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对方的手上扫过,李毅暗暗揣测起来。看身形,应该是练过武,杀过人的,这么看来,定是出身将门或者武学世家。
“李毅,我家主人向你问好。”
入座之后,对方向西北拱了拱手,腔调刻意拔高,尖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像太监,并随手奉上了一份丰厚的礼单。
珍珠、玉石、字画、金子……
仅仅是这份礼单上的东西,其价值就足以让一般的富商咂舌,更不要提其中包含的盔甲和兵器,能通过这么远的路,从西北那边走私到这里,估计他们可没少费功夫。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毅粗粗扫了一眼,就猜到了阿曼王国的胃口只怕很惊人。
“你家主人是谁?咱们素不相识,又为何送上如此厚礼?”
李毅假装不知道对方来历,明知故问。但本着有人送上门不宰是傻瓜的原则,还是麻利的伸手把礼单收下了。反正西北这些将门宝贝多,自己现在正是缺钱,正好能够顶上不少时日,至于要求,就看看自己怎么把握了。
“将军真的猜不到?”
对方明显不相信。
能被李老多次提到,并且以少胜多,军力声势越打越强,几乎无一败绩,这样的人绝不是普通豪强。他盯着李毅的眼睛,突然问道:“李老的武技,很厉害吧?”
“武技?什么武技?”
李毅脸色有些愕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还有,你为什么叫我将军?”
“……”
见李毅装傻的水平如此精湛,来人明显无语了一下,索性点明道:“前段时间李老驻留在安新,曾经教导过你一段时间,让你学习运用血气。……我这么说,将军记起来了吗?至于将军之称呼,乃是接下来要说的。”
对方既然公开了身份,又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李毅也就不好再抵赖了,但仍旧没给对方留下口实:“你指的可是李武阳李老?”
他故意做出一副沉吟的样子,重重的叹道道:“李老教导我武技,让我实力提升不少。可惜他匆忙离开,没有办法继续教导我。但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知道李老现在在何处?”
李毅的这番说辞,跟来人内部分析的一种观点相近,那就是李老的确和这个少年有关系。但来人可以肯定,李毅的话顶多有七分真,不可以尽信。
想想自己之前的身份,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在这里竟然被一个豪强如此轻怠,来人心里有些不满。
姑且压下心中情绪,他抢先截断了李毅的话,道:“不管你和李老是真正的师徒也好,只是学个一招半式也好,我这次来也是受了主人的命令,让你参与一件大事,只要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定当有个好的前程。将来就是封侯拜相也有可能。”
有求于人,来人也不想惹得李毅不快,算是退让了半步。
见对方提及正事,李毅自无异议,改口询问起了对方来意。
“这是我的令牌。”
为了取信李毅,对方在表明来意之前,先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块沉甸甸的、乌黑色质地的木牌。那木牌不知道什么材质,又经过怎样的处理,质地十分坚硬,普通刀剑都难以划出痕迹。除了身份编号和一串画鬼符一般的图形外,在木牌的反面还刻了两个字:北风!
很显然,这一定是一个秘密的组织,并且与西北将门一定有很大的关系。
来人显然知道李毅对他们内部的事务不是很了解,解释道:“你可以称呼我为北风,秘密潜入会见将军,是奉了我们老爷的命令,与你共襄大事!”
显然,对方并没有报出真正出身和姓名。
就算日后消息泄露出去,若是有人想拿北风这个名号来查,恐怕也查不到什么!
李毅不置可否,但也没拆穿他,而是说:“你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将军已经坐拥安新,现在又攻占了白洋淀,重创了保定府的官兵。眼下情况,夺取保定已经指日可待,只要将军答应和我们老爷合作,就能得到很大的支持。”
“夺取保定?”李毅吓了一跳,就算他知道此人来着不善,也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冷静下来,他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商议,我还没有这份实力,还请不要多言,”
自称北风的来者摇了摇头,驳斥道:“将军妄自菲薄了。你现在手下兵丁数千,要是愿意,短时间内更是可以得到万人军队,可以施展计谋夺取保定府,这样一来,就是拜将封侯也是近在咫尺。”
听上去,的确是这样。
但真正了解局势的人,根本不会被北风的妄言骗到。
保定府的官兵的确不堪一战,并且之前损失惨重,但是这里可是京畿地区的南大门,还驻扎着曹鸣雷的军队。这些人可都是招募来的悍勇之士,也多次与蒙古、后金作战,战斗力十分强。
再说就算占据保定,京畿地区的十数万大军转眼就会南下,李毅数万流寇之徒想要阻挡,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更不要说自己背负反贼骂名,就是逃也逃不掉了。
他看着蒙面的北风,似笑非笑的道:“保定府还有曹鸣雷的边军,京畿地区还有京营,这个,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呵呵,将军知道还真是详细!”
