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为重要的就是随着察哈尔部的西逃,朝鲜被征服,东虏陷入四方合围的态势已经瓦解,东江镇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袁崇焕是个奇人,李毅一直这么认为。
无论是当初单骑巡查边关,还是连夜带领人马去守卫宁远城,都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但正是这样一个奇人,李毅感觉他正在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天气已经温暖起来,袁崇焕穿着一身单薄的暗青锦衣,坐在椅子上将手里的文书塞进信封。
李毅坐在下手,整个书房内没有其他人。
“林丹汗只是一个走投无论的赌徒,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你和王象乾想要用他来抵挡东虏,怕是不成。”袁崇焕开口道。
李毅抬起头,看着面色坚毅的袁崇焕,开口道:“这一点我和王部堂都明白。但是边军废弛,战力不足,要想抵挡东虏势力向西扩张,除了察哈尔部,我们再无其他外力。”
袁崇焕轻轻叹了声气,站起身走下来,道:“如今漠南蒙古左翼诸部已经投靠东虏,承德之地将处于危机之下,我随让赵率教时刻防备,但是东路狡诈,实在让人忧心啊。”
承德位于京师北方,是朵颜诸部的地盘,而紧邻着的就是大明喜峰口、古北口等重要关卡,如今他们已经投靠东虏,只要东虏西进,转攻喜峰口等关卡,就能绕过辽西走廊直接进攻直隶。
李毅想了想,道:“蓟州和通州都有重兵把守,而且有督师在锦州牵制东虏,若是皇太极真敢绕道西面偷袭直隶,我等就能直捣黄龙,攻克沈阳。”
“你这想法倒是和朝堂大臣们所想一样,但是殊不知如今辽西已经失去了牵制东虏的实力。”袁崇焕看着李毅,幽幽道。
李毅索然一惊,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袁崇焕,问道:“督师这话何意?关宁锦守军十余万,只要东虏主力西去,必定直接进攻沈阳。”
袁崇焕轻轻一笑,但是这个笑容却是无比萧瑟,“关宁锦守军十余万?哈哈,要是真的有十余万,我五年复辽之计也可实现了。”
李毅霍然站起来,不敢相信的道:“督师的意思是,关宁锦并无十万之兵?”
袁崇焕摇摇头,道:“不仅没有十万,加在一起,最多只是八万而已。”
李毅不敢相信的看着袁崇焕,要知道朝廷每年拨发六百万辽饷,可是一直都按照十二万大军发放的,为何如今居然只有八万兵马?
袁崇焕看着李毅,道:“自我上任以来,核算兵员,处理屯田,修建堡垒,花费无数心血,但是关宁锦将官吃空饷,占屯田,组建家丁,已经成了气候,我之所为,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力挽狂澜。”
李毅冷静下来,沉声道:“督师为何对我说这些?”
袁崇焕笑着道:“我只是想让皇上知道,辽西将门已经成了气候,我愧对君恩,只能尽自己所能。”
李毅依然不明白,道:“督师的意思,是让我将此事告知皇上?”
袁崇焕摇摇头,道:“如何去做,你自然明白。今日我之所以说这些,只为了心中能够好受些,让人分担我的无奈和惋惜。大明之弊不光光在于朝堂,在于百姓,军制将官都已经腐烂到根茎。我才能浅薄,拼尽所能,也只能尽其事。”
李毅没有想到袁崇焕居然对自己说这样的心声,当下有些吃惊。
袁崇焕笑着道:“不要多心,只当是我无心之言。”
李毅不知道袁崇焕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这与之前他见到的那个袁督师完全不同。
“其实我叫你返回宁远城,还有一事需要拜托你。”袁崇焕坐回椅子,双眼认真的看着李毅。
李毅连忙道:“督师请讲。”
袁崇焕沉吟道:“如今漠北蒙古已经被东虏收服,朝鲜也屈服于东虏,东虏四方之敌已经四去其二,接下来一定会集中精力对付我大明。而东江镇毛文龙却一直不听调遣,浪战不断,更有人说他与东虏有所交集,我意收服东江镇,用来牵制东虏。”
明朝一直以来都是文官节制武官,毛文龙虽然是平辽将军,东江总兵官,但是按理说还是要听袁崇焕调遣。但是东江镇与其他重镇不同,东江军上上下下被毛文龙亲信把持,朝廷几次要派遣文官,但都被毛文龙拒绝。当初朝鲜还是大明属国,东江镇粮饷来源于朝鲜和大明,不敢反叛,但是如今朝鲜被东虏收服,袁崇焕又以粮饷试图钳制东江镇,毛文龙已经觉察到了危险。
李毅当初在东江镇呆过一段时间,对于其十分了解。要是朝廷打算完全控制东江,那么毛文龙没有野心还好,若是有野心,可能会反叛。
李毅看着眼神坚定的袁崇焕,突然道:“大人,是不是账本查到了什么?”
