儿什么好的都忘不了我。咋就不寻思寻思,我一人哪吃得了这些啊,哎呦我的天老爷呐,这是带汤拿来的啊?淌汤啦,拿这么些肉,这让我咋吃啊!”
送信儿的小子,被罗婆子冷不丁的嗓门震的后退一步。
主要是吓的。
明明之前罗母还在小声问他话,像是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秘密的模样,突然就大嗓门嚷嚷了起来。
村里有路过的,被罗母这一声喊的,惊的扛着铁锹站住了脚,疑惑地回头看过来。
住街对面的人家,大门果然打开问道:“秀才公她娘,你家又有啥喜事儿啦?”
“没什么喜事儿,就是,这不嘛,我那亲家呀,哎呀一天天可实诚了,明明能卖不少银钱的熏酱,这也不卖了,啥啥都惦记给我这里送一些。你瞅瞅,拿这么多,我咋吃呀!”
又一次显摆“吃不完”。
罗家旁边邻居林婆子气的直翻白眼,谁不了解谁呀?你个一铜板恨不得掰成八瓣花的小气鬼,小声道:“呸,你要是真吃不了给我送来。”
不止朱家、罗家……
秀花在出行前,还倒搭着小卖铺里卖的油盐酱醋,或是卖的蜡烛、灯油、红纸、皂胰子、少量糖果、自个做的带红点的干粮等,再带着熏酱,总之给每家凑了四样礼,提前给酿酒的工人分发年礼。
其中像是左里正家、二柱子家里,金子媳妇、三胖子、五常子家里等等,她给的格外多。
她大外孙女婿的那些小兄弟家,她基本上也一家没落下。
有些人甚至目前还没完全给左家干活呢,她只是听说对方确实和朱兴德关系好,对方属于要是知道左家有点儿零碎活,他们会跑腿帮忙,见到左家人也很亲切外婆外婆的叫,那她就会派人给送点儿年礼。一点儿也是咱的心意不是?那代表着他们“老大”朱兴德虽然身在外,但是却没忘了他们。
“娘,你比我想的细。”白玉兰由衷说道。比朱老爷子都那什么。她不好形容。
秀花说:“那你就学着点点儿。而且这才哪到哪,备不住往后你还要为峻熙,和那些做官的母亲处好关系呢。指望不上罗婆子。”
而她总有一天要撒手,走在女儿的前面。希望白玉兰能学着点儿,尽量做一个让女婿心暖的丈母娘。说到底,女婿们心暖,不就能更敬重媳妇了嘛。咱不过就是为自个孩子。
但其实,有句心里话,她不能告诉别人,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啊。她就是在装作好像很有经验。
……
在种种年前事宜,全部忙完后,装好朱老爷子给朱兴德的信件,秀花是在酿酒坊工人以及村里人依依不舍的挥手中,离开的游寒村。
村里人知道,秀花要进城了,还不带春生。
他们瞟了眼左里正的脸。
人家秀花是带女儿、带曾孙女甜水,几代女人要一起进城玩。
到了县城,有女婿左撇子亲迎。
秀花会短暂歇脚,住住县城的大房子。
再不是路过县城像他们一般住大通铺了,他们是不敢多住,要在心里算计住宿钱。人家秀花不用算计的,多耽误一天少一天的无所谓,自个的房子,歇够了再走,再和他们不一样了。
然后女婿左撇子会一路陪同。
等陪同护送到府城,女婿左撇子让开地方,会换成孙女婿们夹道欢迎。据说府城那面,早早就来信儿催促了。
就这,还是家里有一堆事儿,还有三个大肚婆不能折腾着赶路。
要不然啊,左家哪里就只去那么几个人,估么会全家男女老少齐聚城里过年。
不信你就看着,最晚明后年,人家全家指定在城里放鞭放炮过年,看上元节的灯笼,再吃城里的汤圆。
“真好。”
菊花奶奶和李老太太望着早就没了车影的方向,眼中那个羡慕就别提了。
菊花奶奶又看眼左里正回家的背影。
她知道,这回左春生不仅乐呵呵的放走秀花,让好好玩,而且还私下给了秀花不少零花钱。
是秀花和她咬耳朵说的。
告诉她这事儿时,在她还没有惊讶的反应过来呢,秀花就捂着嘴憋不住笑了。
……
五日后。
左家一行人算是发现了,只要离开游寒村那一块区域,他们家在外面行走,不但不会再被人羡慕了,而且还会收获不少白眼。
这不是嘛,客栈小二又摔摔打打给他们听了。
秀花搂着甜水,对女儿无奈道:“玉兰啊,知道你会过日子,娘以前比你还抠呢。可是出门在外,差不多点儿得了,快让人家客栈多挣两个钱儿吧,你瞅瞅给咱这脸子甩的。惹得别的客人都看咱。”
咋回事儿呢。
到了客栈,咱想吃肉不用点,她闺女白玉兰能拎出自个带的酱肉,猪爪子什么的。差些卖给旁边桌的客人。
想吃菜,她闺女能变出冻的菜团儿,冻白菜、冻菠菜什么的,放在屋里缓一缓化开,蘸着自个车上带的肉酱,就着葱丝,吃的比那些点四个菜的客人们还香。
甚至咸菜钱都不用花,她闺女能掏出好些样,比客栈要色香味俱全。
你想想,菜都能如此丰富,那主食就更是了。冻春饼、冻饺子,馄饨、冻豆包、粘豆包等等,只花几个铜板借锅煮开或是蒸好就成。
就今天,店里小二也不知是跟他们较劲儿了还是怎的,忽然在他们吃饭时,拿出了冻桃子瓣说了句:“你这个总不会也自带吧,给娃买点儿?别人吃,她看着,不馋吗?”
这回不是她闺女了,换成她那傻姑爷。
姑爷笑的贼憨厚,打开袋子从里面一一掏出:冻桃瓣儿、杏干,苹果干,还拿出了砂糖裹的山楂,以及几种干果:“俺们孩子不缺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