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
“万死?每次嘴上都说着万死, 那你们倒是死一次给朕看看啊!!”崇正帝这些日子被内忧外患搞得心焦,现在邢景和杨知文正好撞在枪口上, 崇正帝便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吼了这么一句,崇正帝倒是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了, 但邢景和杨知文却吓个半死,皇帝连你去死一死的话都说出来了,怎能不让他们肝胆俱裂...
“臣...”
“臣..”
杨知文和邢景颤抖着。
崇正帝当然不可能让首辅次辅一起去死,免他们一个月的职没有什么,若是一次要了首辅次辅的命,那势必会引起朝堂大震荡。
崇正帝出了一口气,见两个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样子也可怜, 毕竟是这么多年君君臣臣的走过来, 他挥了挥手:“起来吧。”
“是,臣谢主隆恩。”
杨知文和邢景起身,但头埋得很低,根本就不敢抬起头看崇正帝。
崇正帝语气清冷道:“念在你们是老臣, 为大越也算是鞠躬尽瘁, 今天的事就再免你们一个月的职算了,但要记住,你们是朝廷的宰辅,是朕选出来的阁老,用你们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黎民苍生,有心思多放一些在朝政上, 打压新人,结党营私给朕少做一些。下去吧。”
崇正帝冲着两人挥挥手。
邢景和杨知文悄声从御书房退出来。
出了御书房,两人不约而同的擦了擦汗。
崇正帝帝王之术深不可测,脾气喜怒不定,杨知文和邢景经过这么多年摸索,也不敢说完全摸透了崇正帝的脾气。
而且崇正帝虽久不理朝政,但权利却紧紧握在他手中,这也是杨知文和邢景虽身为宰辅,却如此怕崇正帝的原因。
杨知文擦了汗,摸着胡子感概的说道:“邢老弟,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来了一个后起之秀啊。咱们啊,老了。”
“杨大人,容老夫说一声,你得叫我首辅大人。”邢景显然对自己的首辅称谓非常在乎,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
“哦,呵呵呵呵,好好好,首辅大人,这周颐如此难缠,我看还是尽早做打算的好。”杨知文笑呵呵的说了这一句。
邢景哼一声,也不搭理杨知文的话,一甩袖子走了。
邢景大步走在前面,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冷面直嘴,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杨知文装的跟着老好人似的,对谁都乐呵呵的,但要以为邢景就真的是直肠子,没有心眼,那就大错特错了,当初抓住机会,一举将杨知文拉下首辅的位置,全都是邢景的一手安排。就像杨知文的老好人一样,邢景的直嘴也是他的政治形象,就像现在的所为的明星操人设似的。
邢景走出午门,进了轿子,边摩擦着手指边想到:杨老鬼,莫非以为他是傻子不成,现在明摆着皇上是护着周颐,难道杨老鬼挑拨几句,他这时候还要上去找周颐的麻烦?那不是自己找死呢!
杨知文笑着出了午门,见邢景的轿子已经走了,摸了摸胡子,罢了,若邢景冲在前面找周颐的麻烦,那是最好不过,若是邢景不去做,他也不会在周颐圣眷正隆的时候去找不自在。就让那小子再逍遥一阵吧,不过皇帝...可是个薄情又善忘的人啊,他能记着周颐到什么时候,谁又知道呢!