北风心里遗憾,却是摆出了一副淡然的态度,不无恫吓的道:“将军就是不攻城拔寨,尝尝当当大王的感觉,也可以暗施展手脚,多获得利益。我们老爷让我前来,就是商议此事。你既然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就要好好掂量一番。”
“哦?”
李毅眉头挑了挑,仍旧没把对方的威胁放到心上。
“西北祸乱将至,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得清楚。你这般的说辞也只能下下三岁的孩童,这般的轻视我,觉得有意思吗?”李毅不满的道。
这人之前哄骗自己夺取保定,现在又恐吓自己与之合作,这般将自己当成一个软弱之徒,任意的威胁逼迫,真是好张狂啊。
他张狂,李毅更是张狂,眼下接着道:“西北之乱去年就已经初露端倪,一个小小的农户就能够杀死知县,揭竿而起,也只能偏偏其他人,在你们的地盘上出现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什么阴谋,我可不相信。”
李毅每说一句话,那人的脸色就白了一分,等他说完,其已经满脸冷汗,直勾勾的盯着李毅。
刚刚说去年的农户揭竿之事,乃是一件不被世人知晓的**,也可说是明末农民起义的开始。
明朝末年,陕北和关中北部连年发生灾荒。天气久旱不雨,草木枯焦,赤地千里,饥民外逃,饿殍遍野。天启五年(1625),饥民迫急,人人迁怒,欲反官豪,以求生路。天启七年(1627)七月,饥荒更加严重,加之疫病流行,百姓死毙愈多,“草木尽,人相食”,农民“皮骨已尽,救死不瞻”。但朝廷及陕西巡抚乔应甲不但不减免租赋,赈济灾民,反而增派所谓“新饷”“均输”等赋役,严令官吏督责。
当时白水农民王二、种光道等,聚集灾民数百人,首插义旗于白水,揭开了明末农民起义的序幕。
起义农民手持刀械,以墨涂面作为标志,攻打受灾最为严重的澄城。
至澄城县城下,王二疾呼:“谁敢杀知县?”
疯狂的灾民齐声应道:“我敢杀。”
连呼三次,众皆同厉声大呼,相迎王二,诛杀狗官。
王二知道灾民愤恨,随即率众攻入县城,诛杀了知县张斗耀,打开官仓,散粮于饥饿的百姓。此后,王二恐怕被官军合围,遂退至白水县洛河以北。此时,随军饥民日益增多,声势大振。起义军转战于渭北山区各县,攻镇夺寨,打富济贫,杀斩贪官污吏,受到四方百姓的拥戴。
王二如今起义,虽说余众不过千人,比李毅手下铁旅也是不如,却能多次击破官兵,躲开围剿,要是没有人通风报信,那只可能是神仙保佑了。
更让人深思的是,王二部下开始的时候皆是灾民,大部分是本分的农户,最后竟然能够快速武装起来,并且有些许兵丁以逃兵的身份投靠,这些现象不得不说很耐人寻味。
有着李老的讲述和告诫,李毅当然明白,其中定有将门的影子。
而他更是知晓,崇祯元年,也就是今年,将是陕北农民起义的爆发,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闯王高迎祥,而到了明年,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位起义军首领也会相继登上历史舞台。
明末农民起义的浪潮已经渐渐的开始了。
“告诉你,不要将别人看成一个傻子,因为那时候,你就是最大的蠢货。”李毅毫不留情的骂道,眯着眼睛,“我不是你们手里的棋子,不要在我的身上起心思。”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强硬的表态,在刚刚的秘密冲击下,北风感觉自己思绪突然乱了。
停了好半天,他才道:“看来我们猜的没有错。你和李老定是关系匪浅,不然他也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你。”
李毅不置可否,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面,不再有丝毫的动作和话语。
一切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将门正要走上一条新的道路。失去了魏忠贤,失去了阉党这个中枢,东南的财阀根本不愿意将自己的财富用来供养西北,而西北又陷入了连年的灾害和兵祸,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渡过这个浩劫。
既然谈判没有效果,他们只能动用自己最后的底牌,那就是暴力。
这条道路有多么的残酷,李毅能够猜到。
就像历史上演的一样,成为了流寇,就要像是瘟疫一样将自己身上的苦难传递出去,让许许多多的人和自己一样活不下去,然后他们自己就会疯狂的想要活下去,只有所有的人都变的一样,才能凝聚成一股力量。
流寇现在的力量还很弱小,将在官兵的围剿和自己的问题下经历很多的苦难,也许他们是顽强的,却掩盖不了实实在在的艰苦。
李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加入他们,一旦加入,安新和白洋淀的心血就会全都白费,那些信赖自己的乡亲们也会死伤惨重,那是没有价值的死伤,李毅不会允许。
安静像是千斤重的石磨,压得每个人都是急躁和恐慌,他们喜欢一帆风顺,却又割舍不下想要得到的利益。
在北风看来,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但是沉稳的样子却像是一座饱经沧桑的大山,这让他有些惊讶。