当初他从东江回来,用阳武侯薛濂之死从毛文龙那里敲诈出了账本,后来因为要赶去宣大边关,就将此事交给袁崇焕调查。这些账本记载着东江镇来往商船税收明细,还有财政支出,能够很好的评估出东江的钱粮实力以及经济往来。
袁崇焕点点头,道:“何可纲已经查出来,毛文龙这些年不仅将铁锭、粮草和布匹卖往辽东,换取毛皮人参,还花费大量钱粮招兵买马,打造兵器。”
李毅闻言道:“毛文龙身为东江军总兵官,打造兵器,招募军卒也是应当的,这并不能说他要反叛吧?”
袁崇焕点头道:“这当然不能。但是他多次违抗督师衙门的命令,不肯接受大明派遣的文官,将东江军经营成了毛家军,此等行为,忤逆之心顿显,容不得本官不小心应对。”
李毅忧虑道:“督师,实不相瞒,当初我留在东江就是调查毛文龙与皇太极是否有往来。但是一番查证,并没有发现毛文龙有何出格行为。反而他与东虏仇深似海,差点被济尔哈朗率兵偷袭,后来为了报复,更是率兵攻进东虏境内数十里。”
袁崇焕点头道:“子正,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如今察哈尔和朝鲜都已经指望不上,若是东江镇不能听候督师衙门的调遣,与辽东军紧密配合,那么东虏在无人能够节制,到时候围攻锦州事小,而是西进突袭大明北部边关,可就糟了。”
李毅这下明白了袁崇焕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对毛文龙动手。
原来不是因为毛文龙不听调遣,也不是因为东江镇可能反叛,最重要的原因是,袁崇焕需要一个能够与自己配合,和自己统一步调的东江,用来在背后牵制东虏。
若是没有去过宣大,李毅定然不会赞同袁崇焕这么做。但是见到边关武备废弛,军卒羸弱,武官不听命令,文官胆小怕事,他对于袁崇焕的忧虑是深有体会。
当下他道:“大人,我乃是边关巡按御史,代表皇上巡查边关事宜。你打算掌控东江,牵制东虏,我是赞同的。但是毛文龙乃是一员悍将,立功颇多,若是可能,我希望你能劝服毛文龙,不要发生同室操戈的惨剧。”
想了想,李毅又道:“我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袁崇焕听到李毅最后一句话,就明白这是李毅的底线。
毛文龙确实是大明最为强悍的总兵官之一,若是能够收服他,让他听候自己调遣,也能够达到自己的战略目的。
当下他点头道:“这一点我也赞同。但是毛文龙已经觉察到皇上对于他的态度在转变,也十分防备我,所以我想让你重新返回东江镇,在这段时间看住毛文龙。”
因为毛文龙排斥朝廷派遣文官来管制自己,所以东江镇并无能够制约毛文龙的文官。而李毅是边关巡查御史,东江镇也在他的监督之下,所以此刻他去是最为合适。
李毅也知道形势复杂,袁崇焕十分需要一个人能够在东江镇和自己配合,当下也不推测,领命离去。
袁崇焕为了保护李毅,除了刘志之前率领五百人继续保护李毅的安全,还派了李毅最为熟悉的王五率领两百人跟从。
这样一来,李毅身边就有七百军卒,在皮岛上一旦发生意外,也算能够有自保之力。
在宁远城休整一天,第二天一早李毅就带领七百亲兵,搭上海船去往东江镇。
毛文龙得知李毅又要前来,还以为是有圣意,主动到码头相迎。
海风呼啸,李毅刚刚下了船,毛文龙就带着孔有德,耿仲明两位养孙,迎了上来。
毛文龙伸出粗糙的大手抓住李毅的右手,带着笑容道:“李大人,你此前离开东江,虽然只过了三四个月,但我也是分外想念啊。”
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掌,李毅笑着道:“大帅抬爱。在下这次前来,乃是奉皇上之托,将账本送还。”
说完招招手,后面的军卒自然将装着账本的箱子送上来。
之前毛文龙担心皇上借薛濂之死治自己的罪,这才将账本交给李毅。但是事后他才反应过来,账本能够显示出他与后金的交易往来,心中不由更是惶恐。
但是李毅此次将账本送回来,就代表皇上并没有像惩治自己的意思,当下毛文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袁崇焕现在可是死死盯着自己,若是皇上大怒,让袁崇焕拿下自己治罪,恐怕到时候除了投奔东虏,自己再无其他路可走。
毛文龙放心,脸上笑容更加真挚,伸手道:“我已经备好酒席,就等着李大人前来,为你接风。快请。”
李毅点头,带着刘志、王五以及朱齐龙向着岸上走去。
孔有德看着李毅的背影,走进毛文龙身边,忧虑道:“大帅,李毅此人城府略深,这次前来,怕是又要掀起什么波澜。”
毛文龙闻言脸上笑容消散,沉着脸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要安抚好他。只要皇太极愿意与我们结盟,到时候自然不在受这帮文官钳制。”
一群人走进毛文龙的府邸,自然有娇小可爱的婢女迎了上来,一人拖着盛放温水的铜盆,一人拿着雪白的丝巾。
“大人,请梳洗。”清脆的声音从两个女婢嘴里发出来,让李毅不由望去。
只见两位女婢样貌清秀,眉目如丝,一股媚意在眉宇之间萦绕,让李毅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旁边的毛文龙向着孔有德点点头,对于他的这个办法很是赞赏。