杨知文和邢景两位阁老联袂而来,想找周颐的晦气,却不曾想又被多免了一个月的职,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
一个五品芝麻官,让首辅次辅接连吃瘪,即便周颐人远在元平府,朝廷上所有人这时候也不敢忽视他了。
而在元平府的周颐这时候正在和马臼尹打机锋。
周颐来了元平府三天,掺和到了赈灾事宜三天,被王彦允问斥了一顿后,似乎终于想起来了正事,要开始查堤坝贪污案了。
大越朝在运河的省府设有漕运使司,统管运河之事,加固堤坝也是这漕运使司在负责,周颐想查这案子,自然略不过漕运使司陶峤。
“陶峤?周大人,您不说我也正想给您汇报,这陶峤在朝廷派您来之前,就已经找到下官,将事情说的一清二楚,去年堤坝加固的十万两银子,他拿了一大半,哎,这也是下官这个上官做得不到位,陶峤始终是我治下,却犯下这等人神共愤的大错,都是下官监管不力啊。”马臼尹一脸的悔恨交加。
周颐笑眯眯的看着他表演,等他说完了才道:“马大人身为一府首台,自然是日理万机,这陶峤自己贪污,又关马大人什么事呢,哎,我虽然理解马大人,不过别人就不好说了,其实要我说实话,马大人公务繁忙,下面的人在做什么,马大人哪里有闲暇顾及呢。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陶峤辜负马大人的厚望罢了。”
“周大人...下官,下官..”马臼尹被周颐说的深受感动,眼圈都红了,“大人您体恤下官,下官就算遭受再多的误解也甘心了”说罢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周颐递给马臼尹一杯茶:“马大人,喝杯热茶,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带我去见见陶峤吧。”
“哎,好。”
陶峤被关在元平府的大牢里。
他虽带着镣铐,披头散发,但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又是单间,看样子在牢里的日子还不错,周颐笑着说了一句:“马大人还真是体恤下属。”
马臼尹叹一口气:“这陶峤也算是干臣,管元平府运河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偏偏却耐不住心中的贪欲,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好歹也在下官治下这么多年,下官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点儿了。”
周颐听了,脸上的笑容蓦然收住:“马大人,这我就有话说了,这陶峤贪了修堤坝的银两,致使决堤,你看看,他害死了多少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若是同情他,那元平府十万亡魂又该如何安息?他们的冤屈又该如何申诉?”
马臼尹被周颐突然的变脸搞得有些怔愣,回过神来后连忙说道:“是,是,是下官想差了,周大人教训的是。”
周颐这时又弯了两只眼睛,笑着道:“马大人,刚才只是我开的一个顽笑,您不必当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陶峤在您治下这么多年,若是他一犯了事,您就对他严刑拷打,那也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些,相反马大人这样,倒是更让我相信您不是那种犯了事就把下属推出来顶缸的上官了,马大人,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最后一句话周颐说的非常轻。
但听在马臼尹的耳朵里,却让他心头猛地一跳,心里警惕不已,面上笑着应和:“对,对,周大人说的都对。”
周颐笑一声。
马臼尹都快被周颐搞得神经衰弱了,恨不得直接吼一句:笑什么笑,你他娘的到底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马大人,你自去忙你的事吧,陶峤交给我就好。”周颐对着马臼尹说道。
马臼尹自然不好再留下来,离开的时候悄悄给了陶峤一个眼神。
周颐只当没有看见。
张志京和冯道伦这会儿跟在周颐身后,各自拿着一个本子,他们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无论什么事情都让周颐去做好了。
周颐让狱头搬了把椅子,施施然的坐下后,也不直接问案子的事情,而是看了一眼陶峤的牢房,道:“陶峤,本官看你住的还挺好的嘛,里面还有床,桌椅,甚至连笔墨书本都有,哎呀,这可是一个潜心做学问的好地方。看来马大人确实对你挺照顾的,你们之前的关系应该挺好的吧,你应该是马大人的心腹吧,他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陶峤四十岁左右,看着还有些儒雅,坐牢了都不忘看书,看来是个爱读书的人。
他闻言讥诮的笑了笑:“钦差大人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好了,何必这么旁敲侧击,堤坝贪污案全系我一人所为,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嗯,本官又没说这堤坝贪污案和马大人有什么关系,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本官才入官场没有多久,实在是对官员之间的关系好奇的紧,你不想说就算了吧。”周颐轻拍一下巴掌,笑眯眯的看着陶峤,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
陶峤给了周颐一个冷笑,不再说话。
“好了,既然你不想拉闲话,那咱们就进入正题好了,我看供词上说,你承认自己贪了五万九千两银子?”
“没错。”陶峤冷答道。
周颐点头:“也就是说朝廷拨下的十万两修堤银两,最终只有四万一千两用在了河堤上?”
“周大人学问还不错。”陶峤讽刺的说道。
周颐摸了摸下巴:“陶峤,再怎么说你现在也是阶下囚,你这样的态度对我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我可是你的主审官,你就不怕把我惹怒了?”