看来李老收下了一个了不得的妖孽。
沉默中,北风那双褐色眼珠一直在盯着李毅,仿佛要把整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节彻底看穿,足足过了近半刻钟,这才微眯起双眼,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倒进了旁边的痰盂里。
茶水已经凉了,也是时候开门见山了。
“我想问一下,你是李老的弟子吗?”北风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看了看被子里面的茶水,显然不是很满意,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李毅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北风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他以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凝重的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只要知道这点也就够了。既然是李老的弟子,也就是半个将门,再加上你是陕西人,我们有了深入交流的基础。”
说着,他站了起来,看着李毅道:“接下来我会一直呆在保定府,你要是想要找我,就去保定城的好来客栈。”
送着北风离去,李毅重新坐了下来。这次的交谈能够看出来,西北将门不再是陷入分歧之中,在新皇无力赈济西北之后,他们已经不再抱有希望,转而开始用自己的力量来争取活下来的权利。
陕西的农民谋反浪潮将会越来越高,而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就开始联络各个地方上的谋逆势力,妄图掀起一场全天下的叛乱风暴,以此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向了西边。那里,正是太行山贼匪们的势力范围。
李毅正思考着保定府今后会经历怎样的**,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打开门,孙铈满脸凝重的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李毅,一副沉重的样子。
“怎么了?”李毅问道。
孙铈开口道:“外面有两个师兄找你,说是卢长波派来的,要召集所有的先生对你进行处罚。”
李毅听了微微一愣,倒是没想道卢长波会搞出来这样一出。
还没有回话,就见到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见到李毅,眼睛一斜,道:“你就是李毅?山长要见你们,快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些书生都是内院的学子,至少也是童子,也算是有些身份。
但是自持多读过几年书就这般的傲慢无礼,李毅也是极其的反感。
他刚刚还想起身施礼,现在看到这两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学子,却是一点心思也没有,又做了回去。
那师兄们见一个小小的晚辈竟敢这般无礼,心里也是怒火焚烧。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李毅的所作所为,其中殴打同窗、忤逆先生,强词夺理,野蛮暴力,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贬词。
现在一看,对自己都这般的无礼,定是像人人说的一样,是一个不知羞耻的泥腿子。
“呵呵,现在跟我们耍脾气,到时候被逐出书院,看你还能这般的硬气。”一个学子冷笑一声,道:“我看你不敢去也是件好事,不然去了定要受责罚。现在这般当个缩头乌龟,乖乖的滚回田里刨食吃,才是最为合适的。”
另外一个学子听了哈哈大笑,眼睛上下打量着李毅,满满的都是不屑。
冷笑中,学子的视线都是直接指向了李毅,那种针对性,不言而喻。
“怎么,你们两个也想挑战我的脾气?”李毅一笑,笑容有点冰寒。
“你这人真是粗鲁,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泥腿子。这般的好勇斗狠,也只能吓吓那些没见过时间的人,在我们面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一个学子冷声笑道。
李毅轻吐了一口气,在他们的注视下缓缓上前两步,五指轻握,轻笑道:“本以为安安心心的进学读书就好,没想到不仅先生欺辱我,就连学生也欺负上门。这样我还能隐忍,那可就怪了。”
“怎么?我们可都是童生,你要是敢动手,我们就拉你去见官,到时候定会让你进入大牢,吃足苦头。”
学子见到李毅这般的简单粗暴,顿时慌乱起来,他们只是习惯性的展示自己的高人一等,见到不如自己的就故意踩踩,来凸显出那种奇妙的满足感,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有些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