陶峤闻言,低笑几声;“陶某自知罪孽深重,左右也是一个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周大人若是想在我面前摆钦差的威风,那是找错了地方。”
“放肆,怎可对钦差大人如此说话!”冯道伦出声对陶峤喝道。
周颐对冯道伦摆了摆手,然后对着陶峤带着笑意说道:“那你可就错了,得罪我和不得罪我差别可大了去了。比如,你现在既然已经承认了是贪污案的主谋,那就是说你一定是贪了银子的,不过本官认为你只是被人推出来的炮灰,哦,你可能不懂什么是炮灰,就是弃卒保车。你就是那个被弃的小卒子,本官为了查出你幕后的人,动用酷刑,到时候我可以将你的妻儿爹娘拉到跟前来,让她们看着你是如何在酷刑下挣扎,炮烙,剥皮,扒指甲,或者抽了鞭子之后在伤口上撒盐水,也许你不喜欢这个 ,那咱们就来个甜蜜点儿,在伤口上滴蜂蜜,然后将蚂蚁放在你身上,让你亲身感受自己身上的肉被蚂蚁一口一口咀嚼的快感”
说到这里,周颐摇了摇头,“当然,你可能觉得这样还是不够刺激,那咱们用蛇怎么样,让你全身爬满蛇,那些滑不溜秋的东西围绕在你身上?的爬着..嗯,或许你也不怕蛇...”
“别说了,别说了..”
周颐还要说下去,陶峤脸色已经惨白,他额头上开始渗出汗,大声对周颐叫道。
“你看看,又对我不客气了,你要是再对本官不客气,本官可真要生气了。”周颐收了笑脸,冷冷的盯着陶峤说道。
刚刚周颐说这些的时候,张志京和冯道伦全程在后边都张着嘴,他们压根就不敢相信,如此的酷刑,周颐竟然能含笑轻描淡写用戏谑的语气书说出,一时间,背后都冒了冷汗。
“你是魔鬼,你是魔鬼..”陶峤似乎被周颐吓得不轻,喃喃道。
“啧啧 ,我还以为你能为别人背锅,胆子有多大呢,没想到这样就被吓住了,听好了,本官最吓人的地方可还没说呢,推你出来的人是不是说,只要你一肩扛下所有的罪,他们能照顾你的家小?”
陶峤闻言身子震了一下。
周颐一拍巴掌:“看来我猜的不错,不过,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天真了吗?你把所有的罪都扛了,你死了,却寄希望于一堆迫不及待把你推出来送死的人照顾你的家人?呵呵,当然也许你背后的人真的很重承诺,不过,别忘了还有本官呢,陶峤你要明白,现在死的是元平府十万多人,他们也有家小,就因为你们贪心,十万家庭支离破碎,将偌大的元平府一半变成了废墟。你还希望你死后,你的家小能够安稳的生活,可能吗?告诉你,若是你决意一人担下所有的罪,我就把你的家小拉到元平府公之于众,相信元平府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灾民会很好的对待你的家小的。不能让他们的冤屈无处发泄是不是?怎么样?好好想想吧。”
陶峤身子开始酷烈的颤抖,他看着周颐,一双眼睛又说不出的恨意。
周颐站起来,耸耸肩:“你再恨我也没用,你既然如此担心你的家小,为何不想想贪了修堤坝的银两会带来的后果?难道只有你的家人是人,元平府那么多人合该去死?或者本官也可以往深了查查,你既然贪了堤坝的银两,以前肯定也没少搂银子吧,我想,如果我想继续深查下去,给你安上一笔庞大的数目,说不定你背后的那些人还会巴不得给本官送“证据”呢,你贪了一个天大的数目,辜负了皇上,皇上一震怒,将你满门抄斩有也不是不可能,这样倒免得脏了那些灾民的手了!陶峤,你说是不是?”
“他们是无辜的,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你不能动他们!!!”陶峤猛地扑到牢房前,抓着木栏咆哮道。
“无辜?”周颐猛地踢一下椅子,大声怒道:“你跟本官说无辜?你的家人无辜,那元平府的十万亡魂呢,那些失去了财物,亲人的灾民呢,他们无不无辜?你有何连面说你的家人无辜,你贪银子,换来的锦衣玉食,难道他们没跟着享用?当然,你也许会说他们不知道,就当他们不知道吧,可谁叫他们有一个置数万人命不顾的贪婪成性的爹或者儿子呢!就算是为了那十万亡魂,他们赎罪也是应该的!!!”周颐大声道。
把张志京和冯道伦说的身子一震,相处了这么多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周颐发这样大的脾气。
陶峤听了,身子瘫软下去。
“你若想保住你家人的性命,不是去祈求那些推你出来的背后的人,而是要尽数坦白,争取本官的宽大处理,现在,能保住你家小的只有本官,懂了吗?好好想想吧。来人,将陶峤带走,免得他一时想不开,畏罪自杀了。”周颐冲着外面淡淡的说了一句。
皇帝派来的大内侍卫立刻上前,将软的如一滩烂泥的陶峤拖走。
周颐甩了甩袖子,转身笑着对张志京和冯道伦说道:“张大人,冯大人,咱们也走吧。”说完转身离去。
冯道伦和张志京对看一眼,按捺住心中冒出的凉气,看着周颐的背影充满了一丝敬畏,亦步亦趋的跟在周颐的后面。
周颐在牢里对陶峤说的话,很快便一五一十的摆在了马臼尹的案头。
马臼尹看了大吃一惊,连忙召集部下,聚会地点还是在那个密室里。
“看看吧,本官就说这小子不好对付,再这么下去,只怕陶峤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马臼尹将记录周颐和陶峤的对答传了下去。
众人看过后,都大惊,有人颤着声音道:“看那小贼整日笑眯眯的,没想到竟如此狠毒,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依仗的就是陶峤的家小,若陶峤被周颐说动了,那...”
那怎么样,不用说出来,大家也知道,在座的一个也跑不了。
“府台大人,现在看来这周颐着实不好对付,咱们是要做一个定夺了,以下官之见,不如直接将陶峤..”这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马臼尹额上青筋暴起:“有没有脑子,现在人被周颐带来的大内侍卫看守着,这大内侍卫是谁的人,是皇上的人,你这不是直接送上把柄,明晃晃的告诉皇上说这里面有猫腻呢!要是做得了还好,做不了的话,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要不然咱们想办法给周颐捅捅篓子,让他不能再往深了查。”又一个人迟疑的说道。
马臼尹摇了摇头,京城来的线报说邢首辅和杨次辅联手去向皇上告状,都被皇上训斥了一顿,又夺了他们一个月的职。这还是周颐人在元平府呢。
他人不在京城,都能使两位阁老吃瘪,马臼尹可没底气真的能给周颐挖坑,这小子的心机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咱们怎么办?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等死吧,说不定那陶峤什么时候就把咱们供出来了。”有人急道。
“也许事情并没有到这个地步..”有人沉吟道。
所有人都望向他。
这人摸着胡子说道:“俗话说千里求官只为财,我就不相信周颐能免俗,钱,权,色,他一个十七岁的黄毛小儿,总有一样会扛不住。咱们大可以齐上。”
这话让所有人眼睛一亮,他们也是急昏了头了,竟然忘了这官场上最常用也就最有效的手段,说不得那周颐这么逼迫陶峤,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呢,不然这么私密的话,为何会在衙门的大牢里说,依周颐的心机,他不可能不知道衙门的大牢根本就不保密。
越想就越是这么回事,马臼尹前后一想,也觉得周颐可能是在借机向他们暗示什么。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这么办吧。先试探试探周颐,看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若是他接了,就代表咱们猜的没错,毕竟也算是收受贿赂,他要是收了我们的东西还敢往死里查,到时候被我们咬出来,他自己也跑不了,不过他要是不接,那咱们...”马臼尹眼神望向昏黄的烛灯,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说动就动,在周颐刚要歇息的时候,马臼尹忽然找上门,拉拉杂杂和周一说了好一通话,最后才说道:“哎,周大人从京城到元平,吃了不少苦,我们也未尽什么地主之谊”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厚叠银票,“这点儿东西就当是下官的孝敬了。”
周颐笑容不变,伸手将银票展开,嚯,五万两,这马臼尹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皇上既然厚爱,我自然不能辜负皇上,不过,马大人也会是一番诚心,我也不好拒绝。”说着将银票塞入自己的袖子里。
马臼尹的笑容蓦然增大。
周颐也和他对着笑了笑。
只是等马臼尹走了之后,周颐立刻披衣写了一封奏折,交给大内侍卫。
第二天早晨,这封奏折便由张公公的手到了皇上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